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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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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萬事一身 第三節

第七章 萬事一身

第三節

院子正中間擺了張春凳,掌刑的皂衣太監持了笞杖已經在恭候了。這些人打人早打出了門道,一塊豆腐放在地上操練,只准有響兒,不準打破,等到打完,外面依舊是正正方方的,裡頭的豆腐都爛了。這買賣在三百六十行里絕對的靠手藝吃飯,笞杖在手,輕重生殺只要掌事的一句話。掌刑的遠遠的給皇后打千兒、又給王保打千兒,「請諳達示下。」
太子抽出佩刀割斷捆縛錦書的牛筋,那纖細白凈的腕子早瘀紫一片,他霎時心疼得要滴出血。捧起她的臉看,儼然慘白如鬼魅般,他聽見自己腦子裡的弦一根根綳斷了,指著那司刑的太監道:「好啊,你下的狠手真是不賴!几杖就把人打得倒不上氣兒了!」對王保身後的太監道,「來啊,把他給我按下,叫他也嘗嘗味道!狠狠地打,往死里打,打死算完!」
苓子拉著她的手,哭道:「你這是何苦!」
皇后心涼了大半,沒想到太子會對她說出這番話來,這樣的為他著想,最後卻落下了埋怨,還是皇太后聰明,索性什麼都不做,倒圖個清靜自在。
太子側過頭看錦書,她的樣子叫人心驚,像風裡的蠟燭,隨時會熄了似的。他心想再耽擱不得了,於是對皇后拱手道:「額涅,兒子告退了,請恕兒子無狀,回頭兒子再上坤寧宮向您請罪去。」語畢不等皇后應允,即命榻輦前行,火速朝景仁宮去了。
王保把一早準備好的認罪文書拿來讓她畫押,吁道:「沒事兒了,按了手印就成了。」對左右道,「弄清楚了,沒苓子姑娘什麼事兒,別難為苓姑娘,送她上神武門去吧。」
王保一迭聲謝恩,站起來邊翻袖子邊問:和_圖_書「主子,那隻鐲子怎麼處置?」
錦書本來體弱,受了三杖已經打掉了半條命,闔眼不應,滿身的冷汗橫流,早就氣若遊絲失了神魂了。太子囑咐把輦抬穩,一面催人去傳太醫到景仁宮候著,抬輦到了腰門上卻被皇后攔住了。
皇后捏著帕子猛然咳嗽起來,一時咳得幾乎背過氣兒去。宮人們被嚇得誰也不敢出聲,她們在皇後身邊侍候,知道太子素日恭順有加,從沒有今天這樣失態的,想來皇后真是被氣壞了。
宮女受杖刑和太監不一樣,不許墊中衣,不許出聲告饒,掌刑的正要來褪褲子,王保道:「皇後主子放了恩典,念在慕容錦書是貴胄出身,不必去衣受杖了。」
院子里的人嚇壞了,慌裡慌張跪了一地。王保爬過去抱住了他的腿,「好主子爺,您消消火,咱們正審案子呢!」
太子哪管這些,心頭怒火燒得怦然作響,不能對母親撒氣兒,只有拿底下人泄憤。他打發後面趕到的馮祿領人把錦書抬上榻輦,替她蓋上了氈子,扶著抬桿在她耳邊道:「你別怕,怪我來晚了,叫你受了委屈,我對不住你。」
太皇太后長長哦了聲,「可憐見兒的!慎刑司和內務府督辦的案子就辦成了這樣?倒要問問他王保是怎麼當的差!」又問,「這會子弄明白了?」
王保得了令,一努嘴,他手下的太監架起她往後院里推。錦書仰起臉,歇山頂的太陽照得滿園生輝,日光打在身上暖烘烘的。她趔趄著往前走,這回不用說,自然是下狠勁地打。死倒不怕,只是死得忒窩囊,落個做賊的名聲,給祖宗蒙羞了。
皇后別過了頭,「回去吧,我也不落忍瞧。」和-圖-書
皇后擰起了眉頭,「你當真是瘋魔了!為這丫頭謊稱受傷哄騙你皇父和我,等你皇父回來我定叫他罰你!」
皇后氣極,恨道:「我明兒去問問你師傅,他素日是怎麼教導你的,竟連母親也敢頂撞!」
那太監被七手八腳的捆住,戰慄得失了人聲,號道:「太子爺饒命,奴才是奉命行事啊!」
錦書鼻子直發酸,陷進兩難之中難以自拔。自己不順著皇后的意思,到最後肯定得連累苓子,她那樣大好的人生怎麼能毀在自己手上!
王保胡亂揮揮手,「行了,說完了就出去吧,這會子不走,回頭生了變數想走也走不成。」
苓子想起她那時的笑談,說讓她中元節給她上炷香,如今一語成讖,怕是真說中了。她哽咽出聲,點頭道:「我記住了。」
園子里的掌刑太監如今成了受刑的,只聽見笞杖隔著衣裳鞭打在皮肉上沉悶的聲響,那呼聲愈加凄厲,漸次啞了,低弱下去。皇后掩著嘴道:「快叫住手,真要打死了。」小宮女應了是,邊跑邊喊住手,那邊杖責這才停下了。
貼身宮女托扶上她的前臂,眾人簇擁著她往腰門上去,才跨過門檻,迎面看見太子連輦都未乘,把一干近侍甩在身後,從遠處疾奔過來。
太子嘴角浮出一抹慘淡地笑,「皇父不會罰我,換了今兒是他,怕是比兒子更甚。」
所謂的「打囫圇」是行話,就是不傷皮肉,要傷筋骨。掌刑太監應個嗻,左右把錦書按倒在條凳上,拿四扭四花的牛筋來縛住手腳,一繞一抽,綁了個嚴嚴實實。
皇后怔了怔,不是傷得連床都下不來了嗎,怎麼這會子生龍活虎的?敢情是騙人的!她又恨又https://www.hetubook.com.com氣,正要迎上去質問,誰知太子竟像是沒看見她一樣,和她錯身而過,連個招呼都沒打。
太子躬下身子去,「兒子斷不敢對額涅無禮,兒子是就事論事。額涅以往常教導兒子不可偏聽偏信,兒子時時謹記在心。」
太子只道:「兒子絕不敢如此大逆不道,額涅一片疼愛兒子的心,兒子都知道。額涅是大英國母,母儀天下,兒子只求額涅以慈母之心待錦書,她已經夠可憐的了。」
皇后只是長嘆,「罷了,這事怨不得你,是她命大,陽壽未盡。」
皇后等了好一會兒不見有什麼進展,心下不耐煩起來,拿眼一瞟王保,那邊立刻會意了,跨前一步陰惻惻道:「二位真夠硬氣的,那我就不客氣了。既這麼,兩個都是賊,兩個都要辦,也不必交慎刑司,我這兒就代勞了。傳杖吧,各打四十大板,要是有命活著,打完了發到掖庭局去,這輩子就老死在那裡頭吧!」
太子看見母親的臉色倏地煞白,他也覺難過和不忍,這是捅她心窩子的話,不是情急了他不能說出來。萬歲爺對錦書有意,宮裡每個犄角都傳遍了,雖然這事實對自己來說極不堪,可事到如今也迴避不得。額涅也是為了這個才下了狠心,多虧了他及時得著信兒,要是再晚來一步,就真要給她收屍了。
崔貴祥從侍膳太監手裡接過各式點心茶食,一一在矮几上鋪排開,邊垂著頭道:「回老佛爺的話,錦書那丫頭遭了難了,冤枉的吃了通板子,幸好太子爺趕得急,否則小命就交待了。」於是從前到后仔仔細細和太皇太后說了一遍。
錦書看著文書上的指印反倒從容了,她嘴角抿出個苦笑hetubook.com.com來,「我偷著活了九年,也夠了。你出了宮要好好的,別忘了量衣裳回來的路上我說的話。」
王保垂著手過來磕頭,「奴才沒辦好差,請主子降罪。」
太皇太后歇了午覺起來用加餐,卻見春榮熬紅了眼在跟前伺候,不由問道:「錦書哪裡去了?」
皇后萎靡的閉了閉眼,「送到坤寧宮去,我自有計較。」王保道嗻,送皇後上了步輦方回身到院子里去。
掌刑太監趴在地上哧哧的喘粗氣,眼淚冷汗全混在了一處。王保頹然叫人卸了門板來抬,那太監哀哀呻|吟不休,王保拍拍他的腦袋道:「別叫了,咱們今兒犯了太歲,撿著一條命算是造化。虧得沒把那丫頭弄死,否則這一大幫子人,誰都活不成。」
太子早忘了當年騎在王保脖子上看花燈的情分,大腳一抬就把他踹翻了,喝道:「殺才,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動爺的人?」所有人都懵了,條凳上綁的怎麼成了他的人?太子平時尊貴溫文,誰見過他眥目欲裂的樣子?眾人紛紛以頭杵地,趴著只顧篩糠起來。
「給我住手!」他紅了眼,一拳就朝行刑的太監砸過去。
她轉過臉看苓子,她的髮髻微微鬆散,鬢邊汗濕了,劉海沉沉貼在額角。大約是想明白了皇后的用意,眼裡湧出驚慌來,面上只強作沉著。回看她一眼,襕袖下的手指用力握了握她的,悄悄搖了下頭。
崔貴祥道:「都明白了,原是一場誤會,罪名洗清了,只是皮肉受苦。那些執杖的下了死手,聽說三杖下去就打得人不會捯氣兒了。」
皇后聽見這話腿上直發軟,幾乎站立不住。左右宮女忙上前攙扶,她竭力維持著威儀,手卻止不住在袖籠里瑟瑟發顫。
https://www.hetubook.com.com書低著頭道:「奴才認罪服法,請皇後娘娘開發。」
皇后沉著臉訓斥,「我瞧你是痰迷了心竅!你眼裡可還有我?一個宮女值得你這樣失體統?她有了罪責,受罰是應當的!」
皇后心道沒有一句討饒的話,不愧是姓慕容的,骨子裡那股傲氣到死都滅不了,那還等什麼?她對王保道:「掌事兒的,我不能徇情,你按律法辦吧。」
皇后噎了下,怒道:「放肆!你這是在責問我?」
錦書手腳動彈不得,早就成了待宰的羔羊。恍惚憶起七歲那年,翊坤宮後園子的那株葡萄藤綿綿伸展到了宮牆的頂上,她趁著奶媽子不注意,順著藤蔓往上攀爬,結果上了琉璃瓦頂沒法子下來了,那情形和現在倒有幾分相似。只是那時放眼一望是連綿的重檐屋頂,這會兒眼尾能看見的,是太監高高舉起的朱紅的刑杖。
苓子被推搡出了東北三所,眼下就剩錦書獨個了,皇后臉上現出了悲天憫人的神色,嘆息道:「我向來是極喜歡你的,你怎麼糊塗得做出這樣的事來?白糟蹋了老祖宗和我的心。」
門外靜候的司刑太監邁進來,個個板著臉手持牛筋就要上來捆人,這時候容不得再考慮了,錦書脫口道:「主子,我認罪,東西是我偷的,和我師傅沒關係,請主子開恩放了她,罪責由我一個人領。」皇后和太監宮女們都鬆了口氣,這樣多好,麻利兒就解決了。
王保兩手縮進袖子里,冷冰冰地說:「老規矩,四十板子,不許打臉,要打囫圇嘍。」
太子放了箭袖朝她打千兒,「兒子不敢,兒子給額涅請安。錦書這事兒子聽說了,東西不是她偷的,是兒子贈她的,額涅怎麼不派人來問兒子,就這麼草草定了她的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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