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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魄在天

作者:藍色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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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午門之上

第七章 午門之上

他長嘆了口氣,道:「相信我,即便你知道了那封信的內容,也無法替令尊翻案。」
順德府都督,蕭逸,人如其名,縱然重鐐加身,囚衣襤褸,卻仍是俊逸悠然,安之若素。無論堂上之人如何質問,他始終一言不發,目光淡然地應對一切。
蕭逸,無疑是他們的弒親仇人。
圍觀的百姓用最惡毒的話咒罵著蕭逸。好不容易與遼國簽訂澶淵之盟,能過些安生日子,此時的百姓無比痛恨興起兵禍的人,那是會使他們喪失親人的災難,而在眼前這群百姓中,不少便是邊疆將士的至親。
這夜,蕭辰再也按耐不住,決心專程去一趟公孫策所住之處。
「說起來,這次的案子多虧你們師兄妹的幫忙。莫姑娘此番要走,包大人還真有些惋惜。」公孫策笑道。
「就算是,我也想知道他究竟是為了什麼。只求先生將當年所知之事,盡數告之。」」蕭辰的聲音並不高,卻透著堅持,「無論結果究竟如何,我都心甘情願。」
公孫策在刑部任職一名小吏。那日三堂會審,他為書記吏,那是他進刑部以來所遇見的最大的案子。
從來不曾見過這樣殘缺肢體的掙扎,公孫策不自覺地死死攥住筆,汗透重衫,想挪開目光,但卻似乎有著千斤重的東西墜在心裏,讓他不能稍離。
公孫策知道,一直都知道,蕭逸的心裏一定藏著某個秘密,一個讓他可以笑對生死的秘密。
他仍舊不敢抬頭,等了一會,沒和圖書有再聽見任何聲音——難道蕭逸已經死了?他緩緩抬起頭,將目光移到刑台之上,眼前的情形是他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
蕭逸,再未開口吐過一字。
案卷上呈皇上,硃筆過處,罪名也定了下來:通敵叛國,引西夏人入境搶糧,致使守疆將士折損過半,午門腰斬示眾,以平民憤。
李栩一直陪著他到了門口,叩開門,見有人出來迎蕭辰入內,這才離去。他並不知道二師兄找公孫先生作什麼,他只是明白二師兄不想說的事情,他便是再問也無用。
沒有慘叫,甚至沒有呻|吟,連雷聲都奇迹地停了下來,安靜地只有風的聲音。
主審無法,只能接著再打,打完還是審不出來,最後主審們只得放棄,把已打得體無完膚的蕭逸丟回了牢房。
公孫策端起茶碗,舉到唇邊,久久未飲,又復放下,沉聲道:「我再說一遍,那封信從筆跡到口吻,再到都督大印,毫無疑問是出自令尊手筆。鐵證如山。無論令尊是為何何種緣由,都逃不過他是在叛國。」
整堂審判,喧鬧的是他周圍,他卻靜若磐石。
公孫策回過神來,看簫辰淚難自禁,連忙安慰道:「大概是由於之前用刑時就流了不少血,所以令尊並未受太久的罪,一炷香的光景,就閉目而逝了。」
公孫策將他引進自己的書房,又吩咐人去煮茶。
「……」公孫策自然知道他所指何事,卻不願接話。
簫辰哽咽難言,hetubook.com.com幾次開口都說不出話來,原本撫在紅木桌面上的手已變為緊緊扣住,胸中悲憤難當,氣血上涌。只聽見「啪」的一身,紅木桌子都迸裂,碎屑落了一地,而他既未出掌,亦未出拳,僅憑體內激蕩難耐的真氣震裂了這張桌子。
蕭辰搖頭:「我從未想過替家父翻案,我只是想……多了解他一點。你曾說當年定案草率,並未查出家父動機何在。故而我想知道,家父究竟為何而死?你們說他通敵,那麼他為何要通敵?信中總該有寫他得了什麼好處吧。」
這話聽在公孫策耳中,聲音不高,卻令他悚然而驚,駭然望向蕭辰……那一瞬,彷彿時光倒流回二十年前,他又看見了那個身加重鐐卻仍舊姿容明媚的人勾唇輕笑,道:「隨便你們怎麼判吧,無論結果如何,我都心甘情願。」
台上台下吵鬧了一會,隨著監斬官擲出的令牌落地,終於回復了安靜。
所幸還有家僕收斂,簫辰不敢想象,若再聽見爹爹屍骨被隨意拋丟荒野郊外或是江河湖澗,他身為人子,實在再無面目立於天地間。
公孫策見過許多囚徒,或急切申冤、或不屑多言、又或萬念俱灰,卻從未見過那樣怡然自得的人。
在他所不知道的時候,蕭逸顯然又被用過刑,能看出左腿和左臂都已經斷了,被半拖著出了囚車,又被半拖著上了刑台。
「先生可否告訴我,那封信究竟寫了什麼?」
下人和-圖-書躬身退出。
她這才鬆了口氣,自己暗罵了自己一句,只是紙條卻已經咽下,不由地苦笑一番。
他一直想從公孫策口中套出當年那封密信的內容,可每次遇見公孫策,對方或是閃爍其詞,或是岔開話題,總之就不願告訴他。
蕭辰直切正題:「關於當年家父之事,他所寫的那封密信究竟寫了什麼,難道當真是在通敵叛國么?」
「好,我告訴你。」
堂上坐著誰,他已記不太清楚。
重重點頭,簫辰深吸幾口氣,強制平復下心情,哽咽道:「家父的屍骨……」
——二十年前,京城。
蕭逸已然被齊腰斬斷,猩紅濃稠的血淌了一地,而他正用手艱難地撐起自己的上半截身子,試著讓自己坐起來,或者不能用「坐」字,只能說他試著讓自己的半截身子直立起來。
到了最後,主審大人拍案而起,怒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這樣的罪行足以讓你凌遲處死,只要你供出幕後主使之人,尚還有迴旋餘地。」
公孫策仍是低垂著頭,不想去看慘烈的那刻,只聽見一聲不大的「喀嚓」,似是骨頭折斷的動靜,然後隨著台下百姓的倒抽氣聲,「砰」地一下,某個沉重的物件重重摔下。
二十年過去了,也許眼前這個擁有他血緣的年輕人能找出這個秘密。
蕭逸望著主審,微微笑道:「此事乃蕭某一人所為,隨你們怎麼判吧,無論結果如何,我都心甘情願。」
「……」
蕭辰有禮拱手:「在下冒和_圖_書昧前來,還請先生見諒。只因明日在下便要啟程回蜀中去,故而特地來向先生辭行。」
風呼呼著吹著,四周鴉雀無聲,一片死寂,每個人都死死地盯著他,看著他用僅存的一隻手在血泊中掙扎著起身。
他擱目之時,雨唰地一下,鋪天蓋地地落了下來,沒頭沒腦地打在一切它能夠企及的物件上,不計成本般地瘋狂。
似乎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蕭辰神情間波瀾不驚,靜若盤石。公孫策能清晰地感受到面前這個年輕人的堅毅決心,即便他今日不說,想來蕭辰定會想方設法用另外的途徑來弄清那封信的內容。
她心中著慌,以為他要走過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把紙條藏何處才妥當,索性塞進口中,三下兩下咽了下去。
「小師妹畢竟年紀尚幼,還是不適合作公門中人。」蕭辰話題一轉,「我此番來,其實是有事相求,只是不知先生能否成全?」他本就是不耐客套之人,此時更不願再聽公孫策東拉西扯。
「那時我就想,他這樣一個人,究竟是何野心要通敵叛國。」公孫策仍陷在回憶之中,無法自拔。
公孫策終於點了點頭,深顰起眉頭,任自己回到蒼蒼莽莽的回憶中去……
堂下跪著的那個人,他卻記得甚是清晰。
石塊、磚瓦落雨般飛向刑台,夾雜在其中的居然還有一把斧頭,準頭不錯,正砍在蕭逸背脊上,血嘩一下濺出來的……肩胛骨開裂的聲響並不大,卻足以令公孫策毛骨悚然,他別開頭,沒和_圖_書敢再看,光聽見行刑的劊子手大聲嚷嚷著叫台下的百姓住手,生怕人在行刑前就死了。
腰斬這等慘絕人寰的酷刑,公孫策本不想去看,但偏偏當時的監斬官是他的頂頭上司,命他作記錄,百般無奈,只得跟去。
當日大雨傾盆,圍觀百姓卻無人散去。
可他卻一直無法知道這個秘密究竟是什麼。
彷彿過了有千年之久,蕭逸終於讓自己「坐」起來了,「坐」得並不穩,半靠著他自己的下半截身子。
問不出來,只得嚴刑逼供,拖下去打幾十棍,再拖上來,下半身囚衣便已被血染透,人卻還清醒著,再也不看堂上之人,只側頭望著堂外的天空出神,目光柔和……引得公孫策也循著他目光望去,看見兩隻燕子飛進飛出,口銜著樹枝,正在粱上築巢。
此時公孫策方才能看清他的臉,穿過血污,他的臉俊逸依舊,從容依舊,雙目柔和悠然,望著天際層雲,徑自出神……
——聽到此處,饒得簫辰緊咬住牙根,身體緊繃到極致,卻怎麼也擋不住灼熱的淚水滾滾而下,他不由自主地哆嗦著。
「蕭公子,坐!」
他轉頭凝視蕭辰良久……
公孫策沉默不語,正巧下人端茶上來,他接過茶碗隨即吩咐下去:任何人沒有聽見他召喚,皆不可靠近書房。
「令尊的屍骨似乎是被家僕收斂了,至於葬於何處,我就實在不知曉了。」
那衙役踱到牆角,咳了口痰吐在牆上,又復踱回原位坐下。
臨走之前,蕭辰還有一事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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