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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雲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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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幕南塵沙靜 二 良慰我懷

第七章 幕南塵沙靜

二 良慰我懷

「愛……它不計較資格。」平陽公主凝望著河水中,二人親密相擁的身影,喃喃說道,「當你還是平陽侯府的一個騎奴時,我就已經愛你了,在我所不知道的心靈深處。」
那夜,平城中歌舞正濃,一片昇平氣象,匈奴騎兵們,三三兩兩地在帳中喝酒聚賭,上司告訴他們,漢兵在半個月後,才會來到城下。
「對此我毫無畏懼,那麼你呢?」
「什麼?」
「給我一個解釋,平陽。」
「大將軍的官封和長平侯的印綬。」
「我老了。」
「平陽,」她聽見他用越來越嘶啞低沉的聲音說,「你長皺紋了,知道嗎?」
漢兵們攻陷了每一座城門、每一間軍營、每一條街道,措手不及的右賢王連夜奔逃,他的身後只倉皇跟隨了幾百名騎兵和一個愛妾。
作為跟隨平陽公主多年的侍從,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她那強自抑制的痛苦和寂寞。長安城中,沒有一個貴婦能像她這樣,將一份幾乎絕望的愛保留十七年。
而此時,滿面沙土灰塵的漢兵,經由已故雲中太守魏尚發現的那條古道,子夜奔襲,身穿紅色戰袍的他們,像深紅色霞彩一樣,籠罩了高大陡峭的平城。
「你已經有了美滿的家庭,你的妻子,你的三個兒子,都熱愛並崇拜你。」平陽公主向橋欄邊走了兩步,繼續俯瞰河水,「他們比我需要你。」
這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年來,只有青青的灞河柳,一直忠誠地陪伴著她。柳樹那深碧色的蔭影,遮擋了她生命中的所有空白。
平陽公主緩緩轉過了身,透過充滿淚水的眼睛看去,只見衛青穿著一身半舊的藍色布袍,腰間扎著一條又寬又長的灰藍色絲絛,素樸而飄逸。那張常常在夢中出現的臉上,仍然顯得有些冷漠,但與幾年前不同的是,衛青的膚色變得十分黝黑粗糙,他從前還稱得上俊秀的面容,現在則有一種浸潤入骨的滄桑感,他深黑色的眼睛里,也深藏著無數風霜。
這一個早晨,和以前的每一個早晨並沒有什麼不同。
晨露打濕了平陽公主府的硃紅色大門,兩邊灰黑色的上馬石,已經被踩磨得十分滑膩,深深的門洞里,陰影下生長著几絲青苔。
他深深地俯下了頭,凝視了一會她那張未施脂粉的臉,過了很久,他才伸過手去,輕輕握住她鬢邊的一綹頭髮。
「你的妻子需要你,衛青。」
「為什麼要不斷延長這種謊言和欺騙?多年來,趙吉兒和我一樣,生活在巨大的痛苦中,我寧願早些結束這場無愛的婚姻,她才二十五歲,有時間去尋找人間的真愛。而我們呢,同樣是飽經風塵的中年人,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猶豫和等待。」衛青的呼吸,掀動著平陽hetubook.com.com公主鬢邊的細碎頭髮。
武帝狂喜之下,一連封了包括衛青的三個幼子在內的十四個有功之臣為列侯。
前面,就是初夏的灞河,柳樹的濃蔭下,河波微皺,閃著綠幽幽的光澤。
「是的,我想告訴你,無論從什麼方面,我都擁有了足夠的資格,來贏得你的愛情。」衛青收緊了雙臂,將平陽公主擁在懷中。
「從十一歲開始,平陽公主就不再理會別人的議論。」
平陽公主閉上含淚的眼睛,一任那張粗糙而溫暖的手摩挲著她的頭髮和面龐。
平陽公主持著馬鞭,倚在橋欄上,沉默地俯瞰那薄絲綢一般的淺綠河水,過了很久,她才猛然驚覺,身後不遠處,正有一雙憂鬱的眼睛在凝視著她的背影。
高闕之功,震動關中。
「這樁婚事,將是天下所有人的談資。」
自從過了三十五歲,平陽公主深居簡出,拒絕了長安城幾乎所有的宴遊,只偶爾接待一些相熟的朋友,此外,她每天清晨都要沿灞河畔騎馬二十里。
「可笑!」平陽公主紅了臉,她咬牙切齒地回答,「相識十七年,你仍然不懂得我!」
「所以你要用這種方式來回報?」
將火龍馬系在河邊,平陽公主獨自往廊橋上走去。
「我已經三十八歲了。」平陽公主聽任自己的眼淚漫過面頰,「舊日名揚天下的美麗,已經被皺紋侵吞得https://m.hetubook•com•com黯然失色。衛青,你來得太遲了。」
衛青的成功和飛黃騰達,從此成為天下所有有抱負的平民少年的最完美的人生理想的範本。
平陽公主垂首不語,過了很久,她才輕聲說道:「我們已經五年不見了。衛青,你變得這樣黑,這樣蒼老,甚至不像一個三十二歲的年輕有為的大將軍,而像是一個百戰歸來、解甲歸田的中年武夫。」
「孩子們有自己的人生,衛伉他們三個,都承皇恩,賜了侯爵,他們不會再重複父親那種不幸的少年生活。」衛青再次伸出手去,輕撫著平陽公主冰冷而滑膩的臉頰,「我的事業,因為焉支山的大捷已經走到頂點。此後的人生只有一種幸福……它把握在你的手中。」
「我懂得。」衛青笑道,「但我忘記不了六年前的那個夜晚,你充滿譏諷意味的鄙薄回答,說我配不上娶一個公主,因為我沒有侯封。」
兩人相視而笑,這才注意到,廊橋下已經站了一排公主府的侍從,他們都寧靜地站在馬下,臉看著別處,但他們的神情中,卻流出了巨大的同情和欣慰。
「不,我熱愛這些細碎的皺紋,它們磨滅了你過於驕傲和剛強的稜角,也暴露了你內心的思念和感情。平陽,我來得並不晚,塞北的風沙即將平息,我前來追求一個從少年就開始了的夢想,我需要知道你的答案。」衛青熱https://m•hetubook•com.com烈地看著她,唇邊竟然流出了一絲微笑。
她一直賓士到灞河的廊橋邊,才停下了馬。
「我的回答是,不,不可能。」平陽公主緩慢而堅決地掙脫了他的手。
「平陽……」衛青從廊橋下面走了上來,三十二歲的他,越發顯得瘦削挺拔,剛毅、沉穩,有一種大將風度。
「我把它帶來了。」
「可還有孩子們……」
此刻,衛青幾乎沒有停頓地大步走來,在平陽公主身前不遠處站住了。
平城淪陷,十幾名右賢裨王被俘虜,一萬五千余匈奴軍民成為階下戰俘,百萬隻牛羊家畜被一路運回關中。
「如果讓我選擇,我寧願選擇三十八歲而不是二十一歲的你。」衛青跟在她的身後。
河水裡很快就出現了兩個人的倒影:「不,你一直就知道,我生活在深深的失望之中。為了漠北的戰事,為了實現你我少年時的壯志,我努力克服著自己感情上的失落和痛苦。現在,一切都已經過去,失去戰場的將軍,還不如一個農夫。我前來尋求生命最後的慰藉和愛,如果得不到它,此生,我將會作為一個行屍走肉,懷著一顆粉碎的心,出入在長安的朝堂上,其作用還不如一個木偶。」
她眼角的餘光掃視到了那人的身影,不禁全身哆嗦。
一個三十八歲的婦人,子女都離開了自己,遠居河東郡,丈夫又在十幾年前離棄了她,雖然貴為公主,雖然和圖書滿門賓客,雖然對朝中的局勢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但任憑什麼,都澆滅不了她心中的孤寂。
平陽公主命人牽出火龍馬來,縱身而上,揮鞭飛馳,習慣性地將一群府里的侍衛遠遠拋在身後。
「這麼多年,我早已經習慣了。」
今年,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的春天,衛青立下了震礫天下的壯業。他帶領三萬騎兵,從高闕出關,從一條漠上的偏僻秘道,直取右賢王定居的平城,右賢王雖然有所軍備,但卻想也沒有想過,車騎將軍會以這種絕無可能的速度,帶大軍圍住他的首城。
「當我在南山下戰勝匈奴右賢王的時候,我心裏面一直以為,我是為了你而戰的,是我贏得了你……可是,我只是一個騎奴,必須將贏來的愛情拱手讓給自己的主人平陽侯。這令我恥辱,也令我奮發。」衛青長嘆道,「離南山比武那一天,已經隔了十七年歲月的煙塵,好在,我終於沒有錯過你,我們還有一個平淡、恬靜而溫暖的未來。」
「你也變得格外瘦削和憂鬱。」衛青心疼地說道,「我很早就坐在河邊等候你,剛才,看見你倚欄出神的背影,那樣憔悴,那樣落寞……令我覺得心碎。」
衛青引兵返回,還沒有到達邊塞,武帝已經命使者帶了大將軍的印綬,就在軍營中拜了將,衛青,成為開漢繼韓信之後的第二名大將軍。
「衛青……」平陽公主的聲音低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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