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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雲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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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獨醉灞河秋 三 情斷義絕

第五章 獨醉灞河秋

三 情斷義絕

這些年來,平陽侯曹壽的確經常出入樂坊、永巷,在別府里蓄養美婢,他和平陽公主名下封地的所有地租、賞賜,都供應了長安別府的花銷。
「如意,你知不知道侯爺今天回來有什麼事情?」平陽公主壓低了聲音,問著自己那個心思慧黠、消息靈通的貼身侍兒。
「今年春天,皇上召集群臣,商量國事,公卿大臣們在廷上辯論與匈奴作戰的利害。大行令王恢和太中大夫衛青說,匈奴不斷犯邊,侵擾國境,是因為他們對漢皇沒有敬畏之心。而且胡人毫無信義,咱們雖然嫁了十幾位公主到匈奴去,兩國卻一直存在小規模的戰役,匈奴人常常到雁門關內搶走女子和財物、牛羊,是漢家的心腹大患。御史大夫韓安國卻說,漢家從高祖皇帝以來,五世和親,天下太平,不可妄動刀兵。」曹壽嘆道,「有誰料到,這場太和殿上的爭論,卻被人遠播到了塞外,已經貴為匈奴皇太妃的明台公主,聽到這消息之後,當天寫下了兩封書信,一封給大漢天子,一封給你,寫完之後,她屏開侍女,在帳內伏劍而亡。」
還在清晨的微光中高卧未起,曹壽便接到了他此生得到的第一份公主手諭,平陽公主第一次向他行使了自己的特權。
曹壽趕緊跟上:「給她側室的名分?」
「哦。」曹壽顯然不願在這裏和她交談,他轉移了話題,笑著問道,「你還記得二十年前出關和親、嫁給匈奴軍臣單于的明台公主嗎?」
轉眼便是元光二年(公元前133年)了。
「唔。」平陽公主打量著曹壽,年近四旬的平陽侯,比起年輕時候,越發風度瀟洒,氣度不凡了。他精於修飾,家資饒富,深受長安豪貴們歡迎,到處能受到逢迎和熱情接待,這些年在家裡住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怎麼有空回來?」
「她怎麼了?」平陽公主感興趣地問道。
這是暮夏的晚上,天氣已經轉涼,一輪圓月升了起來,淡黃的輝色灑在平陽公主府深茂的樹叢里。
她的問話聲是那樣凄楚,如意低頭答道:「是。」
曹壽從紗袍的袖子里取出一m.hetubook.com.com隻生絲錦囊,默默遞給她。
「公主……」曹壽依然在外面焦急地喚著。
平陽公主舒了一口氣,淚眼迷濛中,她似乎又看見了那個白雪紛飛的冬日下午,看見了纖瘦而清秀的明台公主,看見了匈奴使者的彎刀,和右賢王王子那不懷好意的微笑。
如意再次低下了頭,她不敢回答這個問題。
曹壽陪她靜靜地坐了片刻,站起身來,笑道:「公主,天晚了,早些安息吧。」
平陽公主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風後面,不禁心下生出極大的疑惑,夫妻多年,她太了解他的個性了。
「皇上下決心了嗎?」平陽公主問道。
二十年前的那個冬天,明台公主挽住她的手,曾經悲傷地囑託過她,如果自己死在域外,請她務必要為自己設祭招魂,以免自己的魂魄流落在異邦,回不了長安。
曹壽跟在她的後面,正想推門而入,平陽公主忽然轉過身來,穿珠履的腳蹬住門,扭臉溫和地問道:「侯爺,你今天回來有什麼事情?」
曹壽打了個寒戰,他決定連夜趕回長安城,那裡有相貌清麗、神態嬌柔的兩個姬妾,年方十六的她們,是那樣溫柔可人,她們沒有平陽公主這種目空一切的氣勢,幸好她們沒有。
「唔。」平陽公主點了點頭,淡淡地道,「你先睡吧。」
「皇上得到書信,震動無比,他已經正式下詔,永遠斷絕與匈奴和親。」曹壽回答說。
「公主。」正坐在桌前飲茶的曹壽,站起身來。
孤雁頻回顧。
平陽公主的聲音忽然含怒:「你對我說這些幹什麼?」
「公主。」曹壽微笑著在她身邊的涼簟上坐了下來。
階下,幾張涼簟擺放得橫七豎八,兩個大一點的男孩,一個六歲,一個四歲,正牽著才學步的妹妹在花叢里嬉鬧,保姆們都跟在旁邊,帶著笑數落他們。
「什麼?」平陽公主震驚地坐了起來,這是聞所未聞的事情,「她已經為大單于生下了兩個王子、三個公主,現在貴為匈奴的皇太妃,為什麼要自殺hetubook.com.com?」
曹壽看著這份手書,不由得愣怔了。
她背靠屋門,仰起了臉,任淚水掛滿了自己已經不再嬌柔白膩的臉龐。
「唔。生了嗎?」平陽公主的語氣絲毫沒有變化。
二十年前,當她還是小女孩時,那個白雪紛揚的冬日下午,她曾經在長安的北門外為遠嫁塞外的明台公主送行。
長久以來,他一直以為平陽公主是隨和的,易於安撫的;長久以來,他以為他可以將她操縱在手中;長久以來,他以為平陽公主只是一個溫和而普通的妻子。
平陽公主緊緊咬著下唇,從喉間發出一種澀澀的聲音:「去年上林春宴?就是我生女兒的時候?」
曹壽淡淡地笑了一笑,將眼睛移了開去,二十九歲的平陽公主,雖然仍舊有著令人驚嘆的美貌,但她也不再年輕了,既沒有纖細的腰肢,也沒有嬌嫩的皮膚,更缺乏情意綿綿的笑容。一年來,除了在幫朋友們走宮廷的路子,攀附權貴時,他很少能想起自己這來歷不凡的妻子。
「侯爺回來了。」一個侍女匆匆走過來回報。
「但說無妨。」
畫堂里,燭影輕搖,屏風上的雨中賞花圖越發顯得幽靜。
朔風二十載,
平陽公主不再詢問,她在一瞬間就收斂了臉上的怒氣,輕盈地攬住雪白紗衣,優雅地站起身來,向畫堂深處走去。
「小姑姑……」她悲哀地低喚道。
「我……我想,既然有了孩子,能不能給她一個名分?」曹壽討好地笑著,作為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人,他確實保養得很好,精潔而名貴的衣著,緊繃的皮膚上,看不見一絲皺褶,膚色白皙的臉龐上,氣宇軒昂,眉目俊朗,只有一雙略現渾濁的眸子,顯示出過度夜生活的痕迹。
生死求歸廬。
「襄兒,別捉弄妹妹。」平陽公主穿一襲白色的輕紗,斜倚在床上,任侍女們在後面輕搖小扇。
曹壽本打算和平陽公主親昵一番之後,再說出自己所請,此刻他看著平陽公主眼中洞悉一切的神情,只得收和*圖*書攏了笑容,嘆息道:「公主,我遇見了一件麻煩事。」
「好如意,你也幫著他們瞞我,原來我真是那個在最後才能知道真相的可笑而愚蠢的妻子!」
平陽公主顫抖著雙手打開信袋,取出一張半舊的羊皮,羊皮上,用黯淡的指血寫著一首短短的詩:
讓長安城的貴族們十分驚訝的是,從小就潑辣豪爽的平陽公主,這些年竟變得沉靜起來。二十九歲的她,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每天,教兒課子,是她最重要的生活內容。人們很難得再看見她沿著灞河河岸跑馬的場面了。
「你快說下去。」平陽公主著急起來,拍著床問道,「如意,到現在你還要瞞著我,就是你侍主不忠!」
曹壽屏去隨叢,大步流星地向正房裡走去,他的步履顯得既焦急,又零亂,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看來咱們的侯爺已經是長安城出了名的風流公子了?」平陽公主譏諷地反問道。
漢家輕離別,
如意的眼睛濕潤了,她在平陽公主的膝前跪了下來:「奴婢是怕公主生氣。奴婢當時以為侯爺會和從前一樣,只是逢場作戲,過不久就會將她們拋之腦後。」
「倒還是好人家出身。她們是從前壞了事的郎中令王臧的女兒,算得上大家閨秀。」如意看見平陽公主臉上的線條忽然變得堅硬,她知道平陽公主在克制著憤怒,好些年了,平陽公主的臉上再沒流露過這般有稜有角的線條,「侯爺在去年的上林苑春宴認識了她們,便心神不舍,託人說合了這門親事。奴婢聽得跟隨侯爺出門的曹六兒說,她們是用雙馬安車接入長安城的平陽侯府的,侯爺還擺了幾十桌酒,延請了半個長安城的親貴子弟。」
「唔。」她淡淡地答應一聲,就向自己的正房走去。
「哦?」平陽公主欠起身子,帶著自嘲而失落的神情,微微一笑,「孤可是久不見他了。」
平陽公主已經有許多年沒這樣激動了,她含淚問道:「明台公主給我寫信?信呢?」
「將來給他一塊不大的封地。」
高天悲鳴血,和-圖-書
無家相與語。
「孩子呢?」
平陽公主不再詢問下去,她大步走入自己的房間,將門關了起來。
「你說。」平陽公主語調越發溫柔了。
開國以來,直到這第五個君王,才總算停止了恥辱的和親。
昔日,景帝凝視著平陽公主在馬場上賓士射箭的身影,曾嘆息道:「陽信若能身為男兒,在民間不失萬戶侯,在漢宮為真命天子。」
「外面,有女人懷了我的孩子。」曹壽惴惴不安地述說道,雖然他早已不將平陽公主放在眼裡,但此刻面對她,曹壽仍有一絲說不出來的敬畏。
平陽公主的眼淚一顆顆地落在了羊皮紙上,打濕了那些早已乾涸的血跡。
她用自己的血來告誡首鼠兩端的朝廷,世間沒有勉強得來的太平,公主們的青春和愛,也無法換到匈奴人的止殺止伐,如果和平是用公主們的無奈下嫁和無數嫁妝換來的苟且,這與屈膝投降有什麼區別?
灞河邊的公主府,基本上是平陽公主獨力在主持,而府中用的上下侍役,卻大多是曹壽的心腹,所以曹壽在外面的這些風流事可以長久地瞞住平陽公主。
結婚已經八年,他們的感情一直沒有變得濃烈,而是日漸疏淡和客氣。
歲月如流,深得景帝厚愛的平陽公主,也終於成了一個平常的婦人,再沒有從前的剛勇和豪邁,從前燃燒於心底的大志,在相夫教子的無數日月里慢慢彌散,無跡可尋。
「侯爺他……」如意欲言又止,。
他忘記了她當年的名聲。
平陽公主氣極反笑:「那依你說呢?」
曹壽心下琢磨不已,平陽公主下嫁他這麼久,他還是第一次發現她的冷酷和堅強,這個女人,是當年那總喜歡爽朗大笑、後來又一直為他相夫教子的女人嗎?
歷代的匈奴單于在繼位時也會同時將父親或兄長的其他妻妾納為自己的妻室,明台公主原本是軍臣單于的大閼氏,後來又改嫁軍臣單于的弟弟伊稚斜單于,因為子息較多、年紀較長,而特別獲得了匈奴王室的敬重,聽說她在匈奴還頗有權勢。
與他成親這麼久,平m.hetubook.com.com陽公主第一次發現,曹壽的神情和微笑是這麼虛假。
在手諭中,平陽公主宣布自己和他恩斷義絕,永遠禁止曹壽再回灞橋邊的公主府,她也永遠不會和他以夫妻的名義出入宮宴和別的場所。而曹壽所有的私生孩子,都不許姓曹,也不許列入家譜、分享平陽侯和平陽公主的封地。否則的話,她會向皇上奏明曹壽的隱事,要求奪爵。
此生此世,明台公主是再也回不了長安了!
「回來有事嗎?」平陽公主一邊問著,一邊扭頭吩咐侍女們從深井裡取出冰好的西瓜切盤,送給曹壽。
「她自殺了。」
如意看了一眼平陽公主陰鬱的臉色,有些猶疑地答道:「奴婢不敢說。」
事實上,徹夜未眠的平陽公主,一早就入宮要求與曹壽離婚,但武帝卻命夫人衛子夫安慰她說:「自古未聞公主有仳離之事,著平陽公主勿得再奏聞此事。」
一年來,曹壽很少能坐下來這樣平心靜氣地和她聊天,長安城裡紛紛傳說,他在外面有了女人。而今天,他這樣焦急地回來,也是為了女人嗎?
「是,奴婢聽家奴們私底下說,侯爺在外面蓄了兩房不滿十八歲的姬妾,叫作楊姬、柳姬,是一對姐妹花。」如意打量著平陽公主那波瀾不驚的表情,忐忑不安地回答。
他悻悻地走出了卧室,月亮已經升至半天,樹叢中無數飛舞的流螢,在這些帶著寒意的藍色微光中,公主府那平正高大的屋宇、檐上蹲伏的鎮庭獸,顯得格外幽異和寧靜。
「她們是哪裡出身?」
「出去。」平陽公主厲聲吩咐,「明天我會正式答覆你。」
「即將臨盆。」
黃沙穹廬外,
嫁女天之隅。
那一天,二十八歲的明台公主淚下如雨、悲不可抑,她對漢室和宮廷的怨恨之情,流於言表,是明台公主的眼淚,燃起了平陽公主對貪得無厭的匈奴人的仇恨,也燃起了她願身為男兒、出疆殺敵的志氣。
淡淡的月下,一個穿灰綠色紗袍、相貌仍然不失英俊的中年人,帶著兩三名侍衛,踏著滿地的樹影,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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