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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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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寒沙淺流 第六節

第三章 寒沙淺流

第六節

「那也沒法子,總要試試,權且死馬當活馬醫吧!」錦書開了自己的箱子取出一塊碎銀子塞到荔枝手裡,愧道,「我也沒什麼錢,你把這一兩銀子拿去,全當咱們湊份子的。我當著差,不得閑,不好去瞧她,只有出點錢,算我的一點意思。剩下的全靠你了,你托貴喜辦吧,他在壽膳房當差,好些廚子是住到宮外的。讓他找個靠得住的兄弟,辦好東西到城根下燒了,倘或有用,也救人一命。」
錦書搖了搖頭,「那也太缺德了,是我的差事告了假,叫誰替我?誰也不願意在那兒站上幾個時辰,人心都一樣,我自己該當的,不麻煩別人。」
荔枝見她是從二人抬上下來的頗覺意外,奇道:「這些日子沒見你,你倒升發了,還坐上轎子了?下回我再來,豈不是要看見你坐輦了!」
錦書低頭不語,這宮裡哪有什麼清閑又長臉的活。就是當著上差,春榮那種掌事姑姑都要加小心,怕一疏忽要吃撣把子,有幾個主子是真正心疼奴才的?用著稱手猶可,萬一有個閃失,前面的功勞全打水漂。伺候人的活到處都一樣,就像居家過日子,門一關,誰也不知道人家什麼樣。都眼紅別人過得好,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苦的,其實說透了半斤八兩,各有各的難處。
荔枝道好,朝外頭看了看,日頭像是沒有了,天也有些陰沉,忙拎了包袱起身,「怕是要下雨,我得回儲秀宮去了,你萬事小心些,要是得了空就回來瞧瞧。」
順子道:「劉全鬧肚子,解大溲去了,我和陳六抬吧!」
順子嘴角往下直耷拉,錦書後半輩子堪憂。困在宮裡出不去,又不肯和皇帝扯在一起,再過個三五年就成老姑娘了。慈寧宮裡待不了一生一世,撐死了等太皇太后殯天,然後再送回掖庭去,像那些老嬤嬤一樣在永巷裡默默活著。等「老了」,上內務府領八塊板,求個黃土不蓋臉,也就完了。
錦書一徑苦笑,「哪裡來這麼好的事兒,不到臨斷氣,怎麼會讓家裡來領人!」
荔枝看她臉色泛黃,也像是病著的樣子,方問:「你這是怎麼了?身上也不好?」
荔枝悵然一嘆,「且熬著吧,等熬出油來和*圖*書也就超生啦。有時候我想,春桃要有造化,挪到北五所去就不死不活地吊著口氣兒,內務府劃了名字叫家裡來接了,那時候就解脫了。」
荔枝愁眉苦臉,「這深宮大院的,想找個跳大神的都沒有,真叫人愁死了。」錦書也亂得沒方向,喃喃道:「好好的,真要是這麼死了,那也太冤枉了。」想了想又問,「到宮外燒化行不行?咱們給幾個錢,托住在宮外的太監把東西送了,這樣成不成?」
李玉貴想想也行,順子和她有交情,也許能開導開導她,葫蘆點了頭道:「這會兒正到了萬歲爺用小食的時候,估摸也沒你什麼差事,那你就去吧,早去早回。」
錦書對陳六福了福,「今兒勞煩您了,真對不住,謝謝了。」
「二人抬」還從原路返回,因著有陳六在,順子有話也不方便直說,把錦書送回榻榻里的路上囑咐,「別叫人知道你今兒見了萬歲爺了,既然什麼事兒也沒有,就當做了個夢,全忘了才好。」
錦書道:「正是這個理呢!好歹在一塊兒那麼久,她病得那樣沒人管她,只有咱們上心些。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挪出去,真要到了北五所,小命也就交待了。」說著,自己眼前一陣金星亂竄,忙撐住腦袋歇了歇,喘上兩口氣,耳朵里嗡嗡的,半天才緩過勁來。
說起春桃的病來荔枝有些后怕,「她真是病得不成了,半夜裡睜著眼睛不睡覺,滿嘴胡言亂語,要車要馬的,別提有多嚇人了!我和脆脆一聽她喊就嚇得冒冷汗,要不是瞧著以前的情分,誰受這個罪啊!白天夜裡地當差,回來還不得安置。要說脆脆真是個好樣的,她看春桃那兒離不得人,就求姑姑排她上夜。晚上伺候主子,白天回榻榻里伺候春桃,一句苦都沒叫。以前我還說她性子面,現在看來是冤枉她了。」
荔枝追著問:「可是太子爺叫人來抬你的?據我說,要是太子爺真對你有意,你就是跟了他也沒什麼。眼下這處境也沒別的出路了,有些東西該忘就忘吧!如今是捏在人家手上,生死存亡只消他一句話。你梗脖子也無用,人說大丈夫審時度勢,國讎也罷,家恨也https://www.hetubook.com.com罷,胳膊擰不過大腿。既然活在宮中,出去又無望,難不成一個人到老?還是將來像那些綉工似的,隨便找個假丈夫搭夥過日子?」
陳六不鹽不醬應道:「您可別這麼說,我是給萬歲爺當差的,上頭怎麼吩咐咱們怎麼做。給您抬轎子是應當應分的,哪裡值當您一謝呢!」
主子最高興的事,通常是奴才們最受累的差使。可又有什麼辦法,既然是奴才,就得守好本分。主子高興你就跟著笑,有眼淚往肚子里咽,誰都是這樣。
荔枝接了道:「怎麼還有這個?到底是太皇太後身邊當差的,連乾貨都有。脆脆還怕你在這兒受委屈呢,我瞧著這西六宮裡論清閑又長臉的,也就慈寧宮獨一份了。」
順子咕噥道:「就你小子事兒多!你是屬貓的,整天睡不夠?才從炕上起來幾個時辰又睏上了?我可真是眼熱你,什麼心事沒有。吃完了當差,一沾枕頭就能睡著,天生有福澤的。」
錦書應道:「也只有要好的小姐妹才能這麼義氣了,人都說宮裡勾心鬥角的多,虧得咱們都是直脾氣,抱成一團相互照顧,方能平平安安的。」
順子想起來上回陪錦書回掖庭拿鋪蓋卷見過這宮女,原來是熟人,便岔了嘴笑道:「姑姑不記得我了?年下我還去過你們榻榻呢!」
順子在前頭抬轎子回不了頭,心裏只顧嘆,死心眼子,犟得沒邊兒!不過倒是個實在人,不佔人便宜,干不出眼裡沒師傅的事兒。這回要細論起來,倒還挺佩服她。吃了那麼多的苦,腰杆子還是挺得直直的。人說英雄不為三斗米折腰,她還真是這麼回事。人在屋檐下,低頭是難免的,可她有原則,恨就是恨,不因為人家給點小恩小惠就忘了自己姓什麼,該怎麼還是怎麼。話說回來,誰家也沒被滅過門,她心裏的苦誰能知道?不過是閑人看大戲的眼光,拿嘴說別人不累,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裡頭的滋味。爹娘自盡了,兄弟死絕了,就剩自己一個人,還稀圖什麼?
順子聽出那麼點餿味來,一扯二人抬的抬杠子,粗聲粗氣兒道:「走吧,沒的累壞了陳諳達,我可吃罪不起。」
m•hetubook.com•com宮女回道:「我是儲秀宮惠嬪娘娘跟前當差的,來找慈寧宮敬煙的錦書。」
順子想了想,出了個主意,「我瞧你明兒接著告假吧,就說沒好利索,得再養上一天。」
錦書還是不咸不淡的清水臉子,李玉貴徹底服了,對她再沒什麼指望了。遠遠招了招手把順子叫來,努努嘴道:「萬歲爺發話了,讓把錦書原樣送回去,你去打發陳六他們備轎吧!」
「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順子嬉笑道:「咱們有交情,自己人不拉拉誰?」旁邊聽他們胡侃了半天的陳六不耐煩了,哼哼道:「你小子渾身上下就剩一張嘴了,有這閑心也先顧念顧念我,我這兩天前前後後跑斷了腸子,這趟差使完了就該歇了。您老先陪我把傢伙送到庫里去,回頭你們愛怎麼拉家常那是你們的事兒,我這裏睏得恨不得就地放倒了。」
荔枝喝了兩口茶道:「不是,我才剛到排雲殿西邊找綉工去了,順道來瞧瞧你。惠主子有件衣裳是萬歲爺賞的,平時捨不得穿,大年初一穿了往建福宮辭歲去,也不知哪裡碰著了,拉了個寸把長的口子。那衣裳是孔雀線織的,要補成原樣不容易,只有往排雲殿西邊找綉工去,要界線似的界密了才好。」
荔枝看著錦書,嘴唇動了動,本想和她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又怕惹她傷心,只得忍住了。其實她知道她在太皇太後跟前當差有多不易,平常的小主已經夠難伺候了,更別提這後宮里位份最高的人了。因著錦書尷尬的身份,必然諸多刁難。錦書要強,受了委屈也不吭聲。聽說昨兒又罰跪了,這一來二去的,就是荒地里的草,也經不起沒完沒了的折騰。
荔枝愁道:「只怕人家忌諱,又不是好差使,送鬼的事兒誰肯擔?那些六根不全的有多壞你是沒遇見過,面上一套背後一套,光拿錢不辦事的海了去了,到時候錢花了,人沒救回來,白便宜了那些絕戶!」
迎面一陣風吹過來,鼻子嗆得直發酸,順子想起了家裡的爹娘。他們老家那片是個低洼地帶,十年九澇,朝廷撥款撥糧,又是治水又是賑災,卻是怎麼治都治不好。一到夏天子牙河裡的水都往岸上跑,淹和-圖-書地淹莊稼不算還淹人。頭幾年家裡還常託人捎話,這兩年沒信兒了,這會子也不知道還在不在。
順子貧道:「姑姑真把我放在心上。我撥到萬歲爺跟前當差了,眼下在乾清宮呢!」
順子想了想說:「也沒什麼,太皇太后問起就說萬歲爺叫你過去問話,沒別的事兒。你啊,真是個倔脾氣!有高枝不攀,非在慈寧宮當這種戳腳子的碎催,何苦來!明兒迎財神,宮裡的太妃和小主們要聚在一塊兒熱鬧,又該聽戲了。你在慈寧宮時候不長,還沒嘗著味兒,苓子她們一提聽戲就渾身打哆嗦。大庭廣眾下站著,一站就是幾個時辰。伺候是小事,站規矩難,你就看著吧,有你腰酸背痛的時候。」
錦書早習慣了架在火上烤的日子,也不覺有什麼苦可訴的,只淡淡地笑,「你先托貴喜,他要是能辦了最好,要是不能,我再求求我師傅。她乾爸爸是給太皇太后梳頭的,天天出宮外宿。雖說托他十有八九能成,可人家辦事定然不收錢,況且也有了點兒歲數,上了年紀更要遠著鬼神,找他就是難為人家,叫人家答應好還是不答應好?倒不如花點錢心安理得。」
錦書道:「昨兒受了涼,發一晚上的熱,這會子燒退了,只是沒好利索。」
錦書聽了心裏直跳,進了北五所就和死沒區別了,養牲口那樣隨便給些吃的,一天一頓或兩頓。吃不吃得飽是后話,癱在床上也沒人料理,送葯的蘇拉要是懶得跑,隨便找個牆根把葯一潑,也沒人計較過問。春桃好好的一個人,不是就這麼交待了?
荔枝又道:「我和你說個糟心的事兒,春桃病了七八天了,發燒發個沒完。定妃娘娘打發太醫給她瞧了病,天天地吃藥也不見好,這會子病得像個蓬頭鬼,坐都坐不起來。都說她上回到齋宮上供犯了陰人,頭一回去生地方,回來又沒打清水照,這下子被纏上了。我們鄉里常有這種事,要想擺脫也不難。糊上些車馬,再帶幾串高錢到野地里禱告焚化一番,第二天保管好。可如今是在宮裡,又不在中元節上,哪裡准燒香燒紙呢!再這麼下去,早晚要耽擱死。內務府已經派人來問過了,恐怕這兩天就要挪到北五所去了。和*圖*書
荔枝搖頭道:「要不怎麼說這宮裡都是苦命人呢!那些綉工好多是地方上送來的,長了雙巧手反倒禍害了,留在宮裡出嫁無成,為了頭疼腦熱時有個伴,只好和太監並度了。」
錦書也不知怎麼回她好,要說乾清宮總管太監打發轎子抬她上西暖閣給皇帝請安謝恩,這話誰聽了誰不信,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李玉貴這麼做的用意。順子那裡沒正經說上話,他先前那幾句雲山霧罩的,叫她摸不著頭腦。
錦書應了聲,打開了螺櫃的門,取了兩包鹿肉乾交給她,「我得了些肉脯,是壽膳房拿蜜調的醬腌漬過的,我知道你們愛吃,你帶回去吧。」
錦書下轎來,細看竟是荔枝,便匆匆迎上去,歡喜地抓著荔枝的手問:「你怎麼來了?」
順子同她們道了個別,和陳六兩人賭氣似的拉拉扯扯地走了。錦書引荔枝進屋子,倒了杯水給她,看著包袱問:「你這是往浣衣局去?」
荔枝稍一頓方憶起來,點頭道:「可不是,一時竟沒認出來!是順子吧?你眼下在哪兒高就?」
順子嗻了一聲,把錦書安頓在廊檐下,自己上聽差房裡找人去了。
荔枝略遲疑,便問:「你剛才是打哪兒來?怎麼還坐上二人抬了?」
錦書不願意和她說這些,說多了傷心又傷神,忙岔開話題,道:「綉工又不是秀女,怎麼要和太監搭夥?」
錦書靠著桌沿,把臉埋在臂彎里,半天沒吱聲。過了會兒才道:「天底下就沒有比宮女更苦的了,不人不鬼地活著,差事多規矩重,不知多早晚才是個頭。」
錦書點頭道:「我明白,可宮裡人多,難保別人不知道。就怕傳到太皇太后耳朵里,要是問起,我可怎麼回話呢?」
腦子裡胡亂想了一遍,二人抬也到了西三所。轎子枴個彎上了甬道,沒走兩步看見梢間門前站了個宮女,手裡挎著個包袱,探著頭往院子里看,像是在等人。不是慈寧宮的,看著眼生,順子一面落轎,一面哎了聲,「哪個宮的?找誰?」
荔枝喲了一聲,「可有出息了,將來得了勢別忘了拉咱們一把。」
荔枝捏著錢嘆道:「你真是個有義氣的人,出了永巷還認得我們,就衝著你的一片情,再難也要辦得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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