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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雲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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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北州鼙鼓濃 二 大婚之夜

第六章 北州鼙鼓濃

二 大婚之夜

上個月,衛子夫向衛青提出這門婚事之後,被衛青一口回絕,他根本不屑於理會什麼「梁王外孫、丞相之女」。
「公主,皇上來了。」廊外,如意低聲回奏。
「你不必謝,朕是為了報婆婆的恩德,才賞你官職,你從此領份俸祿,帶著婆婆到長安城買幢宅子住下,過過休閑日子。」武帝忽然將臉一板,「下去吧,若依你的無禮言行,本來應該斬首示眾!」
衛青怔住了,當夜他縱馬來到灞河邊的平陽公主府,要求面見公主。
那老嫗看起來似乎比老翁年紀更大。她的相貌和氣質都不像平常老婦,雖然年邁,但她皮膚細嫩,眼睛清澈,手指纖細柔軟,似乎年輕時候曾經經歷過富貴生活。
老翁老嫗都嚇得戰戰兢兢,叩頭謝恩而下。
「不,不是我,也不是你姐姐。」平陽公主微笑道,「是皇上自己賞識你!這些年來,他已經留意了你很久。昨天,他終於正式下了決心,要啟用從來沒有立過半點軍功、從來沒帶過兵的你,來承擔驅滅匈奴的大任!」
平陽公主的聲音微含淚意:「先帝暮年,常常低誦這首屈夫子的《國殤》,一生致力於發展田耕百業的先帝,內心其實十分渴望與匈奴一戰,但命運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還沒等平陽公主轉過身來,武帝已經大步走進了迴廊,笑道:「姐姐,好久不見了,朕心中時常思念你。」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無奈之下,平陽公主親自出府見他。
「你是一個天生的大將……」平陽公主嘆道,「所以,你必須娶妻生子。沙場無情,誰也難以預料你出關以後,會發生一些什麼事情。你現在是衛家唯一的男兒,應該為衛氏家族留下後代。此生……我們已經沒有緣分,你就把我看作是和衛子夫一樣的姐姐,而我會將你當作一個弟弟。」
「你沒有權利等她,」平陽公主高傲地昂著頭,「因為你不配。公主下嫁的對象,永遠是列侯,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憑著裙帶關係發達起來的太中大夫,你有什麼資格向她表示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必須明白你的身份,你合適的結婚對象,不過是一個庶出的王女。」
平陽公主獨自坐在畫堂的廊下,毫無裝飾的她,在慢慢啜飲著一瓶烈酒。廊外,竹影婆娑,月色無限寒冷,像淡白色的冰塊一樣凍凝在地下。
老嫗不禁紅了臉:「你又來了。我喜歡他,當初為什麼離開他?為什麼放著好端端的縣官夫人不當,跟著你這個賊砍頭的,到南山下開旅店?」
推開書房虛掩的門,迎面而來的是一股塵土氣味,平陽公主手持著一盞青銅飛雀燈,立在門前,將房間照亮。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平陽公主聽得怔住了,她竟然沒有喝止他們在武帝面前的無禮舉動。
「真的?」衛青的渾身發緊。
衛子夫大怒,罵道:「你怎麼這樣不聽話?這是平陽公主特地為你向馬太后求的親,你敢回絕嗎?我看你怎麼有面目去見平陽公主,她是你舊日的主子,現在又親做媒人,她給了你這樣大的面子,你卻不識好歹!」
衛青強忍著怒氣,問道:「什麼事?」
身材高大、相貌威風的武帝,將外氅扔給身後的侍臣,哈哈大笑道:「適才朕在柏谷打夜獵,沒有水喝,帶著兩個侍衛跑到一個小旅店,向開店的老翁討杯水喝。那老翁見我們皮膚黝黑,馬前有刀戟和弓箭,以為朕是個關外大盜,罵道,要水沒有,要尿倒有一壺,你們喝不喝?朕大怒,拍著腰刀喝道,我是你屬地的主人平陽侯,你們怎麼敢這般相待?不料那老翁見過些世面,也喝道,平陽侯我雖然沒見過,聽說是個白面郎君,相貌俊美,你這張黑臉,一副糾糾武夫的模樣,也想冒充號稱美男子的平陽侯?老翁奔出門去,聚了幾十個當地少年,圍攻我們。朕發怒撥出腰刀,豈料剛剛跑出門外,就被絆馬索絆倒,給老翁捆了起來,打算天亮后交官審理。虧得那家的老婆婆有幾分見識,她看了朕的氣度模樣,趁夜偷偷放了朕,還從廚下熱了一和*圖*書碗雞湯給朕喝下。誰知我們三人走的時候,碰響了後門,那幾十個少年,跟在朕後面一路追殺過來,只怕到了此刻,還在你的公主府門前吵鬧。」
重新安靜下來的花廳外,竹影篩落了滿地月色,雖然是春天,幽深的叢林中吹出來的夜風,卻讓人覺得有些冷。
烏騅馬立刻四蹄騰空,向林外的大道上馳去,在陰暗的夜色下,他的背影很快馳離了平陽公主的視線。
門前果然傳來了人喊馬嘶聲,熊熊點燃的松明,將府外照成半個白晝。
「朕記得。」武帝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老頭兒跪在地下,連頭也不敢抬,答道:「奴才叫李凡。謝皇上不殺之恩,奴才心中有愧,不敢領賞。」
武帝面對著黑匾,臉上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深沉表情。
「去娶趙吉兒吧,好好愛她。」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見老夫妻倆都陷入了往事的回憶,武帝揮手笑道:「罷了,朕恕你的無禮之罪,看在婆婆放朕逃走的面上,拜你這個脾氣粗暴的老頭兒為羽林郎——哈哈,你將是朕身邊年紀最大的羽林郎,你姓什麼?」
當夜,他叩動未央宮的大門,平靜地接受了姐姐衛子夫的安排,前往梁地下聘,要求迎娶身為丞相之女、宗王外孫的趙吉兒為妻。
衛青抬起頭來,看著寒星閃爍的天空,流下了男兒的眼淚:「為了這個時刻,我已經等了二十年……」
「你還能記得,那三面黑匾上寫著什麼嗎?」平陽公主問道。
今夜,是衛青與趙吉兒結婚的大喜之日。
武帝的眼神有些驚訝,隨著平陽公主往書房裡走去。
「記得就好。」平陽公主翹首望天,說道,「我的書房裡,還有另一塊先帝手書的黑匾,上面寫著一首詩,我想,今夜應該讓你看一看了。」
他飛身上馬,正要策馬離開,忽然聽見樹影下,平陽公主的一聲低呼:「衛青!」
「你就是忘了他,又能忘記你和他生的兒女嗎?你的孩子都跟著他姓趙!這麼多年了,你就沒給我生過一男半女!」莽撞的出身軍漢的老翁,也不管正在天子面前,仍然對當年隱秘的情事追根問底。
面前的案上https://m.hetubook•com.com,放著衛青親手寫的喜帖,深紅色封面上,繪著精緻的鴛鴦戲水圖案,旁邊有名家手書:「百年好合」。
衛青渾身發顫,藍袍的衣角在簌簌發抖,他一言不答,向馬臀上揮了一鞭。
一旁站著的武帝,也看得饒有興味。
「是你為我向皇上求來的將軍官銜嗎?」
平陽公主年紀幼小的兒子們,都爭先恐後地擠到府門前,來看這個怒吼著的醉漢。
深深的寂寞,又回到了平陽公主眼中。
十三年前,孝景皇帝重病不起,臨終前他將太子叫到自己的床邊,當時他已經痰涌,說不出話來,只能用手僵直地指著殿上高懸的三面黑匾,喉間發出咳聲。
「我死了,你正好改嫁,一心一意地陪著他過好日子。」老翁氣鼓鼓地罵道,「我就知道,你這麼多年來,就從沒忘了他。」
「你後悔了?」老嫗忽然嘲笑地問道。
平陽公主不肯見他,多見一次,多惹一次相思,何必?
月光下,平陽公主緩緩轉過了身,留給他一個冷酷無情的側面。
「我說這是個有來頭的人,你偏偏不信。」老嫗低聲埋怨老伴,「還召集了那麼多的少年,來圍攻皇上,這是謀反的死罪,你是活不成了。」
平陽公主固執地背對著他,周圍,路斷人稀,只有灞河水在嗚咽。這是她從小到大無數次騎馬漫遊過的道路,閉著眼睛,她也能找到哪處轉角、哪棵古柳,而這灞河,也見過她從成婚之後流過的多少眼淚,因為曹壽的背叛,也因為對衛青那無法停止的思念。
「你必須娶妻。」平陽公主輕輕拭去自己臉上的冷淚,從樹影下走了出來,「數月之後,皇上就將拜你為騎將軍,與公孫賀、李廣、公孫敖他們三個一起出關,與匈奴全面作戰。」
「我認識你的時候都三十多歲了,還怎麼生育?」老嫗的聲音含忿,「你既然嫌棄我,那我明天就走。」
衛青只覺眼前發黑,他不相信這些話是平陽公主說出來的:「地位……對於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麼?像曹壽那樣用情不專、毫無作為的人,你也願意嫁給他,為他生兒育女……以你這樣的性格才能,平庸而貪圖享受的他,配得上嗎?」
平陽公主披起衣服,和_圖_書笑道:「我去替你解釋。」
平陽公主抿唇笑道:「休得無禮,這是當今皇上。」
「走?你往哪裡走?」老翁恨道,「老子認識你的時候,才二十多歲,好好地在北軍里當一個校官,新立了軍功,有的是前程……就為了你這個婆娘,把一生都斷送了。在鄉下當著平頭老百姓,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平陽公主也不禁大笑起來:「皇上,你已經快三十歲了,還和少年時一樣頑皮。」
老翁的手無力地垂落,夫妻二人不禁大驚失色,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不一刻,她帶進來一對老夫妻,拾階進入正廳。
「皇上。」平陽公主憂鬱地看著他,「難道你就打算這樣度過自己的青春?今年,皇上已經快三十歲了。您還記得十六歲時,在先帝靈前發下的誓願嗎?」
衛青發怒了,拔出劍來,拍門叫道:「你還記得十年前,我怎樣從匈奴人手裡奪來了你嗎?你還記得那個雪夜,我怎樣帶著你跋涉出深雪的嗎?現在,你竟然不肯見我!」
「匾上所寫,分別是匈奴、諸越和西南夷。」武帝庄容回答,「先帝曾經對朕說,這是國家的三大邊患。」
他發現,大姐從前的潑辣豪爽雖然已經不復存在,但那份驕傲、自信和果敢,仍時時在這個瘦弱沉靜的人身上閃現。
多年的抱負,十年的暗戀,這些東西,像氣泡一樣在他心底沉浮著,欣喜和痛楚,希望和失望,交混在一起,讓他不知道是喜是憂。
「我不會服從你的意志。」衛青用劍砍斷自己的馬韁,大叫道,「我已經不再是平陽侯府的騎奴了!誰也無法強迫我!」
老翁沉默片刻,將白髮蒼蒼的頭抬起來,斷然說道:「我不後悔。那個時候,我們曾經相親相愛……而這勝過了世上的一切榮華富貴。」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皇上安好。」平陽公主笑著站了起來,腳步有些踉蹌,「皇上,今夜怎麼興緻這麼好,來看姐姐?」
家世高貴的趙吉兒,給衛家家族再次增添了光彩。
那三面黑匾是孝景皇帝在後元元年(公元前14和_圖_書3年)親筆書寫的,他命人鐫刻之後,塗以金粉,懸上了溫室殿的大樑。這樣,他在辦理奏章的時候,抬頭就可以看見。
「為什麼要我娶那個女人?」衛青的眼睛發紅,「我已經二十六歲了,能為自己的婚姻和感情負責……我心中自有喜歡的人,我有權利等她。」
她高擎著銅燈,緩緩關上門,回過頭來說道:「皇上,先帝一輩子惦念的,都是平北。匈奴人威脅著我們父祖的江山和基業,已經長達七十年。高祖皇帝、高皇后、孝文皇帝和先帝,為了保證國內有適宜農耕和復興百業的平靜環境,迫不得已,都只能採取公主和親、開邊市這些妥協的方法。匈奴人是游牧民族,即使年年和親,他們也永遠不會停止對大漢邊境的侵擾。倘若養虎為患,那真的會成為國家的災害……」
衛青啞口無言,良久,他才退後兩步,點著頭嘆道:「好,好,好,平陽,你竟然如此輕視我,將我視為攀女人裙帶飛黃騰達的登徒子!你等著……最後,我一定會讓你知道,出身奴籍的衛青,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真的。」
看著這一對老夫妻在畫堂的燭光前爭風吃醋的模樣,平陽公主不禁深深感動。
那老翁雖然有六十來歲光景,但腰桿筆直,氣勢雄壯,他一眼看見武帝,便將手扶在腰劍上叫道:「就是他,公主,這廝不是好人!」
平陽公主走上前去,用袖子拭去匾上的浮灰,輕聲念道:
北面的正牆上,懸著一面巨大的黑匾,燙金大字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長在深宮的她,從來沒有想到,民間也有這樣多的故事,平常百姓中,也有這樣的深情人物。
她嘲笑地說道:「你呢?你又有什麼作為?你以為你是誰?你不過是皇上一名寵妃的弟弟,靠了你姐姐才得以飛黃騰達,你立下過一次軍功嗎?你斬殺過一名匈奴軍官嗎?你有什麼資格看不起曹壽?好歹他還曾經在元光二年的馬邑大戰中,因為送糧草軍餉,立過一次軍功,受到過皇帝詔書的表彰。」
而遠去的衛青,卻心事如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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