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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匆忙起身，下車，「你的車過不來，那邊的高速已經封了。」她看著遠處的收費站，在黑夜裡燈光似乎明亮了些，她不由朝著那個方向快步走過去。氣溫很低，積雪凝結成冰。

期間，和陳梓琛通過電話，說是過來的高速入口已經被封了，也就是說，他現在沒法來工廠。姜允諾看看手裡的合同，心說，那我過去幹嘛？旅遊或者賞雪？

忽然之間，腳上傳來濃濃的暖意，她吃了一驚，本能的把腳往後縮了縮，卻被人按住。她低頭看去，他正用手覆在她的腳背上。「別動。」他說，「跟冰塊一樣。」

她愣了一回兒，又傻傻的問，「你怎麼過來的？」

他的手掌大而溫暖，也有些粗糙。

她拿起來電話，貼至耳邊。

姜允諾看著窗外，雪下得不大，夾雜著雨絲飄落，天已經快要黑了。高速公路的路肩和超車道上布滿了積雪，只留下中間一條行車道，公路收費站遙遙在望，白天還可見無法前進的車輛擁擠出口處，到現在直看得見黑壓壓的一片，在霧蒙蒙的空氣里閃爍著微弱的燈光。再往後看，堵塞的車輛一個接一個，彷彿沒有盡頭。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在今天卻花費了八個多鐘頭還沒走完，從上午十點一直延續到下午六點。

心臟劇烈的跳動著，她竟然不由自主的想起，很久以前，那雙手，當它們觸摸她的時候，那種無法言明的異樣感覺。她的腦海里突然嗡的一聲，彷彿有東西在耳邊炸開，毫無聲息卻及其強勢的波及開來。想要極力扼制住這種千絲萬縷的情愫，怎奈它們令人羞愧的無孔不入。

她暗自嘆了口氣，只好自己動手幫他擦試，勉強弄乾了點，又把帶來的大衣蓋在他的身上。然後，她就真的無事可做m•heｔｕｂｏok.ｃoｍ.ｃom了，這才發現，自己的雙腳已經凍得毫無知覺。她沒有穿皮靴，雪掉進鞋子里融化成冰水，襪子也濕了。她乾脆脫掉鞋襪，抱著膝蓋窩在椅子里，卻還是冷得鑽心。

姜允諾起初訝然，而後又覺著挺逗。她輕輕笑了笑，說，「謝謝，不用。」

她看著他，幕色之中卻看不清他的神情，而後半天才冒出一句，「你不冷嗎？」

「誰？」他不記得聽說過這個人。

「還好，不算遠。」他似乎鬆了一口氣，「你別掛電話。」

許可看了看劉鑫的手機，那串號碼之前很不嫌麻煩的標註著「陳海龜未來老婆」幾個字，許可從來不知道，姜允諾是這麼沒有存在感的人。還是，她刻意和他身邊的人都保持著距離？

腳上熱了，臉也紅了。

她不作聲，一直往前走，路滑，肚子也餓了，怎麼也走不快。她看著前方的收費站，好像離得近了點，好像又沒有。

兩人並肩而行，她在雪地里走走停停，他便放慢了速度，等她。

姜允諾的內心很不爭氣的，又意料之中的添了几絲慌亂。「堵車了。」她說。

「看得見。」她回答，然後跑回原處，看車牌。

「嗯……你別過來，就在車上獃著。」他趕緊說。

正值胡思亂想之際，聽見他說，「遇上這種天氣，就不應該過來。路況不好，容易出事故。」

一旁的劉鑫見老闆神情陰鬱，頗覺得奇怪。共事這麼多年，隨著年齡的增長，許可喜怒形於色的表現幾乎就要絕跡。就連上次廠里被人掐斷了電線，鬧得接連停產數日，也沒見他皺過眉頭。此後，那幫地頭蛇搖身一變，像狗一樣跟在他身後搖尾示好。問題解決了，一切都重新步入正軌htｔps://ｗwｗ.hetuｂooｋ•ｃom.ｃoｍ……劉鑫猜度著，廠里還壓著一批貨，沒敢運出去，就是擔心在這種大雪天里出狀況，不會是客戶那邊催的急了吧？

那一端，那個人問，「你在哪兒？」

許可仰頭靠在椅背上，閉著眼，不知是否入睡。

男孩結結巴巴的回了一句，「不……不客氣。」他的同伴們又是一陣鬨笑，卻也沒再打擾她。

他只是將眼睛睜開少許，看了看，又再次合上。

過了一會兒，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扭頭看過去，一個男孩指著自己的同伴對她說，「他想請你吃方便麵。」被指的那個男孩靦腆而羞澀的看著她，另外兩個男生只是一個勁兒地忍著笑。

終於，現在，他們似乎都老了。

她心裏一時堵的慌，握著電話不出聲，睜大眼睛朝收費站那邊看，卻看不到她想見的。「你是在路肩上走吧？」她說。

她心裏難受，卻偏偏迴避，表現得不以為然，「我走路也沒那麼慢吧？」

他又闔上了眼，沒再說話。

他哼了一聲，「腿短。」

許可走到她跟前，站住。他的頭髮濕了，羽絨服上也有水漬，他沒有戴手套。因為先前的急步前行，他的胸膛起伏著，鼻尖也凍得微紅。

「冷嗎？」

尚未及仔細體會，霎時間的，一種熟悉的感覺已悄然蔓延至心底。

許可坐下來，從背包里拿出暖瓶，麵包，還有一件大衣。兩人都不說話，安靜的吃著麵包。車廂里點著燈，很是明亮。那些在暗處里滋生出來的東西，經燈光這麼一照，又被藏了回去。

他不置可否，「二十多公里的路程，我走了快三個小時，如果是你，少說也要個四五個鐘頭。」

她聽見電話里傳來汽車的鳴笛，心裏突然有了預感，不答反問，和*圖*書「你呢，在哪兒？」

「在哪兒？出了高速沒？」

她的髮絲似乎觸到了他的臉頰，癢酥酥的。

他卻仍是醒著，低聲拒絕，「你自己蓋著。」

不知過了多久，再醒來時，姜允諾覺得整個人都暖烘烘的，低頭一看，身上裹著許可的羽絨服。

「還好。」

下午兩點多的時候，許可才接到陳梓琛打來的電話。聽他說明了事情原委，許可「啪」的一聲合上手機。

他們正處在一個很快活的年齡，簡單而又恣意，可以在一念之間作出決定，年輕是衝動的最佳理由，可以避免過多的責備和嘲笑。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二十歲，似乎也曾陽光燦爛，笑容得意，行為囂張。但是這一切卻被晦澀的情感和刻骨銘心的經歷匆忙掩去，深深埋葬，教人不忍回味。

她沒有理會，固執的將羽絨服搭在他的身上。

「早知道這樣，」她說，「我還不如自己走去工廠。」

「不餓。」

他有些許的訝異，本能的想伸手去攬住她，然而遲疑了半響，終究是沒有。

兜里的手機震動著，打斷她的悲秋傷春。

心跳漸漸平穩，不知不覺中就這麼睡著了。

過了會兒，她漸漸感覺出周圍的空氣陰冷非常，手心也變得涼了。不知是寒冷令人難以抵禦，還是某種久違的溫暖悄無聲息的誘惑著，她終於在片刻的猶豫之後，往他那邊移過去一點，再移過去一點，最後鑽進了他的羽絨服里，依偎在他的身旁。

「現在在哪兒？」他的嗓音還是那麼好聽。

她咽咽唾沫，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她聽著他的呼吸聲，「你把車停在收費站了？」

「還好。」他說。

吃完了東西，無事可做，接下來便是一直的沉默，氣氛遠遠談不上融洽。

窗外的世界仍然沉浸在冬夜的ｈｅｔuｂｏok•ｃｏｍ.ｃｏm薄暮之中。乘客們早已接受了十多小時的堵車厄運，或者低聲交談，或者閉目小憩，車輛偶爾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向前滑行數米。

「從工廠出來的那條路積雪太深，車動不了。沒有積雪的地方又堵車，還是用走的比較快。」

「沒，」他說，「我沒開車。」

姜允諾碰了碰他的手，已經不復剛才的溫暖，他身上的大衣根本無法抵禦凌晨的低溫，她把羽絨服輕輕的挪過去。

姜允諾佯裝生氣地不再說話，實際上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只是埋頭向前走著，直到兩人上了車。陳梓琛走了以後，她旁邊的座位便一直空著。

她曾悄然回首，看見他坐在雨中的長椅上，手撐著額頭，一動不動，彷彿在等待蒼老的來臨。

許可看了他一眼，又問，「我姐的電話號碼，你有沒有？」

他停頓了數秒，才說，「我剛過收費站？你們的車牌號是多少？」

「有姜允諾的電話嗎？」許可突然問他。

許可靠在椅子上，似乎在閉目養神。羽絨服有點潮濕，被掛在前面的椅背上。他的頭髮看起來濕漉漉的。一定很冷，她想，於是從包里拿出紙巾遞過去，「哪，擦擦吧。」

而他，是否曾後悔有過那樣的青春？

好像知道她在做什麼，他急忙說，「你在車裡獃著，別亂跑，要不然我找不著你……快告訴我車牌號……你那兒看得見收費站嗎？」

突然聽見他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你就站在那兒，別往前走了。」

「還沒，還有二十多公里的樣子。」

那一天，下著雨，他對她說，你走吧，我累了。

劉鑫這才明白，「姜允諾」是陳海龜未來老婆的芳名。之前因為一路招待過他們，所以互相之間留過聯繫方式。

她強作平靜的「嗯」了一聲，思緒終於被扯了回來。和_圖_書她知道陳梓琛給他打過電話，只得實話實說，「在市區里看起來還好，而且雪也停了，所以梓琛才打算過來。」

抬眼，發現許可正微睜著眼斜睨她。她有些不自然的收回目光，扭頭看向窗外。薄薄的玻璃窗遮擋不住夜間的寒氣，之前補充的熱量也在一點一點地流失著。

「吃了點東西沒？」

冷風從窗棱間拚命的擠進來，司機將暖氣調到最小，巴士距離終點還有很長一段路程。共同面臨困難的時候，人與人之間淡漠的距離似乎變得短了，老人和孩子坐在車廂的前面，盡量靠近發動機，年輕的，身強體壯的都自覺換到後面的位置。幸好，有當地村民開始上高速公路賣方便麵和熱水，十多元一盒方便麵或者一暖瓶熱水。沒人在此刻指責他們的投機，至少他們的舉動使得陷入困境的人們可以免受飢餓和乾渴。

她抬頭，看見前方的夜幕里，有人向自己走過來，高高的個子，步伐邁得很大，越來越近。

電話接通了，那端的女聲還是清清淡淡的。他「喂」了一聲以後，傳遞過來的是片刻的沉默。對這樣的效果，他談不上滿意，也不覺得太過失望，於是，嗓音便柔和了許多，當然他自己並不覺得，旁人卻是聽得分明。

姜允諾喝著自帶的礦泉水，涼嗖嗖的。四周飄散著方便麵的香辣味道，她原本還不覺得餓，此時卻開始懷念手裡捧著一碗熱騰騰的紅油牛肉麵的感覺。正想著要不要下車買一碗方便麵上來，去聽見後面的座位上發出一陣鬨笑。那是幾個學生模樣的男孩，二十歲左右的年紀，一路上說說笑笑，或者玩撲克，或者拿著相機拍下堵車的場景，完全不似車裡的其他人那般著急或者埋怨。年輕便是這樣。

他又問，「你在哪兒？」說話之時，吐納有些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