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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藥兒討好地哈腰，「奉了懿旨上造辦處去的，順道過來給小主兒請安。」

芍藥兒先是並腿坐的，後來看圈椅大，索性把腿縮上去，弄得上炕似的。一面道：「那就不知道了，橫豎咱們這兒是要去的，瞧著吧，回頭萬歲爺一準兒點名頭指派的。」

芍藥花兒下半晌不當值，坐在那裡繪聲繪色的給她們講各處聽來的好玩段子。這時候門前小蘇拉太監前頭引道兒，從惇本殿穿過毓慶宮，領著長滿壽直往繼德堂來。長滿壽進明間兒就看見主子和奴才歡聚一堂的場景兒，打了千兒，笑道：「謹主子這兒好熱鬧地界！」

錦書輕淺勾起嘴角，「大理兒通天，小理兒由人辯。先頭我去請安，主子爺不見，我也沒話說。現下我身上不好，旁的沒什麼，怕也冷落了主子爺。」

芍藥花兒嘴裏應著「走，走」，連忙跟上去，搖尾兒說道，「原是要走的，這不是看見您老來了么，想聽聽您的訓，也好叫小的精進些兒……」一路奉承拍馬出階陛去了。

蟈蟈兒啐了一口，「狗息子，我辦分內的差事還輪著你說嘴？我沒您這麼好福氣，往那兒站一天，差就當下來了。我是勞碌命，主子得勢，大家跟著長臉。我為的不是我一個人，你不領情就罷了，還滿嘴噴糞，仔細我回了主子罰你！」

芍藥兒做了個牙酸的表情，「別提了，那邊不好伺候，挑肥揀瘦的，脾氣又大，三句不對賞板子。原說是統領後宮的正主兒，是國母，出手總闊些個吧，誰知道是個沒把手的大衣柜子——摳門兒透了！當了三個月的差，一錢銀子也不漏，手指頭縫真夠緊的。」

錦書還https://www.hetubook.com.com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人一左一右的叉起來就往西耳房裡去了。

得勝變了臉色，忙不迭擺手，「不不不，我這麼一說，姑姑千萬別當真！這是女人吃的補品，我一個爺們兒還搶著，倒叫別人說我饞嘴貓兒似的，我哪裡還有臉！」邊說邊退，慌慌張張道，「姑姑忙，我張羅巾櫛去。」

他哭喪著臉說：「小主可別這麼想，萬歲爺真是遇著了不順心，動了半天的肝火。奴才是奉了上頭的口諭，要是辦不下來，奴才后脖梗子就得離縫。謹主子您最體人意兒，總不忍心看著奴才吃掛落兒的。」

她當著這麼多下人讓他下不來台，皇帝蹙起了眉，卻並不發作，只是嚇壞了蟈蟈兒他們，兩條胳膊抖得篩糠一樣。

她一甩大辮子走了，身後的廚子們起鬨，「這是棵朝天椒呀，夠辣的！將來誰討了她，得天天在腰上掛水饢子，降火要緊哩！」

錦書照舊打絡子，慢吞吞道：「忙什麼，萬一又有事耽擱，豈不白忙一場？」

錦書自嘲地笑笑，他們把她看得重，可自己什麼斤兩自己知道。皇帝跟前不過是個玩物，得不著心心念念，等到了自己口袋裡還有什麼，稀罕兩天也就撂手了。就和那天惠妃說的一樣，花兒焉有百日紅，不過圖一時新鮮罷了。

芍藥兒說：「想是快了，六月里要往承德去呢，所以要預先備單衣單袍，要一色簇新的，好到時候用。」

得勝嚇得一蹦，訕訕的咧嘴笑，「我以前在四執庫當差，沒見過雪蛤，這不，開開眼。」

只這臉子，似乎又回到做侍女那時的樣兒，拘著，和*圖*書遠著，不待見著。皇帝心裏沉甸甸的，隱約有些恐懼，強勾著唇角攜她進後頭正殿，一面道：「你別惱，晌午時我正有政務要辦，沒法子見你，這會子來和你賠罪，你快消消氣吧，氣性大了傷身的。」

掌事的響亮應了聲「是嘞」，稍後又賊頭賊腦地問：「萬歲爺今兒晚上留宿毓慶宮？這算走宮？」

皇帝眯眼打量她，她穿白綾綢袍子，青緞掐牙背心，頭髮鬆鬆挽著，不是別的宮妃那樣盛裝相迎，淡淡似水，卻另有一番韻味。

芍藥兒說：「不是，是往造辦處去，順帶過來看看老人兒。皇後主子吩咐拿軟煙羅給太子爺做罩衣，我上景仁宮找了秦鏡借太子爺舊衣裳量尺寸，料理完了才過來的。」

長滿壽這才鬆了口氣，臉上笑得也不再那麼猙怪了，掃著袖子說：「還是謹主子疼奴才，那奴才這就回乾清宮伺候去了。」轉臉對那朵傻不愣登的淫花說，「芍藥兒，你名聲不好，還不自重些個，仔細回頭腚上開花！走不走？」

春桃給他續上茶，笑道：「借你吉言，不過這話也不勞您說，誰不知道咱們這兒聖眷且隆著呢，幸熱河，少了誰也不能少了咱們主子。」

蟈蟈兒撫著手掌四下打量，招了小蘇拉問：「御膳房送來的東西呢？」

蟈蟈兒搖頭道：「可不能這麼想，這回是板上釘釘的了。主子您別使小性兒，快笑笑兒的，樂呵呵的，多好的事兒啊！您收拾自個兒去，外頭排膳有我們呢，忙不過來還有得勝，準保辦得妥妥帖帖。」

蟈蟈兒橫了他一眼，「你管得忒多了，好好辦分內的差，辦得好主子自然有賞，不該你操心的別問，https://m.hetubook.com.com免得舌頭遭殃。」

錦書抽回了手，冷著臉道：「主子這話岔了，奴才斷不敢當。奴才並不惱，也沒什麼可惱的。奴才是奉了庄王爺的令進去給您請安的，您不見，奴才不過覺得沒盡著心，旁的也沒什麼。」

脆脆喜笑顏開，對錦書道：「主子您瞧，萬歲爺還是念著您的。頭裡您還不高興，這會子不是補償來了。」

春桃啐道：「你一個太監，誰和你同門？也不怕主子賞皮爪籬你吃！」

蟈蟈兒瞧都不瞧他一眼，轉身進了二進院的圍房裡。十來個廚子和配菜的正忙得熱火朝天，宮膳房裡煙霧繚繞，灶頭上的蒸籠屜子壘得足有七八層高。轉到一個瓷燉盅前，正看見得勝揭了蓋子往裡瞧，她拍了他一下，問：「幹什麼呢？」

蟈蟈兒笑了笑，廚子也樂，掌勺兒說：「這小子，一聽是雪蛤眼都直了，只差沒流哈剌子。鄉下小子窮苦慣了，進了宮是下等奴才，哪裡見過這個！」

錦書臉上是涼薄的神色，中規中矩道：「奴才不敢，萬歲駕臨，奴才依矩相迎是該當的，否則就犯了藐視聖躬的罪責。」

因著是打小一塊兒混大的，說話從不藏著掖著，想掰什麼只管敞開了說，也沒個忌諱，大家聽了唯一笑，也不必擔心誰往外傳。錦書叫上了茶，邊吃點心邊問：「你打哪兒來？專程來瞧我的？」

長滿壽脊背上颯颯流冷汗，這話說到七寸上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們這麼你來我往，可難壞了下頭當差的人了。

脆脆問：「要簇新的幹什麼，又不是大婚。哎，太子妃這回要陪皇後主子一塊兒幸熱河去了吧？婆媳先好好處，往後指和圖書著和睦融洽呢。」

蟈蟈兒白了他一眼，「蟈蟈姑姑，你也不嫌繞口！叫姑姑就成了，還怕沒人喊我名字，要你連名帶姓地叫呢！」說著往宮膳房走，邊回頭指派道：「把『知不足齋』炕桌上的書都撤了，換寬綽的圍桌。再上庫里提新引枕和坐褥子，氈子也換了，用秋香色的金錢蟒條褥。」頓了頓猛想起來，「再去瞧瞧，內務府送萬歲爺起坐用的黃褥子來了沒有。」

蟈蟈兒卷了袖子把籠屜蓋上，對掌事地說：「等到了時候讓侍膳處的往不知足齋排膳，今兒晚上在那兒用。」

宮防太監忙自打嘴巴，覥臉笑道：「我沒成色，沒見過市面，姑姑別同我一般見識。」

長滿壽看她臉上不痛快，垂手往前半步，賠笑道：「奴才站著回話就成。主子怎麼沒歇覺呢？萬歲爺打發奴才來瞧瞧，才剛主子爺忙，小主兒在邊上怕慢待了小主，索性讓您先回宮歇著。這會兒手頭活忙完了，叫往毓慶宮排個膳，回頭陪著小主兒進晚膳。」

他們幾個一搭一唱說得歡實，錦書懶懶歪著聽他們逗悶子，又想起太子來。自己眼下是這處境，他回來要盡量避開才好，否則見了也尷尬，白辜負他一片心，自己怪對不住他的。

太監宮女全站起來退到一邊，長滿壽往茶柜子前乜一眼，嘿地一笑，「喲，花兒也在這兒哪？」

錦書聽他們說笑，漸漸也開懷一些，調侃道：「你是伺候皇後主子的，已然是最有臉的了，到我這兒來豈不委屈你。」

皇帝輕輕吁了口氣，還是這樣隔了一層，這是塊兒冰，捂不熱的。有時候真想罵她一句白眼狼，任你怎麼低到塵埃里，她永遠的不為所動。倘或哪天https://m.hetubook.com.com好聲好氣兒和你說話，也不得長久，轉瞬就要變的。可怎麼辦呢？她刻進了骨血里，要剝離出來是再不能夠了。

約近掌燈時分，宮門上遙遙有擊掌聲傳來，錦書領著宮人上惇本殿接駕，齊跪下三呼萬歲。

小蘇拉應了撒腿就去辦了，邊上的宮防太監捏著公鴨嗓笑道：「哎呀，姑姑真是個齊全人兒，這麼多的差事打理得一絲不亂，難為您啦，倒像您要侍寢似的。」

皇帝下輦伸手來扶，溫厚的手掌將她的手指握住，淺淺笑道：「我只當你還在鬧脾氣，不會來迎我呢。」

「還說什麼，趕緊的歸置歸置，準備迎駕吧！」蟈蟈兒忙活開了，指使著宮裡的太監宮女擦磚抹地，又吩咐春桃和司衾宮女，「怎麼還愣著，快伺候主子沐浴梳妝，沒得在聖駕前失儀。」

芍藥兒嬉皮笑臉，「那不能夠，謹主子最善性兒，又念舊，我還指望著哪天求了萬歲爺恩典，把我撥道毓慶宮來當差呢！到時候咱們在一處，那才高興。」

到底在一處當過值，也不好意思太難為他。錦書無奈，只好點頭說：「那成，我知道了。諳達回去替我謝萬歲爺的恩，就說奴才掃庭以待，恭候聖駕。」

小蘇拉說：「回蟈蟈姑姑的話，都送到宮膳房的蒸籠子里燉著了。」

蟈蟈兒聽著他怪可憐見的，也沒想別的，只道：「晚上菜色多，這盅雪蛤銀耳怕也吃不了幾口，回頭求主子賞你吧。」

錦書不冷不熱道：「諳達怎麼來了？請坐吧！」

芍藥兒嘟囔道：「你們也忒不厚道了，怎麼說咱們也是一處出來的，算個同門吧。你們得了高枝兒不說提拔我，還拿我取笑。」

錦書垂下眼問：「太子爺要回京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