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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荼縻梨花白

作者:電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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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風雲變色未知春

第三十章 風雲變色未知春

花翡二話不說揮袖拂過她的鼻端,片刻她便癱軟下來暈倒床上,我一看便知他已不耐煩了直接使葯將她迷昏。那伍家老爺卻不知情,見適才還上躥下跳鬧自盡的人一下閉上了眼,嚇得抓著她直搖晃。
心下一片冰涼,這個我從小敬重似父親的方師爺,這個爹爹待若家人的方師爺,竟然說我爹是「狐狸」!而我在他心目中原來不過是個「妖女」!
半晌卻沒有聽到花翡的回話,抬頭卻見他癟著唇角,神色委屈地望著我:「桂郎,你為何嫌棄奴家?奴家哪裡做得不好?你告訴我我可以改。但是,你無論如何不能拋棄奴家。」
若狸貓得了雪域國的皇后做人質,不管子夏飄雪本人是不是在乎我的性命,但礙於悠悠眾口必定投鼠忌器,不能對於自己親自選定的皇后完全棄之不顧。只要解決掉雪域國這個強大的後盾,得到一個契機,我相信以狸貓的運籌帷幄必定可以保住香澤。而我若立此功,再將這兩年販售咖啡所得之巨額收入上繳香澤國庫,多少應可抵得雲家「收養異國皇室」的滅族之罪。以我一人螻蟻性命和黃白身外之物得如此好處,我想,已是無憾。如此打定主意,我的心便稍稍定了下來。
前狼后虎,我日日都膽戰心驚,夜裡也總是睡不安穩,一點聲響就會讓我警覺地驚醒。而花翡則更是辛苦,常常我一睜眼便會看到他單手支額坐在床邊守著我。雖也碰過幾次險情,不過幸而都是有驚無險地逃脫了。連續奔波了一個月,精力體力已大為損耗,不過值得欣慰的是只要再穿過兩個城,頂多五日便可到達延津城。
原來,正如方逸所說,桓珏他早已「醒悟」,從頭至尾,都是我一個人在執迷不悟。此番將我擒獲,他明明就在這兵營的某處,卻連現身看我一眼都已懶得,只讓方逸來出言羞辱於我。明明已經痛到麻痹的心卻為何還會有錐刺之感。
一個長身玉立的白衣男子逆風而立,手中長劍直指一人。那人手扶左胸背靠參天大樹,指縫中淋漓的鮮血滲出,劍尖抵在他的喉頭。他卻無絲毫畏懼,只是那樣深切地望著我,像是要望進我內心深處,長長的鳳目負載了太多太多……他說:「雲兒,你終於回來了。」
我兩手一攤,笑道:「你們不必如此防備於我,莫說我手無寸鐵,便是手中藏有寶劍以我的縛雞之力也不能把你們怎麼樣。」
「委屈娘娘了。方某此番通過此等方法將娘娘請來做客,實非得以。還請娘娘見諒。」方逸對我作了個揖,冷然的眼神里卻毫無歉疚之意。
那伍家老爺喜憂摻半地接過藥方:「不知內人所中是何毒?」
不知為何,給他一看我竟覺心中一窒,湧上一層心虛之感,我一咬牙準備堅定拒絕他同行。
「稟國師,人在帳內。屬下聽從國師吩咐帶了嗅覺靈敏的獵鷂,一路追隨鷂子而至,我國內素無薄荷草,應是不會辨錯。眼睛也與畫中一般模樣。」
大個子從懷中掏出一卷畫,利落地展開,放在我臉旁快速地一番比對,「沒錯!正是她!」畫卷中的景象在收展的瞬間落入我的餘光——上面除了一對繪製傳神的眼睛,沒有一絲多餘的筆畫。筆法間的起落熟悉到讓我心痛,萬萬沒有想到他十幾年從不畫我,而第一次以我入畫竟是做此番通緝之用。
「左腰夫人?」左腰夫人不是他家夫人嗎?他怎麼老說我是花翡的「左腰夫人」,第一次聽到我還以為聽錯了,第二次他又這麼說我就迷惑了。
那伍家老爺愣在那裡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牛?沒有牛。」
我輕笑:「原來國師飲水從不思源,想來西隴陛下亦是如此。」
我看著鏡中人粗大的脖子,有些疑惑,難道是「甲亢」?
「水銀之毒。毒雖小,卻需調理,按我這方吃上三月便可化解。你身上也有那毒,只是不似你夫人這般嚴重。我也一併開個方子與你。」花翡突然話題一轉,「你家可有牛?」
不習慣陌生人的碰觸,花翡皺了皺眉,不著痕迹地抽開手:「患病之人現在何處?」
「方師爺,明人不說暗話,你是何其聰明的人,如此直白的話你難道還有聽不明白的道理?二十年來,雲家待你君臣二人如何!而你君臣二人如今又是怎樣回報雲家的?!桓珏此番御駕親征欲置雲家於何境地!可嘆我爹爹英明一世竟一朝失足養虎為患!」一口氣提不起來,胸口很悶,我有些喘息。和_圖_書
此行危險,前有戰亂後有追兵,不能讓花翡跟我一起涉險,我不想再連累一個無辜的善良人。「花翡,天明后我便出發去延津城,你先回霄山吧。紅棗他們既要顧著咖啡店又要監督咖啡的栽種情況,實是不易,你去總歸可以幫忙分擔一些。這兩年下來我們庫存有多少銀兩?」
一跨入門內,一股濃重的中藥味就迎面撲來,一個面色微紅的中年男子坐在床榻邊愁眉不展,見到我們便立刻起身迎了上來,拉著花翡的手好像拽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激動:「請神醫無論如何要治好拙荊。伍風定當重重酬謝……」想來應是伍家老爺了。
那伍家老爺眉毛一豎正要發怒,我便抬手制止了他:「伍老爺倒先不急著問這丫鬟的罪,私以為這毒並非從飯菜中來。」所有在場人都奇怪地看著我,包括花翡都有兩分詫異,我指了指那面寬大的穿衣鏡,「此毒乃是從這鏡中來。」
「不錯,正是我放的!可嘆竟未能將你這妖女除去!」方逸眼中掃過濃濃的狠戾之色。
那侍衛丫鬟嚇得呼啦啦跪了一地:「屬下(奴婢)遵命!」
他那裡滔滔不絕,我這裏卻心下一片冰涼,握著筷子的指節泛白,右側腰隱隱作痛。伍家老爺又道:「不知神醫夫婦是西隴、香澤哪國人呢?」
被囚禁的日子里,我常常想,為什麼我總是逃脫不了被監禁的命運,似乎走到哪裡都要被人關起來,難道就是因為一張和別人一樣註定有一天也將被埋入黃土的臉容?答案彷彿「是」又彷彿「不是」。
帳中呼啦啦湧進一群侍衛,後面還跟了兩個丫鬟,看見我的真面目后無不瞪著我的臉孔進入獃滯狀態。方逸眉頭一皺,對手下的失態頗是不滿地咳嗽了一聲:「好生伺候貴客,如有差池,誅九族!」之後便大步離開。
伍家老爺吩咐下人抓藥去后,臉色一沉,拍桌問道:「平日里是誰伺候夫人飲食的?」
「你說什麼!」我激動得一下站了起來。怎麼可能!怎麼可以!
去西隴,我能做什麼?難道去勸西隴皇念及舊情放棄戰爭?這不是蚍蜉撼大樹是什麼?去香澤,我又是何身份?我已「去世」三年,狸貓登基三年,後宮必定環肥燕瘦充盈,我這樣一個前太子妃死而復生無疑是晴天霹靂,不但幫不上狸貓還會引起混亂。而此刻,站在雪域國的土地上,一枚簡單的文身便禁錮了我今生今世恐怕都擺脫不了的屈辱。
我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們將雞湯送至唇邊。
邊上不明就裡的丫鬟趕忙答道:「是兩個月前鄰鎮陳家夫人送來的,夫人甚是歡喜,說是從沒見過能將人照得這般清楚的鏡子,便命奴婢擺于房內。」可不正是那左腰夫人開始患病的時間。我轉向伍家老爺:「這鏡子之所以能照得清楚就是因為背後塗了這水銀,此等金屬甚易揮發,貴夫人夜夜睡於此房內必定吸入不少這水銀,要治好她的病,還請伍老爺將這罪魁禍首給移出去才好。若真喜歡這鏡子,請下人在這背面刷上厚漆蓋住這水銀便可。」
方逸因為我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卻仍舊保持八風不動的表情:「水從何來並不重要,解渴便好。」
方逸臉色一變,屏退周圍侍衛:「娘娘此話何意?吾皇豈可由他國內妃隨意出言評說!」
帳內人聞言卻沒有伸出手,反而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音,之後是一個尖細略帶顫抖的女聲:「你也用不著假惺惺地請什麼勞什子大夫,左不過我一蹬腿去了,你好娶新的!我這便死給你看,反正孩子也沒了,我一併陪著去才好!我苦命的孩子啊……」
是夜,我與花翡喬裝姐妹二人住入客棧后,我已是筋疲力盡,沉重的瞌睡壓迫著太陽穴讓我頭疼痛不已,而精神的緊張和飲食的不規律導致我的胃隱隱抽痛。疲倦至極,我一下撲在床上倒頭便睡,矇矓中聽到花翡囑咐我好好休息,他去藥房抓些葯,去去便回。
那侍衛和丫鬟有幾分詫異,交換了一下眼色。
矇矓中,有一個聲音時斷時續,急切而絕望,那樣的傷心彷彿要將我的心生生破碎,牽引著我跨過遍野的橫屍跌跌撞撞向前奔去,這裡是什麼地方?觸目之處鎧甲散亂、戰旗傾倒、血流成河,我好怕。但是有人在呼喚,一聲聲「雲兒」撕心裂肺,我捂著耳朵拔足狂奔,卻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絲毫動彈不得。
和-圖-書睜睜地看著幾個黑衣蒙面之人輕巧地從房樑上落下,半點聲響全無。一個個頭較小的黑衣人慾伸手揭掉我的人皮面具,卻被另一個較魁梧的黑衣人一下制止,「小心!聽聞此女渾身帶毒,莫要中招!」
一個青草淡香的懷抱將我納入一片溫暖,我抬頭,卻找不到焦距:「我該去哪兒?花翡,你說,我還能去哪兒?」我無助地抓著他的手。我以為我已經足夠堅強,卻忘了自己不會游泳,在命運的幻海註定溺水。
軍帳被人掀開,軟靴與地面摩擦的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我面前。我感到來人正在細細地觀察我:「來人,還不快快鬆綁!」
方逸的臉一下冷了下來,譏笑地「哼」了一聲:「方某還實是不敢當『聰明』二字!這世上還有誰比雲家人更狡詐?你爹雲水昕可真是只九尾狡狐,雲家歷代經商豈會做蝕本生意?雲水昕心大吞天,當年收留我為師爺、收養陛下為義子他自有一番計較。表面上對我的意見很是看重,凡事與我相商,不過是想穩住我。雲水昕收買人心素來有一套,多少人為他出生入死到最後搭上性命還對雲家感激涕零。他平素從不勉強陛下做什麼,陛下喜好丹青之樂,他便放任陛下沉浸其中,看似疼愛實則是為了將陛下培養成傀儡。我又豈會看不明白他打的主意!他不過是想日後助陛下奪回西隴皇位后,再架空陛下一步一步侵吞西隴,再借西隴之力與他在香澤的勢力裡應外合將香澤皇室顛覆,最後實現他鯨吞天下的野心。我千擋萬防卻不料他還有一招『美人計』。你自出生便被那香澤先皇親封為太子妃,婚盟在身,身份敏感,莫說男子便是女子接觸都應避諱幾分,雲水昕卻從不阻止你與陛下同吃同住。我多番阻攔都被他一句『孩子們都還小,兄妹相處自當如此融洽』給擋了回來。而你這出生能語的妖女果然迷惑了陛下心智,將陛下拖住。幸而陛下最後醒悟,不然方某死後還有何面目面對先皇!」
剛才我便覺得這鏡子有些蹊蹺,竟可以如此清晰地映照出帳內景象,簡直堪比現代的鏡子,心裏還暗暗讚歎這雪域國的人技術先進,花翡一診斷出那夫人水銀中毒,我便猜是這鏡子惹的禍。
我一邊握著手腕慢慢活血,一面坐在粗糙的泥地上動了動腳,喝了一口邊上暗侍遞上來的水。兩天不曾進水的喉嚨火燒火燎,清水滑過喉嚨似冰刃劃開般難過:「國師客氣了,這水可是延津城外樊川江中所取?」聲音沙啞難當。
站在深夜的岔路口,我卻迷惘了。
伍家老爺繼續說道:「我國中與那香澤國不同,香澤國以左為尊,我國中卻以右為尊,故只有當今的皇後娘娘才可將族徽文于右側腰,是謂『右腰娘娘』。當今聖上雖有後宮無數,卻至今不曾立后,可惜大殿下的生母去得早,不然以陛下對殿下的寵愛必然會將其母妃立為右腰娘娘……」
「雲水昕不愧是只老狐狸,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竟在我西隴宣戰前夕向香澤帝告罪辭官,將手中勢力盡數交與香澤帝手中,化解了雲家的滅門之罪,逃過一劫。」方逸口吻里有強烈的不甘心。定是我爹此舉讓他們想趁狸貓兩難時一舉奪下香澤的如意算盤落了空。我心中冷笑,我爹爹這樣一個滿腹謀略久經官場的人豈是隨隨便便就可扳倒的!
睜開眼,就見花翡焦急地倚在床前俯身搖晃著我的雙肩,心神一恍,眼淚奪眶而出。花翡攬著我,輕柔地拍著我的背,哄道:「沒事了,沒事了,不要怕,我在這裏。圓妹只是夢魘了。」
「屬下參見國師!」
我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喝得一臉滿足,湯水咽了下去后我便將空勺自口中取出放入湯盅里:「如此一大盅的湯,我也喝不完,小哥和姑娘們辛苦一日想必也累了,不如坐下來歇歇,將這湯分而食之。」
花翡指揮他:「你去買只母牛來,讓你夫人多飲些牛乳。也可助她早日解毒。」原來這左腰夫人是慢性汞中毒,那倒確實要多喝些牛奶補充蛋白質。
我大驚,險些掀翻了面前的湯碗。幸而沒人發現我的異樣。那日酒醒后的一幕彷彿眼前,夏季子夜般的沉黑、飄零狀的雪花——不正是子夏飄雪的名字!想到這裏,我心裏一陣驚駭,不過繼而一想,那雪花是文在我的右側腰並非左腰,又稍稍寬下心來。
那小個子趕忙將手一縮,道:「和-圖-書若不認清抓錯了人回去,上頭怪罪下來可是殺頭的罪。」
花翡退出帳來坐到我身邊,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下了一句斷言:「貴夫人中毒了。」
伍家老爺一下急了:「這可如何是好?」
「香澤國人氏。」花翡應道。
一個小丫鬟戰戰兢兢地站了出來:「奴婢……是奴婢伺候的……」話不成句,臉已嚇得煞白。
「所以,當年你便在給我療毒的藥方中多加了一味『鳶尾』?」花翡跟我說過「血菊」雖毒卻是慢性之毒,即使中毒之人心緒紊亂,那「菊盛」至「菊枯」的過渡階段至少也要兩年的時間。而我當時毒發滲血不到一年時間便進入「菊枯」的假死狀態必定是有人在葯中做了手腳。他說,西隴國中人喜歡用一種叫鳶尾的草煎湯喝可以清熱散火,此草單吃並無任何毒性,但若與補血的枸杞之類相遇,卻是再好不過的毒發藥引。我當時在八寶教中毒性已得到克制,所謂好了傷疤忘了痛,對花翡的分析也無甚在意。如今一想,這鳶尾定是方逸放進去的,他定是恨我迷惑了桓珏,恨不得將我斬草除根。
花翡聽到「夫人」兩個字,笑得嘴都合不攏,趕忙應承了下來。為了不暴露身份,我自然也不好辯駁。
我想,我是太累了。
「進來吧。」門內傳出一個男子渾厚的嗓音。家丁輕手輕腳推開門將我們讓進去后,便帶著那掌柜留在了門口。
一看到眼前暗紅帶些許藍紫雕花的氣派大門,我便知這伍家不是一般的大戶人家。不知是不是因為雪域國當今天子紫發紫眸的緣故,其國內奉紫色為尊,而紫色中又以純色的葡萄紫最為高貴,只有帝王家可用,皇親國戚王公重臣可使用除葡萄紫以外的純色紫。而商、仕、醫、師中的翹楚世家被封宗族后,則可使用非純色紫,例如可在衣飾中、門庭建築中摻入少許紫色的元素,只要不是通體紫色便可。平民百姓則完全被禁止使用任何紫色系的東西。一種簡單的顏色成就了分明的等級。
漫漫長道一頭通往西隴,一頭綿延至香澤,而我,卻不知何去何從。
我只好坐在遠遠的凳子上,遙望那左腰夫人,但是伍家老爺寬大的背影卻擋住了我的視線,無奈我轉向一旁,卻發現倚牆的一面落地的穿衣鏡角度剛好,清晰地反射出帳中的情形。
一路行來,慢慢地我發現身後的追兵竟不止一隊,似有五六股不同的勢力都在搜尋我們的下落。剛剛開始只有三隊人馬,其中,我能分辨出的便有雪域國追兵一隊,人數最多,來勢最為兇猛;而西隴國似乎也在找我,但其暗侍卻似乎分兩派人馬,服務於兩個不同的主子,我猜不透是怎麼回事。現在,追兵似乎又加入了三股力量,聽口音竟像是香澤國中派來的,但我卻不確定是香澤國中何人所派;若是狸貓派出的倒還好,我自當主動現身乖乖讓他們捉回去向狸貓復命,但現在居然有三隊人馬,我便不確定到底哪支隊伍才是狸貓的人,萬一是別有用心的人,我落到他們手上反而給狸貓添亂。
「不過。」方逸話題一轉,「此番鹿死誰手還未可知。」他突然快速地出手,在我還未來得及看清的瞬間,扯去了我臉上的人皮面具,他看著我的臉笑道:「闊別三年,娘娘容顏依舊未改,倒是益發牡丹傾國了。」他將手中面具一擲,向帳外喚道:「來人哪!」
枉我爹當年對他如此信任!
那伍家老爺方覺失禮,收回了手,向帳內道:「英兒,我請了大夫來,你把手探出帳外可好?」
昏昏沉沉中一個柔軟的吻落在眼角:「不管天地多大,你只需知道總有這麼一個胸膛隨時等你靠岸便可。」
「這點小毒不必這麼大驚小怪。」花翡看著那伍家老爺的眼神分明寫著「小題大做」四個大字,「開個方與你便可。」
似乎料定我逃不了,不僅全身的勒繩被除去,周身被禁錮的大穴也被一一解開。眼布被去除的瞬間,刺目的光線突如其來地漲滿雙目,我本能地伸手去擋,卻因長時間的血液循環壓抑導致手腕在突然動作時傳來一陣酸麻疼痛,我輕聲「哎」了一下。
伍家老爺才放下心來,赧然道:「內人原本溫順賢良,不知怎麼得了這怪病後便……」他嘆了口氣,看他如此關心夫人,想必是伉儷情深,「讓神醫見笑了。」
花翡接過筆便洋洋洒洒地開了一張藥方遞與他。
埋首在他胸前不知哭了多和*圖*書長時間,再抬頭時,花翡的前襟已是一片潮濕。我有些赧然,神志卻漸漸清明,西隴此番宣戰肯定作了萬全的打算,而他們之所以這般有把握定是雪域國給予了背後強大的支持。香澤國以寡敵眾,凶多吉少。不論是雲家還是我,都虧欠了肇黎茂太多,雲家培養了一個敵國的帝王,而我……心裏一陣絞痛,除了帶給他傷心什麼都未曾對他付出。夢中的場景歷歷在目,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和急切包圍著我,我想這次我該為他做些什麼,即便要付出性命的代價。
怎麼有這麼奇怪的稱呼,我不禁有些好奇:「為何稱做『左腰』?」
「嗯,人呢?」一個沉穩的聲音應道,好像自我到這個世界第一眼見到他以來,這個人從來不曾慌亂過。當時便覺奇怪,這樣一個似乎無所不能的人怎麼會甘心屈居雲府做一個無職無品的師爺,果然,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
白衣男子回頭,對著我溫柔一笑:「容兒,我一併送你上路吧。」劍花一閃迎面刺來,一個溫熱的身軀卻提早一步撲向我擋在了我的身前,長劍刺穿他胸膛的瞬間,我聽見自己的心弦錚然斷裂:「不——」
「那您二位此時到我雪域國便是來對地方了。西隴國已對香澤國宣戰,不日便要開戰了,兵荒馬亂的怎比我雪域國現今這般安穩。」
心裏幾分訝異,他怎知我已被子夏飄雪給文成了皇后?
我讓邊上的下人將那鏡子翻轉過來,後面果然覆著厚厚的塗層:「這鏡子是何時放入房中的?」
花翡這才放開我,咕咕囔囔有些失望:「圓妹,你要是不答應該有多好啊,我便可將你強擄回去……」
就見那左腰夫人臉色不正常的潮|紅,額頭上汗涔涔地一片,脖頸腫大,身形消瘦,雖是昏厥中,四肢仍在輕微地抽搐。想來這樣一個宗族的夫人病成這樣說出去必然有失體面,所以之前王掌柜只說她「整日昏睡不醒」。
那伍家老爺既得了解毒的方子又解決了毒物的源頭,自然高興,頻頻向花翡敬酒,花翡不愛吃正常的飯菜,閑得無聊便不斷給我夾菜。伍家老爺看了會心一笑:「神醫與左腰夫人伉儷情深,感情甚篤呀。」
有一個腳步聲從遠處慢慢靠近,不似戰靴落地般鏗鏘有力,倒有點像官仕喜穿的棉底軟靴。
半睡半醒間,突然聽到「嗖」的一聲,似有東西劃破氣流,我一下睜開眼睛,已然來不及,幾顆石子隔空劃過正中我周身大穴,一下便將我制約得絲毫動彈不得,張張嘴也發不出一點聲音。我心裏暗道:「糟糕!」
赤|裸裸的威脅啊,可我卻知他是擔心我,心中一軟:「好吧。」心中卻暗暗決定定要在入延津城前將他支開,不能讓他為我受傷。
花翡一番望聞問切倒是做得有模有樣。伍家老爺道這左腰夫人兩個月前開始頭昏、頭痛、失眠、多夢,當時已有身孕,不久后孩子小產,她的情緒便開始莫名焦躁、抑鬱,開始以為是因為痛失愛子所致,後來這病情卻愈演愈烈才知情況嚴重,多方求醫均不見好。
頹然倒在路邊,我捂住臉恥笑自己,這到底是誰的錯?
伍家老爺一驚,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花翡也是一陣吃驚,握住我的手試圖安撫我。我已被這當頭一棒砸得渾身發抖,顧不得許多,與花翡拿了診金和典當銀子便連夜上路。
西隴皇帝御駕親征!桓珏啊桓珏,十幾年的深情依偎竟是我的南柯一夢。雲家二十年的養育之恩,雲想容飛蛾撲火的全情付出換來的竟是一紙戰書。不知你可曾想過當你身披龍騰鎧甲端坐戰馬上出現時會給雲家帶來怎樣的滅頂之災?私自收容異國皇室,雲家終將因你而被扣上「通敵叛國」的滔天罪名。
花翡坐到榻邊的軟凳上切脈,我欲探頭看看卻被他制止,一把將我按坐在較遠的紅漆圓幾邊:「別染了病氣。」
人在黑暗中,聽覺就會變得特別敏銳。篝火的嗶剝聲、鎧甲的摩擦聲、戰靴的踩踏聲從遠處隱隱傳來。如果我沒有猜錯,此刻我正在西隴國的軍方大營內。
花翡卻閃電般出手,制住我的頸側一處穴道,我大驚,就聽花翡道:「圓妹,你若不讓我同行,我便點了你的睡穴將你帶回霄山。」
不甚明顯的藍紫雕花卻彰顯了這伍家的地位,應是一個在商賈中比較出色的宗族。領路的老掌柜對那守門的家丁說明我們的來意后,家丁激動得一路小跑前去報告,不一會兒便和-圖-書出來領了我們進去,足見這伍家左腰夫人病得實是不輕,一家上上下下竟急成這樣。
伍家老爺聽后大驚失色,忙不迭地命下人將鏡子給抬出去。花翡滿眼笑意地作勢欲靠向我,被我一下閃躲開。回頭的伍家老爺正好看到,一副瞭然的樣子溫和一笑:「這位想必便是神醫的左腰夫人吧?鄙人略備了些酒水,還請神醫和夫人不要嫌棄才好。」
伍家老爺一聽花翡如此胸有成竹,立刻喜上眉梢地吩咐下人:「快!都傻愣著幹什麼?沒聽見神醫的話嗎?還不快筆墨伺候!」
桓珏,他也是這麼想的嗎?所以他才棄我于生死煎熬中不顧?所以他才娶妻生子重返故土?所以他才御駕親徵發動戰爭?他一現身香澤眾人面前,我爹裡通外國的罪名就被坐實了。狸貓若滅雲家,以雲家在香澤的地位和實力勢必會動搖國之根本,而狸貓若不動雲家,則必定難平民憤動搖軍心。西隴此番征戰不費一兵一卒就已將狸貓將在了一個兩難的棋局裡,一箭雙鵰。
「圓妹!圓妹!做噩夢了嗎?快醒醒!快醒醒!」
雙手雙腳都被牢牢地束縛著,眼睛上矇著厚厚的黑布,嘴巴也被塞住了,我現在唯一能動的就剩下眼皮。本已累到極致,卻因為血液無法順暢地循環,頭暈腦脹,感覺腦袋裡的弦被拉得生生作疼,連小寐片刻都是奢望。
延津城是西隴、香澤兩國交界之城,在香澤境內,屬邊塞要城。狸貓必將重兵把守此城,兵營總部也必將設於其中。我要做的就是安全進入此城,將自己交到狸貓手上——還有誰能比雪域國一國之後更適合人質這個身份呢?心裏冷笑,子夏啊子夏,你這妖孽,我雖不知你為何將這皇后的烙印文在我身上,此刻卻陰差陽錯地授予我一個再好不過的把柄。
不在囚禁中窒息,就在囚禁中爆發。我是個膽小的人,做不來殺戮之事,但不代表我不會。
天地之大,獨獨沒有我雲想容的容身之處。
天剛蒙蒙亮,我們便出了客棧起程往東南向去。一路上花翡時而男裝時而女裝,身形變換不斷,我的易容面具也是兩日一換,生怕被子夏飄雪派出的追兵所捕獲,前功盡棄。
花翡淡淡地說道:「我使了迷|葯,只是暫時昏過去。」
伍家老爺一聽這話,顧不得有外人在著急地便掀帳子,就見寬大的床榻上被砸得一塌糊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正準備將頭往那床柱上撞。大驚失色的伍家老爺和一旁的丫鬟費儘力氣才將她拖住,示意花翡上來診斷,奈何那女子卻扭來扭去地掙扎,完全不肯配合。
估計說中了他們心事,其中一個腰圓膀粗的侍衛擦了擦手率先坐了下來,一抱拳:「如此說來,先謝過姑娘了!」看見有人開了頭,其餘三個侍衛和伺候我的兩個丫鬟也都陸續坐了下來。
除了伺候我的兩個丫鬟外,看守我的侍衛一日分為兩班更替。更替時間正是每日晚飯的時間。夜間崗的侍衛給我送來晚飯後,便將負責白天站崗的侍衛替換下去。這個時間段外面白日崗的侍衛已撤,而負責夜間崗的侍衛則在帳內監視我用飯。與其說是監視,倒不如說是猥瑣地盯著我的臉貪看。所以,在我吃晚飯的時間里帳篷外是沒有守衛的。如果,我將這帳內的所有人解決掉,就意味著獲得了一個逃跑的機會。
伍家老爺抿了口酒,緩緩道:「凡是大戶人家,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宗族世家都有族徽,正室夫人一過門后,其左腰側便要文上夫家的族徽,故稱『左腰夫人』。」
一個黑色的大布袋兜頭罩下,幾個黑衣人迅速地扛起我神鬼不覺地消失在夜色中。而花翡逃過了此劫是我此刻唯一慶幸的事。
穿過幾進廊廳后,家丁停在一扇門前,畢恭畢敬地叩了叩門:「老爺,王掌柜領來的大夫到了。」
方逸雖對我恨入骨髓,倒不曾剋扣我的飲食,一日三餐四菜一湯。今日,燉的是茶樹菇雞脯湯。一揭開蓋子,香味四溢,連那些盯牢我臉龐的侍衛都不免被香氣吸引移開了目光,莫說他們如今正在行軍打仗,便是平日里這些侍衛怕也是沒有吃過這樣精緻的食物。
那麼,這次他派遣屬下找到我卻並沒有痛下殺手,而是大費周章將我綁回軍營中,肯定是想利用我做什麼。
「二位想必不是我雪域國中人吧?」伍家老爺問道,花翡略一頷首。他便接道:「難怪不知這稱呼。我雪域國中大門大戶的正室夫人便稱做左腰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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