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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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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掩泣空向 第四節

第十二章 掩泣空向

第四節

錦書被他那兩聲鼻音弄得七上八下的,悻悻站在邊上不時的瞟他一眼,等了會兒不見有動靜,她又挨過去一點,「主子?」皇帝憋著笑,又嗯了聲。
皇帝說:「犯不著借去,叫李玉貴弄兩套常服來就是了。」一面笑道,「你倒急,不怨我給太子爺指了婚?」
皇帝說:「八大處是避暑消夏的地方,這會兒幹什麼去?滿世界陰涼,沒的作出病來。」
「上老祖宗那兒去過了嗎?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太皇太后吧,她老人家盼了好多年了。」皇帝垂下眼道,「湖廣有密報進京,說軍務上出了岔子,軍餉三個月沒有發放了。各地軍政是社稷命脈,把案子交總督紀翮糾辦,難免有偏頗。他手底下的人都是當年跟他出生入死的,紀翮這人雖公正,有時卻太過手軟,或徇私,也或者有牽連,朕指派大學士姜直為欽差,太子從旁督察,務必把這件事徹查到底。你早做準備,明日受完齋戒就動身吧。」
她回螽斯門換上長袍馬褂,仔細編了個爺們兒的髮式,戴上頂結纓如意帽在鏡子前一照,有點女氣,不過勉強也能瞧瞧。摸了摸裡衣,夾層里沉甸甸也有些分量,但凡賞賜的東西全都帶上了,錢是人的膽,跑到哪兒都少不得倚仗它!
皇帝戴上了齋戒牌就不能讓女子近身了,只遠遠對錦書比個手勢,帶著在隆宗門外守候的各路紅頂王侯大臣們,由十二個提香太監引路,浩浩蕩蕩朝齋宮方向去了。
人多的地方就行,她忙頷首,「過會兒奴才和太監借衣裳去,穿男裝方便些。」
皇帝是說不盡的滿懷相思,她又那樣體貼,他自然是受用到了極處。他招了招手,「你來。」
乾清宮正殿里一室靜謐,站殿的御前太監偶人樣的佇立,唯有檐下的畫眉鳥婉轉鳴唱。錦書走過去摘下籠子給鳥添食水,皇帝抬起頭瞧她,她面容恬淡,似乎陰霾皆已煙消雲散了。
收拾停當了,她又拿著桌上的夔龍小朝m.hetubook•com•com靴翻來覆去地看,李總管尋遍了各處值房和造辦處,闔宮找不出那麼小的粉底皂靴,最後在四執庫打點七皇子穿戴的差使上旋摸到了一雙,也不管合不合規矩了,匆匆就送了過來。她試著一穿,不大不小正合腳。
「上回出去沒能走走,就吃了一個餛飩,怪可惜的。」她覥臉笑著,「主子,這回能散散再回來嗎?奴才想上八大處玩兒去。」皇帝又唔了聲,不置可否。
皇帝把這話扔在她面前,他再也沒有那麼好的耐心了。她恨他也好,怨他也好,他不管不顧。只要把她禁錮住,剪了她的翅羽,她就再也沒法離開了。
「你有什麼話同朕說嗎?」
皇帝眼裡浮起決絕的神色,到了這個份上,再心軟也不濟了,索性狠到底,大家就消停了。
皇帝老臉一紅,忙別過臉,故作姿態的沉聲道:「這話說得有理,怎麼對你是朕的事兒,和你沒什麼關係,你只管當好差就盡夠了。」
下恩旨了,指婚了……錦書立在那裡,一時回不過神來了。
只是委屈了錦書,皇父時時刻刻把她護在羽翼下,不給他半分的空子鑽,他有滿腹心事要和她說,可惜只能遙遙相對,無語凝噎。
太子應個是,看見錦書就在幾步遠的地方站著,格外楚楚可憐的樣子,他心裏跟刀割似的。一面告誡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一邊克制著不去瞧她,他怕越瞧越苦,越瞧越恨。倘或在皇父跟前露了馬腳,後頭要辦的大事就不成了,就要一輩子失去她了。
錦書低著頭說:「奴才不敢有非分之想,萬歲爺這樣說,叫奴才惶恐至極。奴才知道自己的身份,太子爺早晚會有良緣佳配,奴才算哪個牌名上的人,還敢有那奢望么?至於主子您……」她哀怨地看他一眼,「奴才更不敢高攀。奴才管得住自己就是了,您是怎麼瞧我的,那我可管不著。」
太子答應了,還親自來謝恩,父hetubook.com.com子君臣,天差地隔,力量懸殊。錦書知道他的無奈,也沒法子怪他,只是覺得腦子木木的,悵然若失。
這話擱在別人嘴上是殺頭的大不敬,可到了錦書嘴上,那嬌嗔的語氣卻能卸下皇帝所有的負擔。他靜靜看著她,這丫頭似乎又長了些個頭,原先像個半大孩子,年下到現在躥得快,和他站在一起時,居然有他齊肩高了。那臉盤啊,身段啊,沒有一處不惹人愛的,抱在懷裡軟軟的,溫馴起來像只貓……
太子躬身應是,暗道皇父當真費盡心機,搶走了錦書不算還要把他打發出去。事到如今也沒什麼情分可言了,他看著錦書失魂落魄的樣子,心頭疼得滴出血來。現在除了忍耐沒有別的出路,離大婚還有大半年,這段時間精心部署下去,萬歲爺再聖明也有失策的時候,只要找准了時機,一舉攻佔太和殿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歪著頭想了想,「萬歲爺想讓奴才說什麼?」說有多失望,有多難過,有多討厭他嗎?他把障礙解決掉了,她該為他拍手敬賀嗎?她淺淺一笑,「奴才想起來了,您賞我的鳥還在慈寧宮呢,回頭奴才過去一趟,把籠子提溜過來。這兩隻鳥不是一窩的嗎?擱在一塊兒養吧,叫它們熱鬧些,你方唱罷我登場才好玩。」
也好,這消息來得正是時候。如今要走就可以義無反顧了,紫禁城裡有太多可怕的回憶,再也沒有值得她留戀的了地方了。
皇帝緘默下來,垂眼看著書的扉頁愣神。她佔據了他的全部視聽心神,草草一句「不配」就能打發了嗎?
錦書輕輕嘆息,如今太子那裡撂下了,他有了太子妃,能正經過日子,不再為她的事時時牽挂糾結,對他來說是最好的出路,自己也算是還了業障。剩下的他……她背過身忍不住紅了眼眶,凄切的發現竟有那麼的不舍。這個曾經遠在天邊的仇人,如今成了她所有的思念。她愛他,卻不能和他廝守,世上https://m.hetubook.com.com沒有比這更苦的情了,註定要煎熬到死的那一天。
悶頭趕到景和門門時卻出了岔子,迎面正碰上典儀局巡宮的太監,兩個藍頂子拽得二五八萬似的,叉腰喝道:「站住!哪兒來的閑雜人?怎麼在宮裡亂躥?懂不懂規矩?」
「您別光拿鼻子出聲啊,您開開金口。」她抿出小小兩個梨窩,「上八大處去好不好?」
她勉強擠出個笑臉來,「明兒齋戒從辰時到戌正呢,咱們怎麼出去才好?不是得在齋宮裡打坐靜修嗎?」
皇帝見她鼓起了腮幫子,知道她不樂意了,忙撂了書說:「四九城裡有的是好玩的地方,咱們上茶館里看人玩鷹、玩蟲去。趕集吃小食,熱騰騰的包子,油煎餑餑,再照著你的樣子吹個糖人兒。天橋、后海,由著你點,成不成?」
她扭身去擺弄案上供的香爐,往裡頭添迦南塔子,又拿銀箸撥了撥,方道:「奴才人微身賤,宮裡那樣多的小主兒們盼著得蒙聖寵,主子別把心思放到奴才身上,奴才不配主子這麼著。」
她不願意說,他也不便追問,復又垂首倚著肘墊翻起《四民月令》來。錦書回頭看他,長眉微斂,石青的褂子映襯出一張玉石般無瑕的臉,真真是芝蘭玉樹,秀色宜人。
皇帝說了個「傳」,稍後太子進來了,中規中矩地打袖請安,皇帝讓免禮,又賜了座兒,才道:「見過內諳達了?」
「那咱們上哪兒去?又去聚寶齋淘換寶貝?」倒不是說琉璃廠不好,只怕進了店裡又當大爺似的請到單間里供起來,到時候要走也不易。
錦書嗓子里像堵了團棉花,離別在即,聽什麼話都覺得別有深意似的。也不敢多說什麼,怕露了馬腳叫他起疑,屆時要走就難了,於是蹲身應個嗻,「奴才備了果子等您,一早上就不許吃東西,怕餓出病來。」
皇帝轉過臉看錦書,傷心嗎?難過嗎?咬一咬牙就過去了,沒有了太子,他就能成為她生命的全部。皇帝和圖書有些雀躍,他承認自己是個大俗人,還有一套心狠手辣的鐵腕,那又怎麼樣?他是皇帝,本來就該主宰萬物。他隱忍得夠久了,痛苦每天都在擴大,從呼吸一直蔓延到骨髓,這種感覺誰能體會?以前對敦敬皇貴妃的情是天理難容的,現在呢?現在為什麼不可以?他要一輩子掩飾,把他的愛情帶進棺材里去嗎?絕不!即便對手是至親骨肉,也不能搶走錦書!
「兒子是來向皇父謝恩的。」太子卷著馬蹄袖道,「兒子昨兒夜裡想過了,如今年歲大了,再這麼下去不是個辦法。爺們兒成家立業是該當的,兒子知道皇父是為兒子好,兒子前頭蠢鈍,傷了皇父的心,叫皇父失望了,兒子罪該萬死。眼下兒子琢磨明白了,天下無不是之父母,皇父既下了恩旨,兒子定當奉命而行,再不叫皇父替兒子操心了。」
皇帝心不在焉地應道:「規矩是死的,也可以變通一下。一天禁食,那些王公大臣也受不住,了不起撐到午正罷了,到時候各自散了就是了。你換了衣裳在順貞門上等朕,朕拈了香就來尋你。」
「御前那麼多人,未必非用你不可。朕知道你在哪裡,奔著你去就成了。」
她往袖袋裡裝上幾兩碎銀子,開開門就往御花園去,一路低著頭走,好在今兒各宮小主都要齋戒,這會兒全上天穹寶殿拈香去了,道上也沒遇著什麼人。
佛教稱清楚心中不凈叫「齋」,禁止身的過非叫「戒」,齋戒就是守戒,杜絕一切奢欲的意思。
錦書搖頭道:「奴才還要伺候您更衣呢。」
皇帝隨意擺了擺手,太子屈膝點地,起身退出明間,站在嘉量前,看著老虎洞里來往穿行的太監宮女愣了會兒神,方提了袍子下台階出乾清門去了。
錦書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正思忖著皇帝到底下了什麼詔令,寶座上的皇帝嗯了一聲,淡淡道:「你能醒事兒,朕心甚慰。得了閑兒上府里瞧瞧去,趁著還有時候,哪裡有不稱心的叫工部重修。你是https://m.hetubook.com•com朕的第一子,又是儲君,大婚萬萬馬虎不得,這是咱們大英開國以來的頭一樁喜事,務必要十全十美方好。」
錦書站在丹陛旁,對著初升的太陽長吁了口氣。成敗就在今日一舉,她緊張得心頭急跳,跨出了紅宮牆就是另一番自在繁華,能不能找著永晝權且不論,總要先自救了才有出路。
男人的靴子到底和女人的不一樣,青口鞋再怎麼跟腳,鞋口大,鞋幫子淺,走得太肆意,腳後跟就要給踩下來,不像這靴子,騎馬布庫全在它,那叫一個松泛寬綽。她下地蹦躂兩下,這鞋穿著開溜正合適。到了這份上,可著勁顛兒吧,跑出去了干點什麼都成,天南海北的,總有不一樣的際遇。
朝廷休沐,皇帝不必五更起身,可以稍遲一些。卯正三刻焚香沐浴,換上吉服吉冠,要空著肚子步行至齋宮,對天稱臣,三跪九拜,然後齋戒就正式開始了。
她挨過去問:「主子,明兒真要出宮去嗎?」皇帝唔了一聲,不言語,嘴角勾起一縷笑意。
太子狠下心腸調開視線,沖皇帝拱手道:「那兒子這會子就找姜直商議去,皇父沒有別的吩咐,兒子就告退了。」
她順從地在他腳踏上跪坐下來,把臉貼在他膝頭的八寶平水紋上,繁複的金絲線繡得極工整,碰在肉皮兒上有些微涼。他的手溫暖有力,在她發上細細摩挲,誰也不吱聲兒,不去破壞這春日靜好,雖然各有感觸,各有所思,卻也盈盈洽洽,彷彿留得住這一刻,就留住了天長地久了。
戳著她痛處了?她只知道她的難處,竟不知道他有多不受用嗎?皇帝寒著臉道:「指婚的恩旨已經下了,太子也沒話可說,朕瞧你還是死心吧,你這一輩子只能在朕身邊了。朕說過不逼你,可也不會無限期的等下去。朕對你怎麼樣你應該明白,快些把心從太子身上收回來,免得大家臉上不好看。」
錦書臉上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然後一點點隱去,最終消逝不見了。皇帝看著她,滿眼的冷冽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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