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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搖

作者:九鷺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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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墨青·故人歸

番外一 墨青·故人歸

可知道她在身後的塵稷山上,山門前拂過他衣擺的風,會遙遙飄上山頭,親吻她額間鬢邊的發,足矣。
墨青將唯一系著他身世的小銀鏡掛到了路招搖的脖子上。她沉沉睡著,不省人事。
在那之後,塵稷山一如往常,墨青也依舊守著山門,小心翼翼的窺探著路招搖的內心。
而路招搖,只需要繼續招搖的活著,偶爾看看這面小銀鏡,想到世上曾有他這樣一個人就行了。
就像是在給予他救贖。
墨青持著萬鈞劍,自劍冢之上站起身來,他回身一望,觸目一片狼藉,劍冢只剩下了坍塌的碎石,而碎石堆里殘肢遍野,血肉模糊,根本分不清到底誰是誰。
墨青拿回了萬鈞劍,魔王的封印破開,他尋回了自己該有的力量,渾身布滿了的黑紋也全部消失,他在鏡中看見了自己完好的臉,他不知道自己這模樣到底算好看還是不好看,可不管好不好看,路招搖也已經死了,長得再好,也無所謂了。
「墨青。」
再遇見她,很難說他不高興,可是看著路招搖被恨意灼燒的模樣,他又打從心底的與她一起仇恨那個他甚至連面也沒有見過的金仙洛明軒。
即便……打從路招搖當上萬戮門主之後,腳步從未在他身邊停頓一瞬,目光也未曾再施捨他片刻。
厲塵瀾聞言一笑:「扔了吧,日後我們再生一個便是。」
所以,自然也談不上要如何處置墨青。
司馬容在萬戮門中朋友甚多,與路招搖的關係也極為密切,然則他卻只對墨青一人提過月珠的事,從知道月珠是南月教的人開始,墨青心頭便對這女子起了猜疑,然而看著司馬容滿眼愛意,墨青便也只能提醒他不要過於沉迷。
那是他守在山門前那段時間里,他心裏最為隱秘的竊喜。
那個配著銀鏡的女子,已經不見了。
他應該把那面鏡子拿回來的,因為路招要肯定不喜歡自己的心事被人窺探。
她是他此生,僅有的慾念。
墨青給司馬容搭了把手,推著他的輪椅行去了旁邊院中小樹之下:「招搖看見過那南月教的女子,在你這小院之中。」
便也算……是他對自己的一場交代。
可是他怎麼都沒想到,那樣的路招搖,奔向自己的啟明星而去的路招搖,竟然有一天會帶著一身的血與恨再回到塵稷山。
不行。
和路招搖在一起之後,其實墨青已經很少去回憶過往之事,因為對墨青來說,過去的一切時間,都沒有現今這般令他心安。
因為時至今日,再無別的奢望,光是知道她的存在,便已足夠慰藉那仿似來自靈魂里的孤寂。
司馬容在樹下緩了好一會兒神,終究還是從墨青的話里走了出來,他復而又多問了兩句:「月珠現在還在嗎?」
十七被騙了,而墨青也明白了司馬容執意立他為門主的原因。
她想利用他。
很多年之後,有一日他帶著路招搖與家裡兩個小子正好遊歷到豐州城,路招搖倏爾起意,想去看看司馬容,他們一家便去了司馬容的小院做客。
事實上,月珠也卻是如他懷疑的那樣,就是南月教派來刺殺司馬容的姦細,然而月珠卻也對司馬容動了情,她不肯殺司馬容,被南月教強綁了回去。
對他來說,這便足以慰藉多年來深藏的那些隱秘情愫。
而他這個過客也只好自己擺正自己的心態。從此留在她帶他來的那塵稷山破廟裡。守著她給予他的那些微不足道的過往,抹掉因幼小無助而留下的眼淚。與塵稷山的風與月相伴,獨自生活。
他該陪了這條命的。
他忍不住接納了她的熱情,她的勾引,還有她致命的誘惑,也忍不住開始回應。那小心隱藏多年的卑微心思在情慾下,如同火山噴涌一般衝破禁制,洶湧而出,灼灼熔岩,仿似能遮天蔽日。
太有趣了。
他探看到了路招搖的心,她確實什麼也不記得了,怎麼在無惡殿上狂歡,怎麼燒了戲月峰,怎麼下的山,怎麼與他一夜荒唐。她都忘了個乾淨。
劍冢外,所有人都聽從路招搖的命令在劍冢之外抵擋其他門派的弟子,他便趁著混亂,藉著窺心鏡,探看路招搖的內心,避開了她關注的地方,偷偷跟著她入了劍冢之中。
心頭的空寂,更甚這荒涼的修羅場。
司馬容力排眾議,將他推上了萬戮門主之位。
「這個銀鏡便給你當做信物,今日你若能保我從此處安然離開,他日我必抱你在整個魔界傲視群雄。」
墨青在角落裡看見了他,素衣素裳,神色淡漠,仿似世間一切都不會留在心上,只一眼,墨青便知道為何路招搖會欣賞他。
她捧著他的臉,輕輕觸碰和親吻他臉上每一道醜陋不堪的印記。
萬鈞劍出世的消息傳來。
墨青垂下頭,黑和圖書袍遮住他的臉。
於是招搖給他指的那個師父便以為他是個沒有天賦的魔修,墨青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而旁邊的袁桀也終於放棄了尋找路招搖的屍體,他命人將萬鈞劍取來,帶回萬戮門,可卻陡然發現萬鈞劍已經認主,而主人,便是墨青。
大地轟鳴之聲持續了許久,終是慢慢的安靜下來。
他就這樣面對著風火呼嘯的殺陣,一個不經意的笑了出來。
那些黑色的印記如同黑色的蟲子一樣,噁心可怖的爬滿了他的臉。
他該死。
當路招搖舉萬戮門之力前去劍冢之際,司馬容正去南月教救人。
然而這件事情了罷,那面送給路招搖的窺心鏡,卻又是讓他有點發愁。他知道不應該讓鏡子一直呆在路招搖的脖子上,因為,他即便坐在山門前守著陣法,偶爾都能聽到她在無惡殿上感慨:「哎,袁桀這老頭子話也太多了,改天找個由頭將他支出去,別回來開會了。司馬容怎麼又在提我喝酒的事,好煩啊。讓十七把他的嘴和袁桀縫在一起吧。咦,十七最近胸好像長大了,該給她整個肚兜了……」
他哭笑不得。
他與路招搖之間不只是隔著塵稷山的數萬長階,她是天上月,不屬於任何人,更不可能屬於他。他站在山門前的長階上,極目遠眺,面前儘是風火雷電,殺氣四溢,而他腦中路招搖的心聲卻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她說什麼?
他面容醜陋,從小便活得卑微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而她卻說他的眼睛像星空一般漂亮。其實路招搖不知道,她才像是他黑暗生活中的那片星空,閃著星光,帶著無盡的美好,令他沉醉且著迷。
他試圖推開她。可這個喝醉了的萬戮門主,竟然佔著修為當時比他高,將他用力壓住了,她說:「乖一點。聽話。」
袁桀問他,為何要殺路招搖,墨青無言以對。當袁桀怒而舉起青鋼杖的時候,他也沒有反抗,死在這裏也無所謂。他珍藏在心底,本欲傾盡所有相護的人,最後卻因他而死。
看著她提起洛明軒時候的模樣,看著她眉眼裡的靈光與期待,墨青只有沉默。
墨青垂下眼眸盯住她胸前的小銀鏡,即便到這種時候,他還是覺得她抖小機靈的模樣,很可愛。即便她是想玩弄他的性命。
招搖生了一男一女,姐姐叫厲明歌,弟弟叫厲明書。姐弟倆性格一個像爹一個像娘,只是卻與墨青招搖反了過來。姐姐沉默寡言,待人處事與墨青相似,而弟弟則完全是翻版的路招搖,上天下地到處亂竄,但凡家裡有孩子挨揍了,不用想就知道是弟弟。
再多一點點,他便會被路招搖撲進那殺人無形的陣法之中。
是啊,除了這條命,他沒什麼可以獻給路招搖的。
他們入了院中,但見一個女子推著司馬容的輪椅出來,招搖望見那女子,還好生愣了一瞬:「小圓臉……」
不過,能有什麼辦法,這就是路招搖啊。他喜歡的路招搖。
無惡殿上觥籌交錯,絲竹之聲仿似永不停歇。他能想象得到山巔之上,人們狂歡時的瘋狂,那個他與路招搖一同待過的破廟早已不見,他往山頭望了一會兒,便坐在山門前的階梯上繼續守著山門。
只要她開心。
而又是一個意料之外,他卻不料未來有一天,路招搖竟然卻會先從他的生命中離開。
琴千弦第二天就被放走了,路招搖讓暗羅衛將他押下山門,山門前的陣法熄滅,為他讓出了一條寬闊大道。
她漆黑眼眸里是他被陣法光芒映出的醜陋的臉。
心疼那曾有過那麼明亮眸光的女子,如今卻被命運捉弄著,親手將她那些光芒抹去。
因為曾幾何時,他也是如此。
若是她清醒了,那她一定會恨自己。
他在山腳心急如焚,唯有托司馬容給他帶來消息,待聽得顧晗光將路招搖救醒之後,她下的第一個門主令竟然是要大宴天下,墨青真是哭笑不得。
司馬容聞言,垂頭似苦澀的微笑當中,卻不經意帶了三分甜意:「月珠甚痴。」
他其實心裏是忐忑的,該怎麼面對清醒的路招搖,若是她回憶起了今晚的這些事,她又會怎麼處置他?留下他,或者……驅逐他?
袁桀勃然大怒,當場叱問墨青為何要害路招搖。
可是唯獨這件事……他必須要控制自己。
這人世,沒有路招搖,他與地上匍匐的屍,又有什麼區別。
正適時,風一起,拂了司馬容的發。墨青望著遠處的路招搖,輕聲道:「她在和你說話呢。」
適時夜月正涼,凄風似刀。
真慶幸,時至今日,他和他,還可以有日後。
所以當那天路招搖早上起來,看看朝陽,伸了懶腰,在晨曦中揮揮手和他說她要離開的時候,他也只有www.hetubook•com.com沉默的看著她,忍住了惶然,不舍,難過與疼痛,咽下所有情緒,故作漠然與成熟的目送她瀟洒的離開。
不管過了多久,回首一望,依舊是一片觸目驚心的傷。
他在仔細的聽,可無論如何,不管他如何再仔細的去用心聽,也聽不到銀鏡傳過來的聲音了。
「招搖……路招搖。」
然而,她卻說,他的眼睛像星海那麼美。這話那麼溫柔,卻暗含了震顫他靈魂的力量。
登時!
當她護著他避過那麼多廝殺走過那麼多絕境的時候,當她即便血落滿地也沒有放開他手掌的時候,當她背著他走上塵稷山那破廟,終於找到安穩之地的時候。
這是屬於他一個人的秘密,就像與路招搖的那一夜一樣,都只有他自己知曉。那時的墨青只道自己是一個修為不高的魔修,他的壽命註定比很多魔修都要短。等他命數該盡時,他就將這些秘密,全部都帶進墳墓,連路招搖,也不告訴。
其實初遇路招搖的時候,他並未想到未來有一天,他會和她過上現在這般的生活。她在他絕望的時候忽然闖入了他的生活當中,強橫的,毫不講道理的在那個夜晚里,給他留下了此生最無法忘記的畫面。
司馬容依舊獨身一人,只是那機關術已經修得出神入化,造出來的木頭人與真人無異。
司馬容如此說,墨青握著萬鈞劍,再無法拒絕。
可他該怎麼說?
他看著自己黑紋密布的手背,涼涼一笑,看,他多麼醜陋。
墨青提劍走了出去,他拼盡全力引開了剩餘的仙門弟子,可情況並不樂觀,他知道,哪怕今日他便是將命搭在這裏,微末的功力也無法保路招搖平安離去,他唯一的希望,便在劍冢里。
他被袁桀帶回了萬戮門,袁桀主張要將他推上鞭屍台斬首,為門主報仇,然而從南月教歸來,斷了一條腿的司馬容卻護住了他。司馬容說,路招搖曾下過門主令,誰能殺了她,誰就能當門主。
怎麼會說不好呢,看著她對著自己展開的笑顏,墨青終是按耐不住內心的情緒,抬起了手,輕撫她臉頰上醉人的酒窩,像是飲了三千杯,讓他有幾分恍惚了神智:「門主,我可以為你放下一切,只要你安好。」
有什麼辦法呢,路招搖想要那樣的生活,想到她會在世上的某個地方生活得那麼放肆且開心,他便也只能祝福。
攜著一腔冰涼的夜風,與她滿身醉人的酒香,將他撲得一個措手不及,腳下一個踉蹌,他沒來得及站穩身體,只抱住了路招搖,往後一倒,堪堪停在了那牌坊外的陣法前。
司馬容聞言,強自抓住了輪椅,默了許久,身後的人世煙火好似瞬間都離他遠去,他一轉頭,望向墨青:「什麼?」
他且戰且退,終於退至劍冢旁邊,拚死爬上劍冢,腳筋被人挑斷,他根本沒時間喊痛,他握住破土而出的萬鈞劍,滿手的鮮血流滿了劍柄,一時之間無數氣息如同利刃一樣令他感到了近似凌遲的痛苦,痛苦仿似撕裂他的靈魂,讓他再也無法按捺隱忍,拼著最後的性命,他一聲厲喝,徹底將萬鈞劍從劍冢之中拔出。
她喝醉了。不行。
偷看了她那麼多年的所思所想,其實不用藉助小銀鏡,墨青也能摸清楚她的想法的。
心頭一股巨大的恐懼霎時蔓延墨青全身,恐懼如同跗骨之蛆,鑽遍了他每一寸骨頭,最後躥上了他的天靈蓋,讓他整個大腦嗡鳴一片。
其實那根本算不得一個吻,那就是在咬他。
天亮之際,山上傳來了尋人之聲。塵稷山上一夜喧囂,無惡殿上魔道的狂歡與戲月峰的大火天沒亮就傳遍了整個江湖,而山門前,都屬於他們兩人的荒唐與瘋狂卻無人知曉。
墨青當年並不知道是因為周身的魔王封印才使得他無法調動體內氣息。他能心裏能領悟師父給他說得話,教的方法,可他身體卻沒法做到。
對於路招搖來說,他只是個順手救下的生命里的過客。
路招搖望著他笑,努力讓她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充滿親和力:「你幫我去引開那些仙門弟子,好不好?」
滿屋的木頭人,能慰藉多少寂寥?只怕外人永遠無法體會。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如同等待判刑般難熬,可墨青沒想到,路招搖昏睡半個月之後,一覺醒來,竟然忘了半月前的那場瘋狂。
窺心鏡能窺見招搖心中所想,墨青明白這其中因果,未多言,只看著那司馬容造出來的小圓臉木頭人牽了身後兩個孩子去院子里玩。
他想幫招搖報仇,可是他的身體,卻半點沒有修行法術的天賦。
他抱住她,反過身來,將她壓在身下,而路招搖就像個奸計得逞的壞人,逗弄一般的問他:「你知道我是誰嗎?www•hetubook•com.com
可墨青卻知道,就算司馬容永遠也無法觸碰,甚至無法感覺到那南月教女子的存在,可若知道她尚在自己身邊,也已足夠讓他開心。
他開始著手處理萬戮門的事,開始學會使萬鈞劍,適應自己的力量。
可對路招搖說話,那是多麼神聖的一件事情,他在斟酌言辭,在小心翼翼,路招搖卻毫不在乎的開口了:「哎,接住我。」
仙門的埋伏忽如其來。可他們的注意力都在路招搖身上,墨青知曉自己修為低微,在路招搖與他們爭鬥的時候,他悄無聲息的藏好,他看著路招搖受了重傷,被迫躲在隱秘的石縫中時,他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不能再讓它繼續下去了,招搖還在……
在袁桀即將一杖擊碎他頭顱的時候,萬鈞劍橫插而來,擋開袁桀,浮在墨青身前,鎮住了周圍所有的人。
知道那人的魂魄所在,就會開始猜測身邊沒一陣風的意義,以前墨青如此,現在司馬容也如此。不算哀傷,這倒是……一種別樣的慰藉。
他在碎石與殘肢中尋找著:「招搖。」他空空的喚著這兩個字,萬鈞劍毀掉了一切,他甚至連迴音也未曾聽到。
墨青看著那銀鏡,一言未發。
而路招搖讓他知道了。
她此時在看著琴千弦,她在琢磨,世上怎有人能美到如此地步?
這或許,是他能對路招搖說出口的,最露骨的情話了吧。
眸光忍不住微微一柔,他不願意回想起過往,因為所有的過往,都比不上現今美好。
現在弟弟和姐姐被小圓臉木頭人牽著走了,沒一會兒,就見得厲明書將木頭人手背上的一個機關鈕拔了下來,「啪啪」兩聲,那小圓臉木頭人的手指便變成了幾段小木頭,稀里嘩啦落了一地。
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心安。因路招搖的存在而感到的下意識的心安。
他為此而感到憤怒,然而不過片刻的憤怒之後,他便陡然驚醒,他其實是沒有資格去憤怒的。
他再無法控制那衝擊著他心口,撞擊著他四肢百骸的澎湃情緒與洶湧愛意。
他該出去,幫路招搖引開那些仙門中人,給她盡量多的流出時間,讓她奪得她夢寐以求的萬鈞劍,然後就可以繼續她的征程。
她擼了袖子過去要收拾人,厲明書連忙躲在了姐姐背後,坐在輪椅上的司馬容見狀輕笑:「師兄好福氣。我這小院里,許久都沒有這般人世煙火的樂趣了。」
本是她撿回來的,也該為她而死。
而司馬容卻說:「招搖出事,我知道,他會比所有人都傷心,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而現在,能接手萬戮門,能撐起招搖一手建立起來的這個門派的人,除了拿了萬鈞劍的厲塵瀾,再無他人了。你不要哭,我知道海外有不死草,你去幫招搖尋一下,等你將草摘回來……」
那夜的星空極是明亮,塵稷山接納了所有賓客之後,山門前的陣法重新開啟,是他往常見慣了的冰雪與烈火交融的場景。
天下魔道,千萬賓客都是來為路招搖賀喜,只有他卻為她感到心疼。
什麼金仙?他怎麼捨得將那麼好的,好得讓他幾乎不敢觸碰的路招搖,傷成這個樣子。
他並不知道她在哪兒,只是隱約感覺方才她似乎站在這兒,於是他跪了下來,以手掘石,不停的往下挖,往下找,找了整整一天,袁桀領著暗羅衛尋來,見萬鈞劍被墨青隨手丟棄在亂石堆里,而褪去黑紋封印的墨青還跟瘋了一樣挖著石頭。
墨青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
來不及問任何話,袁桀領著暗羅衛與眾門徒在劍冢尋了三天三夜,幾乎將劍冢上的碎石都搬空了,終於在最下面,發現了染了血的小銀鏡。
墨青懂他的心。
而墨青卻是最沒有資格勸誡司馬容的一人。
墨青只望著那面小銀鏡子,靜默不言。
只要知道她在,荒漠一樣的生活,霎時就變得稍微有趣一點了。
看著司馬容帶人來找到路招搖,然後帶走了昏睡不醒的她。墨青只得如往常一樣隱於他寬大的黑袍當中,退去一旁,靜靜的目送他們離開。
「你知道我是誰嗎?」
她不在假裝,因為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墨青才知道,原來他自小帶在身上的那面鏡子,竟然能窺探人心。
「你不用給我什麼。」他壓住路招搖要取下小銀鏡的手,「你把它留著吧,好好留著就行了。」
路招搖與洛明軒一通大戰,她幾乎是用命封印了金仙洛明軒,被暗羅衛帶回山的時候,多少人都以為路招搖再活不成了。
說給路招搖聽,她可能不會相信,可墨青卻能算得上是這世上最了解她此刻心境的人,封印洛明軒對路招搖來說意味著什麼,別人不懂,他明白。
她眼眸亮晶晶的盯著他:「你是不是喜歡我?」
和-圖-書她知道他內心深處的渴望,渴望她記著他。但又因為路招搖是個那麼心大的人,對於那時的路招搖來說,他只是她的門徒,是她的棋子,所以她也能在看穿他的渴望之後,笑眯眯的盯著他:「你喜歡我,一定不想讓我死在這裏對不對?」
她給他取的這兩個字名字脫口而出,然後一切就失控了。
適時司馬容卻一門心思陷入了與月珠的感情當中。
多年師兄弟,他看穿了他心底的隱秘,也知道他對路招搖的感情,所以,為了不辜負路招搖一手辛苦建立起來的萬戮門,他將門主之位,給了他。
司馬容點頭:「我聽到了。」他垂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眸光微微有幾分輕顫,「她和我說,她很開心呢。」
他能感覺到自己對路招搖的慾望,那一直深深壓抑在心底的慾望。她哪用這樣,她是路招搖啊,她只要勾一勾手,他什麼都願意為她做。
而抱著懷裡的溫軟,墨青卻無法生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責備心思,他只能提醒:「門主,你醉了。」
墨青轉頭一望,司馬容的院子里,路招搖與厲明書追得正歡,林明歌已經琢磨著在給小圓臉木頭人把手上木頭裝回去了。
墨青不放心路招搖,便離開了山門,跟隨眾門徒去了劍冢。
那時他小,他並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世人說他是魔王遺子,他便也是這樣認為的。一路的顛沛流離,從記事開始便面臨著無休無止的暗殺與危險,他從不知心安是什麼感受。
他那麼愛路招搖,所以不管她任何的想法、心念,他都覺得那麼可愛。可愛得讓他時時刻刻都想擁抱她,親吻她,如果可以,他願將她想要的所有美好,都取來,為她拱手奉上。
可是當路招搖將琴千弦帶回塵稷山的時候,墨青卻發現,原來,他並不是能容忍她所喜歡的一切。
對那時候的路招搖來說,洛明軒就像是她的啟明星,她那麼嚮往著去尋到他。
她手上還提著酒壺,一臉醉酒的潮|紅,眸光迷離,映著他身後的陣法光芒,她不知道,那個時候她的出現,在他眼裡就像一個天賜的驚喜。
劍冢之中魔氣震蕩而出,攜著摧古拉朽之勢,以毀天滅地之力,滌盪萬里,無數仙門人在這劇烈的氣息之中連痛呼也沒來得及,便悄然化為灰燼。
她的想法讓他陡然回神。
而片刻的無法控制之後,路招搖仿似有些應付不了他的攻勢,她推開了他,趴在他的胸膛上看她。
他撐著萬鈞劍,那把舉世聞名的上古魔劍已經認了主,而此時他卻只當它是拐杖一般撐著,支撐著他搖晃的身體,讓他向前行。
墨青永遠都無法忘記那個山門前,殺人陣法旁的夜晚,天下所有的可懼可怖可怕都在他的身後,而天下所有罪惡的,美好的慾望,都在他身下。
那是他獨自一人的秘密,隱秘到連路招搖,他都不想讓她知道。
他在路招搖面前現身,她防備之後,眸光亮了一瞬:「墨青。」她一口喚出了他的名字。
對墨青來說,遇見路招搖之後有很多意想不到,而其中最是讓他意想不到的,就是他與路招搖在山門前的那一通不可為人說的往事。
墨青死死握住萬鈞劍,意圖阻止它重新出世時的暴動。
門主,你把我送你的定情信物還給我吧。這話他無從解釋,也無法開口。而且……每天能聽到路招搖的心聲,對於枯守山門的墨青來說,實在……
「喂!厲塵瀾!」路招搖終於在那方逮住了到處亂竄的厲明書,「你兒子太調皮了,我是管不了了,給你扔了啊?」
不過幸好,她沒事就好。
他放出話去,三月之內,必屠南月教。
他對路招搖是無法拒絕的,無論她說的任何話,他都無法拒絕。包括那時,他的理智在腦中一遍又一遍的敲響警醒的大鍾,他告訴自己,不行,不行,不行!
三月之後,他獨身一身,闖入西南,血洗南月教,至此成為江湖之上,為他立威的一戰,世人稱他殘暴更甚路招搖,然而只有他知道,當他染了一手血腥,立於屍橫遍野的南月山顛時。
他這條命,是路招搖撿回來的,如果無法為路招搖而死,那就守護著她在這世上留下的東西,直到力竭為止。
她似天神一般破空而來,擋住了殺他的刀,救了他命,帶他逃出絕境。然後陪著他伴著他,即便帶著一身的傷,也至始至終的護著他。
厲明書「喔」了一聲,好似十分稀奇,而厲明歌則皺了眉頭,小圓臉也沒生氣,只彎腰去撿自己的木頭。路招搖怒了:「小混蛋一會兒沒看見你你就給我闖禍!過來!」
可路招搖並不這樣認為,她心頭在不屑,她在想,他可以放下一切,不過是因為他本來就一無所有。
當他是小動物在哄嗎?
www•hetubook•com.com若是前者,當是他所期許的最好,若是後者……
嗯,她開始給他畫餅了。
可也因為偶爾的回想,只用一點點,便足夠讓他更加珍惜現在的生活。
當戲月峰上燒起來時,墨青回頭張望,卻望見了瞬行而來,搖搖晃晃站在階梯上的路招搖。
「招搖沒有完成的夢想,你接著替她完成吧。」
可他也那麼清楚的知道,路招搖總有一天是會走的。因為她不停的在給他說,她想做一個好人,她要去找那仿似遠在天邊的金仙洛明軒。
而萬鈞劍卻救了他。
可是路招搖卻像是一個傳說中的妖精,舔舐他的唇瓣,撫摸他的胸膛,輕輕的咬著他的耳朵,舌尖舔過他的耳垂,那一點點細膩的觸感,勾魂的誘惑,讓他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如同那日塵稷山下,陣法之前,她趴在他胸口上,輕聲喚他名字一樣。墨青的心口一瞬間便軟了,酸軟發澀,澀得疼痛。
而命運之所以迷人,便是在於它的意想不到。
「轟」的一聲,劍冢坍塌,巨石掩埋了整個劍冢,然而在所有掉落的石塊觸碰到萬鈞劍周遭力場之時,瞬間化為齏米分。
她這話問得突然,墨青愣了一瞬,可很快就從窺心鏡里聽到了她的心聲,路招搖平時心大,但實則卻是個很聰明的人,她能洞察人心,所以她能從他的行為里看穿他的想法。
路招搖的眼瞳像是一面鏡子,照得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噁心。他人不側過了頭,躲避她的注視,他怕她嚇到她……更……怕她噁心與嫌棄。
他那麼喜歡她,喜歡到就只那麼寥寥一面的時間,就足夠讓他欣喜的撐過下一段見不到她的日子。
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的天賜良緣,是他此生唯一的風與月,情與愛,救贖與守候。
她這樣說著,就像一隻翩然而來的蝴蝶,以她一身華服為翅,「轟」的一聲撲進了他懷裡。
在他還愣神的時候,路招搖就蠻橫的抓了他的衣領,強迫他抬起頭來,然後……吻了他。
他被打發去看守山門,也是情理之中,他從沒有怪過誰。對墨青來說,能在每次招搖歸山的時候,第一個看見她,迎接她,便足夠了。
十七自打路招搖死後,便哭得肝腸寸斷,抹眼淚將眼睛都要抹瞎了。他在背後,聽到了十七聲嘶力竭的質問司馬容:「他殺了門主,你為什麼還要護著他當門主,你也是叛徒,你也是對門主不忠!」
對墨青來說,這條命是路招搖撿回來的,能在最有用的時候為她所用,也沒什麼捨不得的。只是忽然之間他很想在最後一刻的時候讓路招搖看看他,他想讓路招搖知道他曾在她的生命里存在過,哪怕只有那麼一瞬間。
路招搖一抬手就壓住了他的唇:「噓……」她口中的酒香吹在他耳畔,仿似是一根毛絨絨的狗尾巴草,撓得他從耳根,一直癢到了骨頭裡,她含混不清的與他言語:「別吵,我就是來找人泄火的。」
多可笑,萬鈞劍在保護他。在他已經不需要任何保護,沒有任何畏懼的時候,萬鈞劍竟然保護了他。若是剛才,能這般護住招搖……
墨青其實並不想配合,他無意間聽過司馬容哄十七。
這讓他上癮,也讓他越發無法自拔。
「以前在,沒生過什麼變故,應當還在,只是她也看不見了罷了。」
咬得讓他感覺到疼痛,而疼痛正好讓他在這劇烈的衝擊中回過神來。
除路招搖之外,所有人的目光,對他而言都微不足道。
路招搖可以不用知道這個小銀鏡是從哪裡來的,也不用知道這個銀鏡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她可以什麼都不用知道,因為這些事情,他只要自己背負就行了。
像是老天爺的恩賜,讓他能這麼近距離的接觸路招搖,他坐在山門前,眸光望著遠方,可內心卻在悄悄的,隱秘的,像個偷窺者,充滿愧疚卻又控制不住的探看著那個他碰不到,觸不了的人的內心。
招搖未曾將這些事與外人講過,更別說司馬容了。墨青知道招搖的想法,她是覺得,既然已經陰陽相隔,永遠無法在一起了,那便不如再不知道那一人的存在,省得思念難過。
「招搖……」
他望著階梯上的路招搖,他不能做什麼,可他至少想對她說一句安慰的話,勸誡一句少飲些酒,保重身體。他知道路招搖可能聽不進去,但他能對她將這些關懷的話說出口,便也算是結了今日自己的一場心愿。
而在琴千弦離開的時候他誰也沒看,唯獨一側眸,掃了墨青一眼。很多年後墨青想起琴千弦那一眼,似有感悟,或許在那個時候,琴千弦便發現了他的非比尋常。而卻在回山之後,便生了心魔,再無暇顧及身外之事。
他不安了這麼多天的事,對於路招搖來說,卻是一場夢……也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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