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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門令！」平陽公主走出宮門，大聲吩咐道，「快備車，孤要去見皇上。」

這隻木匣造型樸拙，手工粗糙，上面雕著芙蓉牡丹的俗麗圖案，看起來大概來自民間，而非宮中御用之物。

「奴婢和吳音、楚樂交情都好，」如意不解地回答，「和長樂宮的上上下下大都面熟。」

王太后瞥了她一眼：「幾個月了？」

「阿嬌嫁入東宮三年，又被立為皇后兩年，五年來，她一直沒有半點動靜。」太后深深地鎖起了眉頭。

侍兒們在帷幄外遠遠地稟報道：「太后，平陽公主求見。」

平陽公主的臉上泛出了一層酡紅：「您看出來了？四個月。」

平陽公主看見王太后的眼角竟然掛了一顆淚，不禁大吃一驚，這紅色的綢緞荷包里，到底是些什麼東西？

「如意。」平陽公主在側殿門外停住腳步，低喚道。

平陽公主扶著自己開始臃腫的腰，沉吟著問著：「你和長樂宮裡的誰交情最好？」

平陽公主覺得這木匣十分眼熟，似乎自己很小的時候就曾見過它，而每次母親取出這隻木匣來，表情都有些傷感。

她怔怔地注視著母親那張未老先衰的臉，不過四十齣頭的年紀，王太后的臉上已經皺紋叢生，眼睛黯淡失色，毫無神采。

她忽然回過神來，忙拭去腮邊的一顆冷淚，勉強笑道：「平陽，對不住，娘心裏煩，說話也尖刻刺耳，你別和-圖-書往心裏去。」

「這是個兒子！」平陽公主撫摸著肚皮，驕傲地笑道。

王太后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有什麼事嗎？沒事少來煩我。娘心裏不高興。」

外面，夕陽已墜，一片淡墨色的暮煙湧進殿門，寂靜的春殿上，只有沙漏在輕輕響著，火龍馬在宮道上不耐煩地嘶叫。

平陽公主笑了起來：「是！娘，你這一兩年似乎越來越圓穩，越來越有心機，與從前大不一樣了。」

「不是。」王太后乾脆利落地回答她，「你天天生活在綺綉叢中，生活奢靡不堪，門前的車馬絡繹不絕，全長安城中所有的達官顯貴，都在你的門前卑躬屈膝，除了要錢，除了宮宴，除了替你手下的人要官，你還有什麼時候想過娘？」

新立的皇后，二十三歲的陳阿嬌，是從前炙手可熱的館陶長公主的女兒，竇太皇太后的外孫女，美貌而傲慢。

「那，」平陽公主壓低聲音，向如意的耳邊說道，「你想辦法幫我辦一件事。」

身穿大紅錦衣的平陽公主，一陣風似的卷了進來，隨著便是她爽朗的笑聲：「母后，這麼好的春天，您怎麼坐在帳子里犯困？也不帶著宮人出去遊玩。」

太后無奈地搖頭笑了：「罷了，那些舊事還提它做什麼？我倒是十分佩服阿嬌，有本事把個皇上看得像田舍郎，老老實實守著一個黃臉婆，連眼角也不敢hetubook.com.com向別的女人斜一眼。唉，阿嬌那個脾氣，早晚要吃大苦頭。徹兒是我生的，我還不知道？天生的風流性格，和他父皇一模一樣，現在他剛剛登基，立足不穩，還不敢對阿嬌怎麼樣，等將來年齡大了，權位穩了，一樣會到處漁色，大選嬪妃。到那時候，阿嬌年老色衰，母家勢力敗落，只怕會比栗姬還凄涼。」

「其實，」王太后又恢復了那副精明強幹的神情，「我只是因為看見你身懷有孕，才勾起了心事。」

「在宮內日日明爭暗鬥，怎能不圓穩機詐？」太后苦笑一聲，把玩著那隻淡赭色的木匣，「還是民間兒女好，雖然沒有這等富貴榮華，但那份淡淡的安定、平靜、快樂，才真的令人心醉……」

她長嘆一聲，輕輕繫緊了那隻紅色的綢緞荷包，又放入半舊的木匣中。

「瞞住阿嬌，在外面另建宮室，暗蓄幾個嬪妃。」太后扭過頭來，目光炯炯地看著平陽公主，「這件事你替我辦，要挑好人家女兒，有宜子相的。」

吳音、楚樂是皇太後身邊的貼身侍兒，在長樂宮中頗有權勢。

平陽公主鼓起了腮幫，不太高興地哼道：「娘，我到底是不是你最疼愛的女兒？」

匣上漆色剝落，到處露著原來的木紋。

「叫她進來。」太后啜飲著南粵進的茗茶香片。

「九千萬錢？」平陽公主震驚了，「北軍一和圖書年的軍費也不過兩千萬，阿嬌竟然這樣揮霍！難怪長安百姓對她的口碑不好。」

「公主有什麼吩咐？」

但長樂宮的女主人、王皇太后卻獨自坐在側殿中，面對著妝台上的一隻黃舊的小木匣，心思忡忡。

「又怎麼了？」平陽公主環抱著太后的雙肩，撒嬌地問道。

王太后這才發現，自己的話語已經深刻地傷害了女兒。

春日的下午，長樂宮中柳色漸濃，日影里，蝶蛺紛飛，落花如雪。

「唔。」平陽公主打量著自己多年來形影不離的母親，總覺得她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平陽公主從來沒有聽過母親用這麼尖刻的語言和她說話，她一時竟發獃地說不出話來。

「那也不妨啊，」平陽一邊暗自苦想這隻舊木匣的來歷，一邊就著母親的話題說下去，「阿嬌不會生，皇上還可以臨幸別的女人嘛。後宮里最近有沒有進新貴人？」

平陽公主不再說話，她悄悄地斂住自己的衣裾，往殿外退去。

「我哪裡有心思！」王太后皺眉輕嘆。

「怎麼？」平陽公主在妝台邊坐下來。

「真像你說得那麼靈就好了，阿嬌這三四年來求醫問葯，不知花了多大力氣，也沒有一點懷胎的跡象。」王太后一邊說著，一邊慢慢地在妝台上整理著那隻小木匣。

「不用怕她。」太后斷然說道，她將木匣鎖了起來，「對這種事情，館陶長公主若是聰明，只好睜一和圖書隻眼閉一隻眼。我這也是為了阿嬌好，她這兩年求醫問葯的花費，竟有九千萬錢之數，御史們彈劾她的奏章，像雪片一樣飛到皇上的案頭，皇上已經動了大氣，只礙著太皇太后，他還不好對阿嬌怎麼樣。阿嬌這樣下去，有什麼好處？」

「肚子這麼蠢。」王太后的口氣十分尖酸，「我懷著你的時候，都七個月了還沒人能看出來。你瞧瞧自己的模樣，一搖一擺像只小母鴨。」

「唔。」太后揮了揮手，阻止她再說下去，「就這樣說罷。你多賣點力氣，精心挑選幾個美貌的良家少女，若皇上能看中一兩個宮外女子，生下皇嗣來，你的權位也會越來越穩固。」

「什麼！」她接著母親的話，憤憤地問道，「阿嬌也太過分了！仗著自己母家的勢力，這樣跋扈！漢皇的後宮里不許有別的女人嗎？她也不問問自己的娘，僅是館陶長公主那些年來送入宮的年輕妃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這個凶女人，她應該來和太後學一學怎樣做好大漢皇后。當年，太后親自主持過的漢宮選秀，算將起來，大大小小就有六次！父皇駕崩時，宮裡面殉死的十七個嬪妃，都是天下少有的絕色美人，全葬在霸陵里，在地下陪著先帝。像阿嬌這樣的醋罈子，也配做大漢皇后？」

平陽公主摟住母親的雙肩，嬌嗔地笑道：「娘，我知道你為什麼不高興。」

「就是這件事難辦。」王hｔtｐs://ｍ.hｅtubook•ｃoｍ•cｏm太后從匣內取出一隻小小的紅色綢緞荷包，打開來怔怔地瞧了一會兒，神情愴然，「阿嬌自己肚皮不爭氣，還悍妒異常，不要說選妃，就連上個月皇上和上大夫韓嫣到永巷去喝了一夜酒，阿嬌都有本事把皇上的臉抓個稀爛，弄得皇上三天沒敢上朝。」

「那依母親的意思呢？」平陽公主小心翼翼地問著。

「娘……」平陽公主怯怯地喚道。

「少用這副自以為是的腔調和我說話，」王太后扭過頭去，「我見了你就煩。去，皇上在後苑射鹿，正等你呢。」

太后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忘記了平陽公主的存在。

「皇上今年已經十九歲了，還沒有子嗣。先帝在這個年齡時，已經有三子四女了。」

「若是館陶長公主知道了呢？」平陽公主問道，皇后陳阿嬌的母親館陶長公主，又稱大長公主，她從前權傾天下，現在餘威猶在，朝中的高官顯要，大多出自她的門下。

平陽公主這才明白過來，她「嗨」了一聲，笑道：「這有什麼好急的？阿嬌比皇上大四歲，嫁入東宮時，皇上才十四歲，怎麼能養兒子？這些年阿嬌生活散漫，常常徹夜不睡地大開宮宴，陪皇上在上林苑夜遊，又喝酒過度，想是傷了身子，養一養也就好了。娘不必擔心，我認識一個咸陽鄉下的老宗室，是個儒醫，家傳奇葯，專看婦科的，人稱『送子皇孫』，娘，明兒我就叫他入宮替阿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