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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雲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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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南山刀影寒 五 意外風雪

第三章 南山刀影寒

五 意外風雪

「哦。」平陽公主掃了一眼庭中堆積如山的糧食袋和雞鴨魚肉、各色飛禽走獸,略帶嘲諷地笑道,「大年下的,宮裡宮外有那麼多要緊事,他都不管不問,只先忙著去算自己家的租子,也算得是個會過日子的人了。」
「什麼?」平陽公主沒有聽清他的話。
「公主有什麼事情?先給小的交辦。」管家賠著笑說道。
身材高壯的馬夫畏畏縮縮地擠在車廂一角,過得片刻,發白的臉色才漸漸好轉。
衛青低頭想了一會兒,猛然抬起頭道:「不成!再坐等下去,今天晚上就危險了。我知道在前面十幾里路外有個村落,我們可以到那裡先找個人家落落腳,等著侯爺來尋。」
「你……你進來吧。」平陽公主有些猶豫,但仍是同意了。在這個非常的時刻,她無法太計較地位尊卑。
駕車的中年馬夫,雖然穿著暖裘,也已經凍得直哆嗦,北風吹過,中年馬夫忽然叩門哀懇道:「公主,奴才能不能站在車門邊烤烤火?」
城西那塊方圓六十頃的良田是平陽公主的嫁妝之一,但她早已經忘記了。
衛青依舊置之不理,仰頭在漫天風雪裡行走。
這裏雖然已是長安近郊,但大多地方都被王侯們圈作圍苑,林深樹密,只在春秋二季有人來打獵,平時絕無人煙。
平陽公主見衛青仍舊神情漠然,並不領她的這份情,心下一陣懊惱不快,將頭扭了過去,不再去看那個僵立在大雪裡的瘦削的藍影子。
衛青卻並不迴避,他只是甩了甩高高紮起的長發,抖了抖滿肩的積雪,哼道:「沒見識,婦人之仁!」
今夜,如果走不出這片荒無人煙的雪地,如果找不到一處有火爐有熱水的人家,等待著眾人的,將是難以想象的可怕後果。誰都沒有心情更沒有力氣同情她。
「那我們呢?」聽到他的計劃時里沒有安排自己,侍婢如意不由得抽泣起來,馬夫也失望地睜大了眼睛。
「是。」管家恭著身子退去。
「你不要走!」這帶著懇求意味的吩咐,令衛青有些吃驚,平陽公主,這個平時看起來驕氣十足、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主人,也會有恐懼的時候?她看起來似乎有些依戀自己。
這個人真是倔強,到底他和她誰是主人?為什麼他永遠都不願意聽從自己的吩咐和-圖-書?平陽公主只得抱起自己半舊的黑色短裘,隔簾擲了出去。
「去陪她!」衛青頭也不回地厲聲吩咐。
在眾人的期待中,很突兀的,馬夫氣惱地大叫起來。路面上的雨水早已凍結了厚厚的一層,將安車的車輪凍凝在地下,無法向前行進。
抱著長劍、倚靠在馬腹邊的衛青,眉尖已經凍住了幾粒白色的雪珠,他固執地搖了搖頭:「不用。」
平陽公主這才收回自己焦躁而空茫的思緒,向車窗外看去,果然,前面的道路已經白成了一片。天地間,只見狂風暴雪吞沒了整條道路,相距幾步遠的馬車,互相都無法看清。北風尖嘯著,從灞河上掠過,折斷了無數枯枝,捲起了大堆雜草。
飛馳的車隊在出府三十多里路后便遇上了關中罕見的暴風雪。起初,大團的雪花夾著冰雹砸在車門上,發出「沙沙」的細響,還沒有驚動平陽公主,她正凝視著幾乎凍凝到底的灞河,憂心忡忡地思念著父親。
「公主,」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貼身侍婢如意才發著抖打破了車廂里的沉寂,低聲問道,「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咱們就困在路上等著嗎?」
「叫他們統統停車!」這是眼下唯一的選擇了,如此狂暴的風雪為時不會太短吧?也許它轉眼就會變小。
身後,那兩個人苦苦掙扎的影子越來越淡,越來越小了。
「我說了算!」衛青冷冰冰地道,「你聽見沒有?」
而夜色已經漆黑如墨,風雪似乎有些平息了,北風減慢了速度,不再像剛才那樣凄厲恐怖。路上,白雪反射出清冷的輝澤,這是個多麼沉寂的晚上。
四個人和一匹馬在路上艱難地走了五六里,仍然沒看見一點人煙。
「你們跟在馬後面。」這位年方十五歲的少年,此刻在這群人面前表現得像個十足的領袖,他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鎮定,那種永遠冷淡而自信的模樣,給了平陽公主很大的信心。
「放肆!你敢這樣對孤說話!」平陽公主怒發如狂,她伸手取出馬鞭,沒頭沒腦地向衛青抽去。
「你……」平陽公主手中的馬鞭終於落在了他的背上,她揚鞭沒頭沒腦地向他抽去。
「那怎麼辦?」平陽公主近乎絕望了,現在已經是半夜了,曹壽還沒有派人來和-圖-書找她。
她雖然性格洒脫不羈,但畢竟自小生長在深宮,沒有遇見過這樣陌生的險情。此刻,身邊的騎奴都失散了,只留得一個駕車的馬夫、一個侍婢,更讓她覺得孤獨無依。車窗外臉色冷淡的衛青,反而是她此刻唯一的信賴和倚仗。
中年馬夫只感到一股巨大的殺氣逼近了來,生長在平陽侯府的他,了解衛青的性格,更聽說過衛青的威名,他完全知道這個膽大包天的少年會做出些什麼,在這瘦削少年背影的威嚇下,馬夫只能畏縮地停住腳步,回身扶起如意。
此刻,只有馬前這個剛硬而冷漠的背影陪著她,他們兩個人相伴著走了近半個時辰,而他沒有再和她說一句話。
「只有衛青,他剛剛從老家回來,還沒有安排差事。」管家想了想,盤算著說道,「其他的人,大多派往各地催租子、送年禮,都不在家。」
衛青仍然頭也不回,此刻的他,令平陽公主覺得十分陌生而殘酷,他正在冷冷地吩咐那個馬夫:「你扶著她,到旁邊的山洞里躲雪,明天我會回來找你們,這捆毛氈是留給你們的……你要好好看護她。」
「在這裏,我說了算。」衛青頭也不回,拍了拍肩上的雪泥,陰沉地回答說。
灞河邊的道路本來就不甚寬闊,四下歧路重重,暴風雪來了之後,所有的騎奴都著了慌,各自找路,車隊竟在片刻間就互相迷失了。
正在廳下指點著僕役們的管家,見女主人來了,笑道:「公主安好。去年咱們府上在長安城西新添了一塊地,侯爺一大早去那裡的田莊上算帳,只怕還要有一會兒才回來。」
「你想陪他們死嗎?」衛青怒喝。
「我去找!」衛青緊了緊背上深藍色的軟甲,往凍僵的手指上呵了口熱氣,撥馬欲往另一條路上追去。
「將冰砸開。」平陽公主有些不耐煩。
也許是感覺到了她異樣的凝視,衛青的肩頭輕輕地令人不察覺地抖動了一下,他吸了吸鼻子,俯下身,挽起馬前的絲韁,沉默地牽馬往風雪中走去。大朵雪落在他的深藍棉衣上,片刻便將他潮濕的肩頭染白了。
沒有人理睬她。
「走吧。」平陽公主從打戰的齒縫擠出了聲音。
衛青俯身從雪地里揀起狐裘,順手披在了身邊的火龍馬背上。火龍馬和-圖-書本來是平陽公主的坐騎,因為她今天急著進宮面君,才用來套在自己的安車之前。
「快趕路吧。」平陽公主高興起來,催促著馬夫。
「停下,孤偏偏要將馬讓給如意!」平陽公主也失態地叫了起來。
中年馬夫驚恐地拒絕了:「不,我不去。我能跟上你們。」
「是!」衛青轉身一看,不禁叫苦連天,一向溫文有禮的他,竟然破口大罵起來。就在這一會兒工夫,後面的五輛車已經全部失散了。
「我來為公主牽馬。」衛青仰起了臉,他深黑的眼睛里有著沉靜和撫慰。
這幾年,劉啟既勤于政事、又縱情酒色,身子骨越來越單薄,她一直挂念於心,可出嫁之後,遠離皇宮,無法照料父皇,心底有些自責。
如意感激地仰起了臉,好不容易從雪堆里爬了起來,卻聽得衛青大聲喝道:「不成!你不想活了嗎?」
她的鞭子碰在衛青背後的軟甲上,又無力地垂落下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像對待平常騎奴那樣對待衛青。而籠罩在她鞭影下的衛青既沒有反抗,也沒有作聲,只顧牽著馬,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去。
「公主,奴婢實在走不動了。」馬後,如意忽然摔倒在地下,她伏在雪地里失聲痛哭。
平陽公主並不擔心,她離開自己的府第不過三十多里路,曹壽不會坐視這種暴雪天氣,而對她不聞不問的:「放心,侯爺會派人來找咱們的,再等一等。」
平陽公主咬了咬牙,終於掀開帘子,跳下車去,她不用人扶,踩住馬鐙,斜坐到火龍馬的背上。她沒有料到外面天寒地凍,北風陣陣,針砭刺骨。一陣夾雪的長風吹過,平陽公主的每一個毛孔都凍得縮緊了。
車窗外,滿臉沾滿雪珠子的衛青,忽然將臉貼近車簾,大聲稟報:「公主,風雪大了,咱們走不了啦!」
平陽公主見衛青在不遠處停住了馬,這才有些放心。
「你上馬來吧。」與她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的平陽公主終於不忍心,她向如意遠遠伸出了手。
這樣大的風雪,平陽公主長這麼大也沒見過。
衛青瞥了一眼她板得有些木然的臉,不再說什麼,跳下馬來,仗劍站在平陽公主的車門外。
外面還有一個人呢,他冷嗎?他穿得那樣單薄,卻不肯開口求告。平陽和*圖*書公主遲疑著,隔著窗喚道:「衛青,你也進來烤會兒火!」
「什麼?」平陽公主怔住了。
「灞橋到長安有六十多里路……」管家猶豫不決。
「馬腿都凍傷了。」一直站在風雪中護衛她們的衛青,此時湊過去看了一下,搖了搖頭,「不成了,這車不能走。」
「你不用多說了,備馬。一切由孤來承擔。」平陽公主果斷地吩咐,「幾個得力的侍衛里,還有誰在家?」
「雪太大了,咱們沒辦法趕路!」衛青的吼聲穿透了車窗外呼嘯的北風,闖入平陽公主的耳中。
「停下!」平陽公主捆在羊毛氈里的腳用力踢著他的肩膀,聲音越發高亢了,「衛青,你聽見沒有?」
「侯爺呢?」平陽公主披著一件家常織錦的藍色外氅,走入了滿是人聲的后府。
二十一年來,人們都是仰視著她,包括來自域外的右賢王冒善,包括她的丈夫曹壽,卻從來也沒有人將她視為一個需要憐惜和保護的女人,平陽公主發現自己的手指在微微發顫,呵,天氣是那樣的冷。
平陽公主的眼睛被淚水迷濛了,她嘶聲呼喚著:「如意,如意,你站起來,再咬牙走完這段路……」
已經到了臘月,平陽侯府里一片節日的氣象。廚下,從千裡外的河東郡來平陽侯府進貢的田莊主人,一撥接著一撥,絡繹不絕。今年是個罕見的豐年,地處中原沃地的平陽縣,各種精米和土產、果品、腊味的歲貢格外多。
「是。」馬夫躬身退了出去。
平陽公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什麼時候起,一個騎奴也敢向她無禮地吼叫?她詫異地問道:「衛青,你在說什麼?」
平陽公主皺了皺眉,道:「皇上身子骨兒有些不好,孤要進宮去探視,你給孤安排六輛安車,四十名騎奴,再有各色禮物。其他的也罷了,要十支遼東來的上好野山參,十斤南海血燕,另外備上一百斤黃金,準備著孤進宮賞人用的。」
山路崎嶇而泥濘,風雪肆虐,對於平時足不出深閨的侯府侍女,這的確是前所未有的災難。
天氣太冷了,安車內儘管燒著兩隻腳爐,仍有絲絲寒風透過縫隙吹進來,讓她手腳發涼。暴露在外的馬夫,當然更難抵擋風雪。
在這個古怪的夜晚,威風掃地的平陽公主終於發現她不是一個十五歲孩和*圖*書子的對手,她縱身便要往馬下跳去,然而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己的雙腿早已被衛青緊緊捆縛在馬背上了,絲毫也動彈不得。
映著雪色,平陽公主凝視著他瘦削的側臉,衛青掩藏在漠然神色下的那種細緻,和他熟練、有力卻略嫌粗魯的捆紮,令她覺得自己在衛青的眼中,似乎並非什麼尊貴的大漢公主,而只是個弱小的有幾分惹人憐愛之處的少女。
「外面的風雪那樣大,如何走路?」平陽公主的聲音有些顫抖,她還是第一次在男人面前流露出脆弱,而這個人竟然是個身份低微的騎奴。
他將自己的手緩緩按在腰間的長劍上,平陽公主從他的身後看見,衛青的腮幫已經高高鼓起,臉上線條變得十分銳利。
遠處,如意絕望地摔倒在雪地,她匍匐在地,無力地向平陽公主伸出手去,隔著這麼遠,平陽公主似乎也能看見如意眼底最後的乞憐。
「就是他吧。」平陽公主也抬頭望了望越來越陰沉的天空,心想衛青一個人足以抵得上別的十個人了,「叫廄下快點套馬備車,孤急著趕路。」
平陽公主搖了搖頭:「那怎麼成?皇上病得厲害,皇后打發人來說,皇上在病榻上不停念著孤的名字,孤若不去,孝道何在?別說天上是下雪,就是下刀子,孤也得上路。」
管家答應著,抬頭看了看天,不禁面有難色地說道:「公主你看,這雲色越來越厚,只怕下午就會有大雪。公主最好等明天雪停了再去。」
她雖然是個膽大的女人,也不禁有幾分害怕。為什麼,在今天這一向氣勢莊嚴的關中冬雪,會變得恣肆狂野?父皇他會不會無法醒來?無法見到心愛的女兒最後一面?
「我說,你要將馬讓給她,除非是自己不想活了!」衛青陡然停住腳步,雙手叉腰,直視著她的眼睛,發怒地叫了起來。
「等等他們!」平陽公主還是不忍心。
這風雪茫茫的夜晚,令平陽公主感到有生以來最大的悲涼和孤獨,此刻的父皇還在病榻上掙扎嗎?此刻他的心境是否也有如處身於長安城外的風雪?寂寞、無助而蒼茫?
衛青一言不發,他從車內又拽出一條厚厚的羊毛氈毯,將平陽公主的腿裹緊,用絲帶牢牢捆好,又將那件黑色的狐皮裘擲給她,他的動作乾脆利落,唯一欠缺的是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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