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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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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手種紅葯 第五節

第十四章 手種紅葯

第五節

太子好手段,七司衙門竟悄沒生息的換了他的人,逐漸掌握了內城宿兵大權。關防、警蹕,他旗下的包衣奴才佔了一大半兒。正路主子一發話,下頭一級一級的傳遞,奴才尋門生,奴才找奴才,因著他是儲君,內務府、宗人府不能言聲兒,好好的紫禁城,這煌煌帝都,竟成了太子湛的天下!
「您別愁,萬歲爺就是這會兒不舒坦,都已經讓往毓慶宮排膳了,天擦黑就過去的。」李玉貴掏出疊得方方正正的汗巾子呈上去,嘿嘿地笑,「謹嬪娘娘再不痛快,夫妻沒有隔夜的仇,萬歲爺下個氣兒就成了。」
庄親王嗯了一聲,訝道:「我不是把『解藥』送進去了嗎,怎麼還不樂呵?」
虧他一個開國皇帝,整日坐在金鑾殿上,後院里壘了一垛乾柴卻渾然不覺,豈不自打了嘴巴?只是茲事體大,這罪名兒下來可是誅戮的結局,他一則震怒,一則寒心,腦子卻還是清醒的。
李總管翻眼兒看傘骨,耷拉個嘴角說:「謹主子那脾氣,不比萬歲爺好。她的話,說一句是一句,管你天王老子,不愛搭理你,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哎喲!」李玉貴獻媚的給他整整罩袍,笑道,「那誰知道!萬歲爺的意思,奴才們只管傳話,一準兒是有要緊的事,您過去了就知道了。快著點兒吧,今兒龍顏不悅哪!」
庄親王撂下孝冊子站起來戴頂子,一面嘀咕,「才出來怎麼又傳?」
錦書回過神來,撂了手裡的五綵線,端坐著說:「快請進來。」
李玉貴連忙爬起來,哈腰回道:「是,謹主子原路回去了,只是面上不好,上了臉子,看著氣呼呼的。」
太子性最善,要細論起來也是自己有愧於他。這事斷然匆忙不得,要嚴和-圖-書查嚴辦容易,軍機處的那些個人都不是吃素的,可揪出了禍首之後怎麼辦?豫親王是個糊塗蛋,耳根子軟,禁不得哄騙。可恨的是勒泰,這位國舅爺舒坦日子過夠了,打算開始挑事兒了,追究下去恐怕連皇后都有牽連。正宮娘娘是天下之母,倘或攪在裡頭,不是關係社稷的大事么?
「她走了?」皇帝嘆了口氣,慢慢踱回炕前坐下。
李玉貴立馬點頭如搗蒜,「那還用說,奴才忠心天地可鑒。」腦子裡突然靈光乍現,恍然大悟,「這葯是……哎喲,真嚇了奴才一大跳,原來是這個,不過這名兒取的忒嚇人了!」
李玉貴搖頭晃腦的嗟嘆,「哪兒啊,兩個人就這麼僵著,眼看著謹主子有了點兒鬆動,萬歲爺這兒倒鬧上疙瘩能能了。」
這是個什麼王爺?隨身還帶這個,可不淫邪透了!李總管轉念一想又犯了難,小竹枝兒捧著燙手似的,「好爺,給皇上下藥,奴才八輩祖宗都得挖出來碾成粉不可,奴才萬萬不敢啊……」
殿里的人互看兩眼,吐了吐舌頭,想是氣還沒消,這會子還嘔呢!也不問她了,該怎麼自己拿主意。
李玉貴抽抽了一下,「怎麼聽著瘮得慌呢!是毒……」
不能讓她走,勢必要壓制太子的勢頭。倘或讓他們倆搭上線,他還剩什麼?若論太子眼下的所作所為,足夠關押宗人府聽候發落的了。可他不願,他心存僥倖地想,或者是巧合,他想再看看。太子散布下去的包衣先不動,悄悄的控制起來,瞧他下一步還有什麼行動,要是停下了,那皆大歡喜,要是有妄動,屆時再剿不遲。
錦書點頭,「同喜,您如今也了得,萬歲爺都給賜了名兒,這是多大https://m.hetubook.com.com的恩典啊!」說著並跟前的人哈哈大笑起來。
庄親王往他那兒湊,低聲道:「保定回來之後,萬歲爺臨幸過沒有?」
「傳庄親王和查克渾即刻來見。」皇帝靠著墊枕說,疲累地敲膀子,心裏囤積的事幾乎要把他壓垮了。
李玉貴眉開眼笑,「那奴才就謝過王爺了,奴才一定辦得漂亮,您擎好兒吧!」
「這回不知又要折騰多久,七勞八傷的自尋不自在。」庄親王邊走邊擰鼻煙壺的蓋兒,呼呼吸了兩鼻子,響亮連打了四五個噴嚏。
庄王爺悶聲笑,「是叫人慾仙欲死的好葯。你心疼你主子爺不?」
庄親王突然站住了腳,盯著夾道里的牆頭若有所思。出了一會兒神,從荷包翻出一節竹枝兒做的小筒子,寸把長,火眉子粗細,上頭居然還有雕花,看著像范子貨,好齊整模樣。
「我的好爺,叫我好找!」李玉貴上前打千兒,「快著,萬歲爺那兒傳呢。」
李玉貴一聽來了勁頭,單手打千兒笑道:「請庄王爺指條明路。」
「笨!」庄親王在他腦門上彈了個爆栗子,「知道這玩意兒學名叫什麼?叫『浮生長恨』,這名兒不賴吧?」
「這麼說上了綠頭牌了?」庄親王眼裡精光四射,泰陵里的事他知道,那位謹嬪位份是晉了,可有言在先,不上牌子不侍寢,他還替他哥叫屈呢,討的媳婦能看不能吃的,這麼著估摸,成事了?
錦書坐在窗下打穗子,打蝴蝶式的,打如意扣,打雁么虎……臉上淡淡的,像是無喜無憂的樣兒。
說話到了乾清門,兩人忙正了臉色,吸著肚子沿廊廡進懋勤殿,卻見九門提督查克渾早到了,垂著胳膊微微打顫,一張臉像刮過的骨頭,白里泛著青,https://m•hetubook.com•com半張著嘴,真像足了條死魚。
皇帝心頭擰成了麻花,昨天晚上接了個密報,是派到湖廣去的人發回來的,一看之下驚駭莫名。太子離京畿山高路遠,憑著什麼整頓旗下軍務?還有與御前大臣過從甚密的傳聞,他坐鎮太和殿,居然會出這等蒙辱朝廷的事,著實讓他又氣又恨。
看不看的是后話,他昨晚失了約,今天又避而不見,錦書惶惶自覺失望。君心難測,隔山隔海的,這會子吃個閉門羹,等將來,或者還有個申斥責罰的時候呢!自己腦子叫狗吃了,怎麼巴巴兒的尋這晦氣。原說是心念不動,百毒不侵,如今自己動搖了根本,擎等著下阿鼻地獄吧。
皇帝獃獃站著,一時又渾渾噩噩沒了主張。太子年輕,意氣用事是有的,只是這皇后聽之任之實在可惡!這樣大的事,她縱著兒子奪宮,果然是燈下黑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整旗、整吏,沒曾想內廷竟出這樣謀逆的事。
御前的人哆哆嗦嗦跪了一地,李玉貴嚇得魂飛膽喪,趴在地上磕頭,大耳刮子甩得山響,邊打邊號,「奴才是笨王八,沒規矩、沒成色,衝撞了主子爺,奴才該死!請主子爺消消氣兒,才剛謹主子說了,主子爺氣大傷身子,讓主子保重聖躬……」
芍藥花兒滿臉堆笑,輕快進來打千兒,「奴才給謹主子道喜了,主子福壽安康。」
芍藥兒訕訕的,紅著麵皮說:「奴才承蒙萬歲爺厚愛……奴才丟了大人了,謹主子快別取笑,奴才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呢!」
「主子,」得勝從門口進來,躬身回道,「芍藥花兒來給您請安了。」
李玉貴明白他說的解藥是什麼,搖頭道:「別提了,都沒見,就給勸回去了。您說多怪啊www.hetubook.com.com,萬歲爺八成是碰著過不去的大坎兒了。」
李玉貴側目看,這位庄王爺比皇帝還小兩歲,哥兒倆五官長得也像,可瞅瞅這落拓樣兒,帽子歪戴著,滿臉的荒唐相,和皇帝一比……沒法子比!一個爹養出來的,怎麼有這麼大的差別呢!
「混賬奴才,你是豬腦子么?」皇帝的臉拉了足有兩尺長,本來就不受用,讓他撞了個趔趄,心裏的憋悶一股腦兒發作出來,抬腿就把跪著的李玉貴踹翻了,指著鼻子罵,「平日間看你八面玲瓏,到了用的時候就成了海子里的鹿,除了愕頭愕腦的還會什麼?」
春桃倚著門嘀咕,「這可難選了,春綢的還是沖呢的?萬歲爺就做沖呢起花的吧,橫豎天還沒熱,等熱了再做緞子的。」
「王爺,這是?」李玉貴接過來看,想拔開塞子嗅嗅,被庄王爺按住了手。
「聞不得,太監上了這套子就活不成了!」庄親王恫嚇,「收好嘍,這是好東西。你如今是御前總管,再升個六宮副都太監全指著它了。」
春桃準備做拖履,隔著垂花門問該選什麼料子的,錦書拖著長腔說隨便。
庄親王悶頭琢磨,還真是的,這可太不正常了。你說不見誰也不能不見心肝肉啊,好好的又鬧彆扭了?
皇帝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奏牘,不情不願地上了炕,一手執硃筆,一面又遲疑道:「你回頭備些精緻小菜送到毓慶宮去,傳個旨,朕晚膳到謹嬪宮裡用。」他不是不願見她,是不知怎麼面對她。她要知道太子起事,會站在哪一邊?能念泰陵里那一夜的恩情嗎?只怕是恨他入骨,有了逃脫的機會,橫豎是會揚長而去的。
庄親王攏著袖子一嗤,「瞧你那點子出息!你不會往謹主子碗里下?自古宮闈里妃嬪們常有些小花樣兒https://m.hetubook•com•com,沒什麼大不了的。今兒盡了性兒,明兒誰還在乎那些個!萬歲爺子息雖不艱難,可要是謹主子肚子里懷了龍種……嘿!」瞧那殺才愁眉苦臉的樣子,庄王爺一拍大腿說,「論功行賞歸你,出了事兒我兜著,這樣成不成?」
脆脆道:「你這猴崽子不老成,總算是得了報應了。眼下您露了大臉,闔宮沒有不認識您的啦。」
「別給他做!」錦書眼都不抬的吩咐,「御用的東西自有造辦處預備,咱們何必越俎代庖?吃力不討好的活兒趁早別干!」
庄親王心裏打突,拿眼神詢問查克渾,那廝跟丟了魂似的,半點反應沒有。庄親王只好行禮,乖乖地挨牆靠壁兒等示下。
李玉貴愣在那裡半晌沒回過神來。好嘛,動了怒了,這趟怕是得罪壞了。他撓著頭皮想,萬歲爺也真是,日盼夜盼的,好容易有了點眉目,怎麼又拿起喬來了?真真是兩個冤家,不相互的整治就過不下去日子似的,這麼你來我往的纏鬥,猴年馬月才是個頭呢!邊想邊低著頭進殿里,才轉過金絲帷大幕,迎頭就和皇帝撞了個滿懷。
李玉貴打千兒道「嗻」,又說,「主子累了,奴才打發王義來給主子鬆鬆筋骨?」見皇帝應了,火燒眉毛的一溜小跑出去,招了推拿太監來伺候,自己急兜兜的就往軍機處去傳旨,又撒腿朝內務府跑,跑得腸子都快斷了,終於在掌儀司找到了安排奠儀的庄王爺。
她的臉冷下來,自找沒趣兒,怨得了誰?既然不肯相見,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她微一頷首,面上自然帶了七分矜持,「那就勞諳達替我傳個話,就說奴才恭請聖安。奴才不懂規矩,來得不巧,下回定然仔細了。只是上火易傷肝,請主子保重聖躬吧。」言罷也不等李玉貴回話,轉身就朝月華門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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