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兩人走著，不知不覺竟然又到了昨日買白糖糕的攤子前面，香香甜甜的味道飄過來，李栩循著味就又湊了過去，照例買了幾塊包起來，對於甜食，他是絲毫沒有抗拒能力。

李栩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當時二爹問這話，是在問他想一起造反，還是想忠於朝廷。二爹也真是的，造反找一太監能頂什麼用……」

春風一笑，飛紅滿天。

衛近賢愕然片刻，轉而爆出更響亮的笑聲：「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蕭辰沒作聲，停了半晌，道：「你還是去看看吧，順便跟她說一聲，我們就要離開順德了。」

「那也不行。」蕭辰語氣有些惱怒，卻是在惱怒自己。

李栩搖搖頭：「不是，要先去找我大哥。明日一早就走了。」

蕭逸沒搭理他，立起身來：「我說行就行，將來那小子敢不聽，我打斷他的腿。走了！」

衛近賢斜睇他一眼：「你倒是有一腔血，有用么？在京城裡頭吃的虧還不夠多啊！」

「何時啟程？是回蜀中去嗎？」她甚至還能讓自己微微笑著。

聽出語氣有異，衛近賢半眯起眼睛，狐疑地盯著他：「你可別告訴我，你打算聽他的？」

李栩不敢再說，陪著他往客棧走，邊走還邊取了塊白糖糕在嘴裏嚼著。

「一共多少銀子？」

李栩先應下來才疑惑道：「這老太監看上去可不像會動刀子的人呀！再說，要真是他殺了咸王，他怎麼可能還在這裏活得好端端？」

「真是喜事，真的。」他略頓了下，唇邊泛起笑意，難得的沒有嘲弄之意，「那丫頭懷上了我的孩子，再過陣子，我就要當爹和*圖*書了。」

風打著旋卷過，將落花捲起些許，在空中輕輕飄揚，正有一瓣落入蕭逸杯中，浮在酒面上，他凝視片刻，袍袖一揮，將整杯酒都潑出去。酒水落地，瞬間滲入泥土之中，唯有花瓣上尚有殘酒，晶瑩剔透，在日頭下反射著光芒……

這話正戳中衛近賢的痛處，笑聲乍停，來不及收住的笑意僵在臉上，顯得有些古怪。

「湯武反夏，伊呂是他手下的得力幹將。而伯夷則是商末時期孤竹國君的長子，不僅禪讓王位，而且在周滅商后，以身殉道，活活餓死了。」

歷來是被他奚落慣的，知他並無惡意，衛近賢倒不惱，只道：「烏龜有什麼不好，千年王八萬年龜。我勸你啊，學學我，混一混也就過去，且由著他們鬧騰去。」

衛近賢撫掌大笑，連忙執壺斟酒：「果真是喜事，來來來，咱們先干一杯！」說著，給蕭逸和自己的杯子都滿上，舉杯敬他。

蕭逸已走在亭外落花之中，停步回頭，笑道：「你要是嫌棄我兒子，就自己抱個娃娃回來，老烏龜也得有人養著啊！」說罷，不待衛近賢接話，便轉身離去。

李栩在旁打圓場：「沒多少沒多少，阿貓，你就不用問了……這白糖糕你拿著，我得走了。」

白盈玉自他話中聽出蹊蹺：「綉庄？舅舅，你方才說什麼綉庄？」

「太小了……老鼠個頭都比它大！」李栩掰了一小塊白糖糕逗它，被小貓一口吞了下去，小雖雖，卻是牙尖嘴利，他忙縮回手來，「我給它起個名字吧，就叫……」

「……我送你。」

二十年後。

「……」hｔtｐs://ｗww.hｅｔｕbｏｏｋ.ｃoｍ•cｏm

李栩怔了下，才明白他指得是白盈玉，煩惱地搖搖頭：「不去了，那個老滿貫見了我就跟見了一錠會走路的元寶一樣，他多看我兩眼，我都受不了。」

「依他的為人，只怕是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蕭逸半是嘆息道。

蕭逸亦大笑，仰頭一飲而盡，飲罷才嘆道：「可惜，她還是不願嫁給我。」

「別說了。」蕭辰嘆口氣：「咱們這是下三濫的手段，得想法子給人好好陪個不是才對。」

「可這關係到二爹的事情……」

「你？把他罵走了？」

衛近賢甚是驚詫，挑眉問道：「你還會有喜事？」

「你們要走了？！」

蕭辰似根本未聽見他的話：「他說『這仇我已經替你報了！雖然遲是遲了些，可總算沒讓那老傢伙好過。』，這話中的老傢伙，會不會就是咸王？！小五，你這幾日替我打聽下，咸王是怎麼死的？」

見他如此，蕭逸倒無半點悔意，不耐煩道：「別拿這副臉對著我啊，煩！你也別單著，想要孩子，就去抱一個來，當親生的養不就成了，何苦在這裏自尋煩惱。」

蕭逸也不勸他，只顧嘆道：「說得也是，這樣吧，我吃點虧，將來我兒子生下來，就讓他認你作義父，如何？」

「你還去看她么？」蕭辰問道。

「……」一時說漏了嘴，老滿貫訕訕一笑，見沒法再瞞下去，只好道：「他們給了我一些本錢，讓你開個綉庄。」

李栩無法，只得收起銀票，此時恰好腳邊響起細細軟軟的「喵嗚」，他低頭望去，一隻瘦瘦小小的黃色虎斑幼貓正和-圖-書在使勁拿頭在白盈玉鞋面上蹭著。

聞言，白盈玉只道是蕭辰並不待見自己，澀然一笑，未再堅持。

「你們一路多保重，我舅舅欠你們的錢，眼下一時半會我也還不出來，將來……」

白盈玉連忙推辭：「我不能再拿你們的銀子，已經欠你們夠多的了。」

「這次，只怕我想混，也混不過去……再說了，當真就這麼混到死么？那還真不如別活了。」

老滿貫的語氣不僅僅是失望，而是極度失望。相較之下，白盈玉要冷靜地多，起碼在表面上是這樣。

李栩以為抬出蕭辰來，白盈玉大概就不會拒絕了。

見狀便已知答案，衛近賢直搖頭，「前幾日他也來找過我，都讓我躲了，我正想著讓你也躲著他，沒想到他動作倒快……眼下這種局勢，我可不想被他害死了。哼，這書獃子，還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此去十萬八千里……」

他正想著呢，白盈玉微笑道：「它有名字了，叫小玉。」

想起衛近賢之前的模樣，李栩也有些鬱悶：「二哥，你覺不覺得，聽上去，老太監好像真跟二爹關係不錯，簡直就是熟得很。對了，他們說的那個什麼伊呂伯夷，是什麼人？」

「怎麼這麼快就走？好歹多住幾天，等到我找到鋪面，綉庄開張的時候也好來喝一杯。」這棵搖錢樹，老滿貫如何捨得它長腿跑了。

衛近賢哭笑不得地立在原地，望著那清瘦背影，曼聲吟誦的聲音遠遠傳過來：

李栩撓撓頭：「這倒也是。」

未想到他竟說走就走，衛近賢一時未反應過來，奇道：「雲卿？！」

一路出了衛府，蕭辰都不m.hetubook.com.com說話。

「二哥？」李栩不解。

見他異於往常，衛近賢似有所感，乍然想起一事來：「那個易書獃子也去找你了？」

「何時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這個……」老滿貫嘿嘿乾笑，不願明說。

「舅舅，你到底跟人家要了多少銀子？」白盈玉略略提高聲音，顯是有些急了。

「我們要走了？」李栩詫異道，「二哥，老太監那邊，咱們可還沒弄明白呢。」

「嗯，那書獃子……實在太呆！」蕭逸想找個詞來，卻發覺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呆」字最適合易從文，皺眉片刻，想起一事：「對了，告訴你一件喜事！」

雖然只與衛近賢見過兩次，但從他的言談之中，蕭辰都能感覺到他與爹爹蕭逸情義非同一般。若他是平常人，蕭辰倒可以坦率相問，可他偏偏是個半瘋之人……蕭辰不忍相欺，更怕因自己的緣故，而讓衛近賢陷入更加不可收拾的瘋癲之中。

蕭辰搖頭：「不問了。」

「哦……」

衛近賢一怔，轉而苦笑：「罷了，我一個閹人，哪裡有這福氣。」

「不急不急，咱們回去慢慢想，我幫著你一塊想……」李栩勸道，「二哥你別想太用力，當心腦仁又疼起來。」

蕭逸笑得若有似無，沒作聲。

「笑什麼，怎麼也比你強。」

蕭辰不耐道：「連伊呂與伯夷你都不記得了，終是不讀書之過，等回了家就默書去。」

「我不能為了一己私慾，硬是要他去回憶當年之事。」

「那……我去送送你們。」

「不必麻煩，」李栩呵呵笑著，「你也知道我二哥的脾氣……」其實他是怕到時候老滿貫跟著來，和-圖-書張口閉口都是銀子，肯定又要惹得蕭辰心緒不佳。鑒於二哥最近情緒已然很差，還是別再給他添堵得好。

「我覺得，爹爹問這話，是因為想造反的另有其人呢。」蕭辰不自覺地顰起眉頭，「我所不解的是，他一再地說咸王要害爹爹，可咸王究竟是為何要害爹爹呢？」

白盈玉不好意思地將它抱起來：「它昨夜在巷子里叫，我就把它抱了回來，正好家裡老鼠也多，沒想到她一路跟著我出來了。」

得知舅舅竟然又從他們拿了銀子，白盈玉又是氣惱又是傷心，看也不願再看老滿貫一眼，一路將李栩送至巷子口。

「殺人不見得要動刀子，不動刀子的法子往往更厲害。」蕭辰淡淡道。

李栩看他臉色不善，在旁想開解他：「二哥，好歹咱們也知道二爹的字，又知道了二娘的姓，這趟也算沒白來。」

「那也不行，我不能收。」她拒絕的態度更加堅決，無論如何，就算再也見不到他，她也不願再讓他看輕自己一分一毫。

「沒有，」蕭逸聳聳肩，「我直接把他罵走了。」

「就是昨日你上樓收拾東西的時候。」

「算了吧，就我這樣的，誰肯認我當爹，便是認了，只怕也不是真心實意的。以其養個狼崽子在身旁，還不如不養。」衛近賢悶悶道。

「這也是我二哥的意思。」

「不用不用，你怎麼變得這般見外起來了。」李栩自懷中又掏出幾張銀票遞給她，「這些你自己藏好，你那舅舅靠不住……」

寒風蕭瑟，已近花甲的衛近賢依然立在這個亭中，望著前方的背影，低低喃喃道：「雲卿，要是那時候我能再聰明些，攔著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