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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杜佑慨然說到，「貞元新政絕不可更迭傾覆，這是底線，如今天下人的目光全在我三人上，只要郡王能奉還劍南版籍及奉義、清遠、通軌各軍，讓朝廷於此建省，我和逸崧都甘願退居次相，這嶺南五管也可建省。」

「所以，所謂的春秋大義，只能修飾過往而已……」高竟若有所悟。

「父有子，子又有子，父親遜讓，兒子便不能不遜讓；父親孝友，兒子便不能不孝友。」高岳站穩，看著西斜的陽光，意味深長地對兒子說：「遜讓、孝友，不過塗脂抹粉而已。睿宗不甘心失卻權力，便用太平公主去鉗制玄宗，玄宗同樣不甘心束以待斃，便聯絡朝臣、禁軍一鼓而起，殺太平公主，逼，不，是請睿宗遜位。秩序明明已經遭到徹底的無視和破壞，春秋筆法是根本找不到預防的辦法的，只能含糊其辭，將血腥的宮變諱言為遜讓、孝友。」

齊魯大地正是秋風漸起的時節，原本蒼翠的諸山，像是被溫火燒灼般，慢慢變成了和圖書金黃色，大約再過一個月便會變成深紅色，那時便是重陽時節，農人要準備冬藏的事宜了。

「不，我覺得先賢如此做的想法，可能希望用一種粉飾，塗抹掉血痕，以求不驚嚇後來者，且來規勸未來效尤的人，希望他們能向善，這種事其實我也屢次做過，任何人都想自己做的事是好事，後來人也認為這是好事。」

「竟兒，竟兒！」高岳伸臂挽留，說要事要交待。

「繼續服役軍隊，為國家戍守邊塞。那父親呢？」

崔佐時笑起來，說這點放心，郡王已遣送另外一人，去向太師明言了。

接著見這官員不言語，杜佑有些焦急，就直接發問：「崔佐時郎中自劍南蜀都來，這郡王的意思，到底如何？郡王該不會是真的要和逸崧交惡吧？」

悠揚淳樸的歌聲里，登上山丘的高岳父子，眺望到田野里，三三兩兩的農人，正披著暮色，舉著農具，說說笑笑地往鄉里廬舍回去，炊煙依依：朝廷官軍和平和圖書盧軍的戰事，因結束的十分迅速，並未對當地的生產造成什麼破壞。

高岳震動了下，然後回頭，欣慰地看著自己兒子，難得地摸摸竟兒的後腦勺。

「先前，宣武監軍使俱文珍被征還入朝，現在宰堂要追求奉誠軍、昭義軍在洺州和縣泉被王武俊擊敗的責任。」高岳提著馬鞭，在草叢裡走在前面，微微喘氣，對高竟說到。

隨即高竟便拱手說：「父親你也不要光顧及朝堂，不出幾日就要回揚州蜀岡子城了，有些事務你還要向院舍里交割的。」

「太師的意思，是若韋郡王能入朝，宰堂首相便非他莫屬，而自己與我，甘願退居次相。」杜佑起身，對著面前一位拱手致禮的緋衣胖大官員說到。

高竟點點頭，而後便問：「父親你想回朝為次相，不過兒記得，父親與韋郡王應該是同時要卸去地方職務，也該是同時返朝的，兒實在不曉得，韋郡王會如何做，是入朝呢，還是留在劍南抗拒宰堂的命令呢？」

「父親，千秋功hetubook.com.com過，任憑他人訴說，不能因為害怕春秋筆法，就畏葸不去做事。不但要做事，還要真正修注新的春秋大義，舊的自漢代至今，不堪用了。」高竟忍不住說出這句話。

「莫非是因監軍使？」

「父親啊，父親也想學孔子，述而不作。不過不作的是國史而已，有幾部未竟的長編，我希望能作完，因為希望讀到它們的人，實在太多太多。」

「不，還有更多的人。等到為國效忠的人，都能平安地退回田園后，我就能換個方式生活下去。」

原來這緋衣官員，正是韋皋自蜀都送來的使節，崔佐時。

「所以方才父親才問王征君，中宗和睿宗朝的故事，特別提到了睿宗遜讓，玄宗孝友……」

「如此做，那著春秋寫史書的先賢，是為尊者諱嗎？」

「然也，奉誠監軍使王定遠，昭義監軍使牛義，因臨戰無方，干擾大將，擔負上了戰敗的責任，由宰堂發貼，撤除職務，返歸禁內。」高岳一字一頓地說到，「此後宰堂可ｈtｔps://ｗｗｗ•ｈｅtｕbｏoｋ.cｏm.cｏｍ能要憲台御史出行，擔當監軍的職務，原本的中尉制和監軍使制相繼都被廢除。這樣做固然是新政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然則牛鬼蛇神將來都匯聚去長安，我恐變故要起於蕭牆之內啊！」

高岳沉吟不語，接著說道：「他若不去，我又不去的話，新政就沒人相信了，然則他若欣然回長安的話，宰堂首相可以讓給他。」說完，高岳便說取出隨囊的筆來，我要修改信件。

「是給阿母和小姨娘看嗎？」

高岳的信件，急速跋涉了很長距離，在半月後來到了廣州城蘭台樓宇處，杜佑展開信件后，鎖住眉梢看了又看，然後交給判官鄭元。

「當春秋的義，淪為文辭和筆墨后，說不說它，又有什麼意義呢？孔子喜歡一字褒貶，然則天下人哪裡懂得其中的深奧，後世只能靠註解來詮釋聖賢的想法，乃至出現信轉不信經的普遍現象，王征君這樣的，他的復古，實則是對左傳里教條的拘泥，至於聖賢的本心為何，他是沒能力去探尋的，只能記住魯三桓鄭和-圖-書七穆，孔子總說自己述而不作，其實也有這方面的擔心在裏面啊！很多人都認為我要篡江山，其實我絕無此意，我想的不過是，讓天下的秩序能更平穩，可誰又曉得，千載之後我高岳在著春秋者的眼中筆下，又會是什麼樣的角色呢？」

聽到兒子這話，高岳驚得筆不由得落地，拾取起來時，卻看到高竟已退出數步開外，正往山丘下走去。

「竟兒，天下泰平后你想要做什麼？」

「某自然應允，不過此事也得向逸崧說清楚。」

高岳點頭。

「是給嶺南杜佑的信件嗎？」

「杜公為何有如此擔憂，雖然郡王對朝廷于山南設省微有恚怨，可絕不至於此。派遣某來廣管的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郡王交待，宰堂首相只是杜公您的，不過郡王也有個小小的請求，希望杜公能應允下來。」

這種父子間親昵的舉動，十幾年來，其實他很少對竟兒做。

「太師，武毅軍炮軍第三幢隊幢頭高竟，即刻歸營。」誰想高竟再回身，只是如此致禮說，接著騎上馬匹，一溜煙揚鞭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