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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妖嬈

作者:莫言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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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身份大白 第一節

第四十五章 身份大白

第一節

「嫣兒,嫣兒……對不起,娘對不起你……」她不斷的重複著這一句話,語無倫次,她想靠近她的女兒,想去拉她的手,想摸摸她的臉,想幫她擦凈她面上的淚水和血跡,如同她往日那般,在她偶爾哭泣的時候,把她抱在懷裡溫柔的哄著……
一手遮天的金國皇后,也只是仇人的傾力打造,而她,卻沉浸在這自以為是的復讎快|感當中,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琅琊山頂的那隻無情的手,斷心崖上的那柄鋒利的劍,以及今日這滿地的奪命鋼針,還有那無數的陰謀詭計,令我身邊僅有的幾個真心待我的人,死的死,傷的傷。一次,兩次,三次……我已經不記得這究竟是第幾次了。你,就真的這麼想要我死嗎?難道我的生命,就註定了要終結在你的手中才算是完美嗎?」
她慘笑了兩聲,五臟六腑似被糾結在一起,一陣猛烈的咳嗽接踵而至,鮮紅的血絲自她的嘴角緩緩流出,將本就慘白的面龐襯得更無人色。
她忽然很想笑,多年費盡心機爭權奪勢,到頭來,這一切,都不過是仇人的施捨。她的權勢,是假的,他的憤怒,是假的,他所表現出來的痛苦,也是假的。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可我最終,也還是沒捨得傷害你!」
她只想笑,也只能是笑。笑到聲嘶力竭,無法停止。
岑心言的臉色在她每說一句話時,便白上一分,最終慘白之色,堪比門外那冰冷的雪。她望著那個渾身充斥著哀絕氣息的血衣女子,女子的目光那樣蒼涼,她的語氣如此悲傷,她那一滴清淚,終是無可抑制的滑出了眼眶,滾滾而落,在滿面乾涸的血色中,留下一道異常清晰的白色印記。那滴淚,灼痛了岑心言的眼睛,那些被她強行埋藏的記憶,卻夜夜都出現在她夢中的片段,遽然閃現。
大殿之中,她揚起雙臂暗紅袖袍迎風抖動,鳳冠四裂,三千白髮如雪,絲絲飛空飄舞,散發的內勁合著凜冽的寒氣,有如冰刀橫掃于空。
岑心言用手緊緊捂住了嘴,卻還是發出輕微的嗚咽之聲,她單薄的雙肩劇烈的顫抖著,眼中的淚珠大顆的落下來,滿目的悲痛和悔恨。心潮劇烈的起伏,平常被壓抑的痛頃刻間全部湧上心頭,一時間竟難以承受,喘不上來氣,便猛地咳了起來。
這是命嗎?他愛著心言,他的兒子,又愛上了心言的女兒,可悲的是,心言的女兒,也同樣不愛他的兒子。
金翰的目光染上淡淡的憂傷,他望著她美麗的臉,溫柔的聲音有著隱約的不甘,「心言,你說我殘忍,你以為你不殘忍嗎?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想不明白https://m.hetubook.com.com,為什麼當年,你選擇的人不是我?我身為一國之皇,權勢滔天,為討你歡心,屢屢自降身份,到底有哪一點,比不上封國的一個將軍?你說,你的夫君只能有你一個妻子,我便將後宮數十妃嬪,全部打入冷宮,安排遣散事宜,只留了剛剛誕生皇子的蘇貴妃一人,也是將她幽禁于紫瓊宮,不再寵幸。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就在我懷著期盼的心情等你入宮之時,你卻為了另一個男人,不惜違抗聖旨,置自己父母族人的生死於不顧,離家出走,遠奔他國?你以為朕,不痛不恨嗎?」
金翎不知道她要做什麼,慌忙伸手去拉她,卻抓了個空,被釘在地上的身子,一陣陣猛烈的抽痛,痛到他幾次都忍不住險些昏了過去,只剩下微薄的喘息。
也好,這樣也好。她忽然覺得累了,很累,不想再繼續糾纏下去,恨也罷,怨也罷,痛也罷,悔也罷,就這樣,都結束吧。
寒風透窗而過,揚起她血珠凝結的髮絲,打在臉上生生的疼。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之氣,充斥著她的口鼻。
她一字一句,厲聲的質問,令金翰啞口無言,他張了張口,什麼也沒說出來。
如陌的腳步停在了丹陛之下,她抬頭仰望著她的母親,雙目盈滿了淚光,神色哀傷而凄涼。她想起了十年來生死蠱帶給她的折磨,南宮曄為解蠱毒所承受的極致痛苦,想到了微瀾極盡屈辱的死,哥哥和殘歌的生死未卜……還有許許多多的苦痛,似乎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被她的母親所傷害過。
那一聲闊別了十年的熟悉的喚聲,令如陌的心控制不住的顫了顫。不想面對她那盛滿痛意的眸子,她別過臉,望著窗外的飛雪,深吸了一口氣,冷冷道:「娘??這個稱呼,你不配!從十年前,你親手將我推下懸崖的那一刻起,我那美麗善良的娘親,就已經在這個世上消失。而你……在我眼中,只是那個為了報復,不擇手段的金國皇后。為了達成你復讎的目的,視我為盤中的棋子,令我失去我視作親人一般的朋友。為了你的復讎,致使我的爹爹下落不明,我的哥哥和朋友生死未卜……我真的不知道,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她不可抑制的昂首大笑,諷刺至極。
她早該認出她,在她指責金翰不配為人父,在她問她親手殺死自己孩子的感覺的時候……為什麼,她沒有想到?難道僅僅是因為她當時的男子裝扮嗎?不,是她自己不好,她一心報仇,只想著怎樣才能令金翰痛苦,卻忽略了面對自己女兒時,那一次次莫名m.hetubook.com.com的熟悉。
金翰終於明白了,原來這個女子就是心言的女兒。九年前,心言剛來到他身邊不久,因為身子虛弱,又受了涼,大病了一場,當時她高燒不退,在迷迷糊糊中,她一直哭,一直哭,反覆地訴說著一件事,那便是她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
如陌沉緩的腳步聲,迴響在大殿空闊的上方,常年壓制在心底的痛,隨著這一聲聲帶著悲哀和怨痛的質問,自心間噴薄而出,瞬間襲擊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經。所有關於母親的記憶,如潮水般蜂擁而至,過往的一切,在腦海中一一回放。
金翰心中一痛,眉頭緊鎖,隱有悔意在眉心糾結。她終於還是說了出來。這麼多年,從沒有人提過那件事情,他不敢提,她亦不願提,她只是瘋狂的報復著,他卻是默默的承受著,心甘情願。
「如果換做是別人,我不會這般痛苦……可是,偏偏每次都是你,為什麼每次都是你……你曾經是我最愛的人,卻成為我生命里,所有不幸的製造者。你……何其殘忍啊!」
他望了眼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金翎,已經遣了人去請太醫,那兩根鋼針釘得太深,他不敢冒然動他,只好先任他躺在冰冷的地上。
她的話猶如一把一把,比那奪命鋼針還要鋒利的冰刃,一刀,一刀,拉鋸著岑心言的心,令她痛到快要窒息。
岑心言轉過頭看著金翰,笑著說:「金翰,你欠我的,今日就一併算清吧。」
「所以你就設計引我回國,將我囚禁在你的寢宮之內,欲逼我就範?」她冷冷的質問。
這是一個帝王的表白,將其二十多年的情感,盡含其中。為了贖罪,為了討得心愛之人片刻的開懷,該做的,不該做的,他,都做了。可他心裏卻是那般的清楚,無論他做什麼,他都不可能得到他所想要的。這一生,江山,權勢,盡在手中,而他卻甘願傾盡這一切,所求的,不過是那人的一個真心的笑容。然而,註定了,他得不到。
她彎起嘴角,眼中有光芒綻放,那是一種對於毀滅的暢想,以及對死亡的渴望和嚮往。
如陌被這突如其來的真相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她震驚的望著她的母親那悲憤交加的怒容,心中一絲絲的痛,越抽越緊。原來,竟是如此!這些年她一直在想,究竟是什麼樣的打擊,才能令她變得那般的殘忍無情?族人被滅,父母凌遲?這種痛,她只是想一想,就會覺得難以承受。這一刻,她忽然迷茫了,這樣一個為丈夫為子女而遭受滅族之痛的母親,她,可還能恨,還能忍心責怪她殘忍?
水霧瀰漫的雙眼,定定的望住她https://m.hetubook.com.com那高高在上的母親,心中充滿了悲哀。她輕顫的唇,殷紅的顏色,是沾染的金翎的血。
斷心崖上,她一劍刺進那名黑衣女子的身體,那張銀色面具下充滿哀怨悲涼的眼神,那落在她手中劍上的那滴眼淚,就像一塊亘古不化的冰刺,深深植入了她的心底。她日夜悔恨難眠,怨自己為什麼認不出自己的女兒,可是,如今的這一切,卻證明著,她一直在,重蹈覆轍!
十年前她失去理智的報復,殘忍的將她推下懸崖時,她不敢置信的雙眼。
門外大雪依舊紛飛,地上的積雪鋪了一層又一層,彷彿永無止盡,要將天地萬物盡數淹沒其中。
無辜?!岑心言忽然間大聲的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悲涼和哀傷,笑到身子直顫,待停下之時,眼中已是恨意深濃。她死死的盯住金翰的雙眼,唇角依舊彎起,是譏誚的弧度,緩緩張口,咬字極重,道:「你也配跟我講『無辜』二字?哈……這真是太可笑了!若論無辜,誰及得上我的父母族人?而我,又何嘗不是無辜者?你為了一己私慾,行那殘忍之事的時候,你怎麼不說,他們都是無辜之人?」
金翰面有愧色,垂了眸,不敢再看她那極度悲傷的眼睛,因為他,也會痛。他的一生,所做的每一件事皆是深思熟慮,從來不曾後悔過,唯有那一件事,他因著她日復一日的掙扎在仇恨的痛苦之中,而不止一次的生出悔恨之心。他輕嘆一口氣,語帶傷感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所以這些年來,我對於你的所作所為,皆視而不見,甚至還在背後幫著你收拾殘局。你想要權勢,我便給你權勢,讓你掌控天下人生死;你想報仇,想滅封國王室,我便予你軍權,暗中助你培植死士;你要軟禁我,我便親手為你安排;你想看我憤怒,我就做給你看。你遞給我毒藥,我會毫不猶豫的喝下去,只為能令你獲得短暫的復讎快|感。心言,你可知道,你對我真正的報復,其實都不是這些,而是無論我為你做什麼,哪怕是付出了生命,也無法獲得你的原諒,甚至得不到你真心的微笑,更遑論……你的心,或是愛。」
「哈……哈哈……」
岑心言扶著椅背,勉強支撐著自己劇烈顫抖的身子,眼中的淚珠愈加洶湧的滾落。她的目光在沉痛中,漸漸變得迷茫,不住的低喃:「我想要什麼?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麼?我的人生,除了仇恨和悔痛,什麼都沒有了,我還能要什麼呢?這個世界,欠我的太多了,而我,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們兄妹兩……你說得對,我,真的不配為一個母親。你們,都不要原和_圖_書諒我……」
可是,今時早已不同往日,現在的她,什麼也做不了。她不敢靠近她,她怕她沾滿血腥的手,髒了她那記憶中純凈美好的女兒。
「哈哈哈……」
岑心言道:「嫣兒,你爹被關在我居住的寢宮北面的地下密室,你現在就去帶他走吧。」
金翰從未見過如此刻這般充滿了絕望和悔痛的岑心言,這些年來,在他面前的她,只有偽裝的快樂和刻骨的仇恨,從來都沒有過這麼多濃烈而複雜的感情。他不禁擰眉,疑惑的望著如陌,不知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子,究竟是什麼來歷,竟然這麼輕易的牽動著她的情緒?見她身子搖晃,站都站不穩,連忙過去扶她,卻被她猛地甩開。
岑心言眼中的淚珠不住的滾落,如同斷了線的珠子。那些恨,那些痛,早已刻入心骨,時隔多年,再提起,就彷彿重新經歷了一次。「金翰,我恨你,很恨,很恨……是你,讓我變成了殺死自己父母族人的儈子手,又因為你帶給我的痛苦,令我崩潰到失去了理智,傷害了我最疼愛的女兒……我,十年怨恨,十年悔痛,上,對不起父母,下,無顏面見子女,我這一生中所有的不幸,全都因你一人所致……」
「我當然不會原諒你!呵呵,我怎麼可能原諒你?!」如陌笑得凄涼,她帶給她那麼多的傷痛,她欠她那麼多條人命,叫她,如何原諒?
悲絕的氣息,充斥著寂靜的殿堂,所有的人似乎都被感染,忘記了上一刻還徘徊在死亡即將來臨的恐懼邊緣。
她從懷中掏出一枚金黃色刻有火鳳圖樣的令牌,朝著如陌扔了過去,如陌自然的反應便是伸手接住。
岑心言的心,狠狠地一顫,先前張揚的笑,僵在了唇邊,再也牽不出一丁點的快樂。她的臉色漸漸的發白,手下的機關按鈕,再轉不動半分。她震驚的望著那雙充滿了怨痛的眸子,不自覺的張著嘴,似乎是不敢置信,又或者是一時間無法接受她所意識到的事實。
直到這一刻,周圍的大臣們才知道這位皇後娘娘並非長得像皇上心愛的女人,而是真正的岑心言!難怪這些年,皇後設計滅皇族,除后妃,只為報滅族之仇。
岑心言無比厭惡的看著他,仇恨的眼神似是要將他凌遲一般。她激動的聲音,顫抖的對他大聲的喊:「你走開,走開。金翰,都怪你,是你製造我人生中所有的不幸……而我,我,我……」她又製造了嫣兒的不幸,可是,她卻心痛的說不出來。
癲狂之笑,是嘲諷,是悲哀,是絕望,抑或是……崩潰的最後詮釋。
一次,又一次,不斷地傷害著她最親的骨肉!
如陌愣了愣,看她的手重新放到那枚機關按和-圖-書鈕之上,心中一驚,難道她還不放過金翎嗎?她和金國皇帝究竟有什麼仇恨?
她是那樣一個驕傲的人啊,她怎麼能容忍她如此辛苦做下的一切,其實一直都在仇人的掌控,甚至是仇人的一手策劃?這麼多年,她所謂的忍辱負重,在這一刻,被嘲弄的體無完膚。她該如何去面對那過去的無數個夜裡,隱忍的屈辱?
金翰望著岑心言那彷彿即將獲得解脫的笑容,極度的不安在心中擴散。他清楚的意識到,她不是嚇唬他,這一回,她是認真的。他不再有先前的驚慌,只是用很無奈的悲傷語氣,道:「心言,你恨的人是我,何必讓這麼多的無辜者跟著陪葬呢?」
「為什麼?為什麼每次將我逼入絕境的人……都要是你?為什麼?」她顫抖的聲音,飽含了太多的複雜情緒,是怨,是恨,是痛,是悲……每一個為什麼,都彷彿用盡了她對於母親的所有情感。
她邁著萬般沉重的步伐,朝著岑心言的方向,緩緩而去。
門外大雪紛飛,狂風席捲了天地,有如末日將臨。
雖然岑心言一直都知道,她不會原諒她這個母親,但是在這一刻,聽見她親口說出來:「不會原諒」,對她而言,仍然是一種深深地痛擊。那不斷加劇的痛苦,漸漸的變成了絕望。
「那是因為我以死明志,才得保清白。」岑心言一手按住劇烈起伏的胸口,恨恨的盯著他微微閃躲的目光,因情緒激動而不住的喘息顫抖,「你不捨得傷害我?哈哈,你竟然說,你不捨得傷害我?!那是誰,讓我坐在監斬席上,逼我親眼目睹我岑氏全族一百三十八人,因為我拒絕做你的皇后而慘死?又是誰……命人將我父母凌遲,把一刀刀割下來的他們的血肉,堆在我的面前?金翰,還有什麼,能比這樣的傷害來得更加殘忍?而我,又有什麼錯?我只是不愛你而已,我只是不願離開我的丈夫,不捨得拋下我的孩子,難道,就該遭受這種滅族慘痛?」
她從來都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他要給她權勢便給,他要收回,便收回。她其實,什麼都不曾擁有過。金國的江山,從不在她的掌控。
這世上,可還有比她更可笑的人?
母親予她,七年疼寵,十年怨痛。當不幸來臨之際,過往的所有幸福和快樂,都充當了殘忍的反襯。
長久以來的心靈支柱,頃刻間,轟然倒塌,這致命的打擊,無可控制的摧毀了她本就頻臨崩潰邊緣的心智。
明明是深情的傾訴,聽在岑心言的耳中,卻仿如一個晴天的霹靂,震得她幾欲站立不穩。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能輕而易舉出了皇宮,因為她一直引為心腹的禁衛軍統領,其實根本就是金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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