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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負聖人……相信聖人也不會負我。我王叔文，只對不起一個人，那就是在越州的老母，我若死，老母也必受牽連。」說到這裏，王叔文忍不住，流下了淚水，對郭鍛叩首道，「老母今年給我寄送來寒衣，已用不著，還請郭金吾代為保管。」

「不，不單單是這樣，這種種的誘惑，實則是每個皇帝都避免不了的，他們無論如何，都會把自己的私慾私情，凌駕在國家之上，某所言的不過是具體表象而已。廣陵王繼位，必然會毀棄新政，繼續重用宦閹，當今聖主豈能不知？但廣陵王是他的親子，在公私之間，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背棄出賣了我們。」

「柳學士，你這篇河間傳，是在罵當今的聖主，對不對？」當只剩下兩人時，郭鍛直接挑明道。

王叔文正色即答：「盡心戮力，為國家事，不避好惡難易，欲以報聖人之重知耳。」

「王叔文便是河間的夫君，他先前傻到孤身去奪營，其實就和河間夫君一樣，明知道夜祠是死罪，還是出於深情，去做了這件事。」

獨立大河上，北風和-圖-書來吹人。

——唐呂溫《孟冬蒲津關河亭作》

接著，整間牢獄里只剩下柳宗元的笑聲不絕，郭鍛沉默地起身，叫那書寫的獄吏退出去。

「河間，便是聖主。聖主在即位前，和朝中奸佞抗爭，保救大臣，銳意革新弊政，就像河間在出嫁前一般。哪怕即位后，對王叔文也是言聽計從，推行新政，就像河間在出嫁后，對丈夫的感情相同。」

雪霜自茲始，草木當更新。

至於王伾，早已是中風，硬挺挺躺在牢柵中，不知死活。

「日沉而天昏，水竭而龍死……」

郭鍛想了想，便拍下膝蓋，說也好，此後俺郭金吾家，也能有個古董，客人來了，免不了要問來歷，如是世間總還能留下你王叔文的名聲，也不枉活這一遭。

「說得對，請繼續。」柳宗元很平靜。

「王少監，別吟詩了，聖主已經說了，你這舉動屬於奪營，搖動禁軍，意圖不軌，說實在的，你活下來的希望很渺茫，現在還有什麼想說的，就對俺郭鍛說吧。」郭鍛接著就讓其他人出去。

這時崔宅內滿是堊和*圖*書室、穹廬，還有坐床，按照和死者關係的親疏，排列得密密麻麻。

此刻，王叔文將雙手垂下，抬起臉來，對郭鍛說：「金吾，有什麼想問的便問吧。」

郭鍛問劉禹錫其他的，則一概不知。

最後，郭鍛帶著幾位手下，走到了王叔文的獄房。

「但在親戚的唆使下，在婢女的背叛下，在面白陰大的惡少年淫技下，也在姑婆的忽視淡漠下，河間最終還是背棄了貞潔，淪為淫|婦，這些人各自指誰？指廣陵郡王，指各色中官，指宮廷妃嬪，指高太師和杜歧公……」

「唉，王少監啊，你死了也穿不著，你在越州的老母也多活不了幾日，還留件衣衫作甚呢？」

巧的是，韋皋也來致哀，和俱文珍、霍文澈前後買入宅中。

郭鍛多了個心眼，就說：「柳學士讓俺問你，為何你會傻到單騎去奪營？」

柳宗元冷笑著，回答了句話，「那可未必，只要還存在以至私行大公的權力，河間這種淫|婦便會連綿不絕，後人即便看不到我的這篇文章，也會有後人寫絕似河間傳的傳奇來影射的，這是ｈtｔｐs://ｍ.hetｕbｏok•com•cｏｍ個無解的死結。」接下來，柳宗元突然高吟道：

柳宗元將頭靠在牢獄的木柵邊，只說了句「太師如何，不是我等所能蠡測的。只要金吾能知道，王叔文其實不是傻子，他只是忠，那也就足矣」，便再也不言語了。

隨後王叔文又面向金鑾殿所在的方位，再度下拜。

「俺知道，俺知道。「郭鍛說完后，便提著鑰匙，離開了柳宗元的房間。

柳宗元收斂了笑聲，「金吾果然不是單純的武夫，通常人是聽不明白宗元實際所指的，只要宗元稍微用言語遮掩下，常人都會認為宗元在譏諷世情而已。」

息駕非窮途，未濟豈迷津。

嚴冬不肅殺，何以見陽春。

約兩日後，皇帝派遣中使俱文珍、霍文澈至昇平坊崔宅告哀，並代表朝廷追贈崔寧司空、陝州大都督。

高岳和崔寧的兒子，坐在靈堂的東位，免冠，頭裹衺巾，當俱文珍和韋皋昂然而入時，一陣哭聲后，崔寧的兒子們都警惕地坐在原處，高岳將手伸出，示意他們無需如此。

王叔文盤膝，正襟危坐，雖然髮hetubook.com.com髻散亂，可目光卻不曾游移，口中還是杜子美的兩句詩：「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是，河間當初對她丈夫有多麼情深義重，在背叛時就有多麼狠毒絕倫。河間被誘|奸后，便開始心懷鬼胎，千方百計要將其夫置於死地，河間對丈夫始愛終棄、有始無終，對王叔文曾『大愛幸』的聖主，不也正是如此嗎？」

「俺明白了，不過學士這個故事，怕是無法再面世了。」

「你認為聖人對得起你嗎？」郭鍛靠住柵欄，聲音很低，「暢所欲言，俺也沒必要拿你的話去邀賞，反正你已等於是死人了。」

郭鍛思索了會兒，問到柳宗元：「那像高太師這般的人物，也會落個和河間相似的結局嗎？」

下面是呂溫、凌淮等，他們的表現也各不相同，有的狂躁，有的沉鬱，有的絕望。

殯堂階下，「高宮師，聖人已決意奪情，宰堂的會議您還得勉為其難參与。」俱文珍說到。

柳宗元看到這樣，哈哈哈地大笑起來，「如此又過了十年，河間因縱慾過度，原本美好柔順的身姿，是骨髓盡干，醜陋無比，如ｈｅｔｕｂｏok•ｃｏm•ｃｏｍ鬼般令人生厭、噁心，哪怕倒貼錢財，也沒有男子願意和她苟合了，她就徹底發狂，死去了，不但她的軀殼臭了，她的名聲在戚里之中，哪怕是行為最惡劣的族人，聽到河間這個名字，也無不掩鼻。河間就這樣，由原本的貞靜美好的婦人，墮落成了遠近聞名的淫|婦，郭金吾我所說的故事，就是如此。」

接著是劉禹錫的，劉只在那搖著頭，憤怒地罵，雖然沒說罵誰，可郭鍛曉得他的對象是皇帝李誦，「疾病狂亂愈固！」劉就這樣說著，「為什麼我們要效節陛下，如積土成山般困難；為何小人進讒言禍害，卻如洪水決堤般容易？以為邪人必微，邪謀必陰，微則易信，陰則難明，罔極泰甚，古今同途哇！」

最終，高岳無奈地拱手應命。

「謝金吾……」王叔文泣不成聲，長拜下來。

「我王叔文就好比只凡俗的鳥雀，起自蓬蒿之間，孤立無援，多虧聖主拔擢，才有一枝之棲，如今雖不免遭鷹隼忌恨殘殺，可天地有雪，叔文這隻鳥雀總算還能落下數爪之痕，金吾能為我留下件衣衫憑念，叔文死後有靈，願為金吾做牛做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