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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荼縻梨花白

作者:電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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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依依故國樊川恨

第三十一章 依依故國樊川恨

那陣型以桓珏為中心組成一個扇形圓弧風捲殘雲般襲向子夏飄雪。
「哦?如此說來我香澤雲相『通敵叛國』果然是被小人所誣陷,原來西隴陛下只是酷似雲相之子,待寡人凱旋歸朝後定當將雲相官複原職。」肇黎茂四兩撥千斤,單單一個稱謂問題就讓對方下不來台。若承認,則必須接受「國舅」這個稱呼,顯然在氣勢上就輸了一截;若否認,則被動替我爹洗除了「通敵叛國」的罪名,亦非方逸所願。左右為難。
方逸額上青筋暴突:「妖女!若不是因為你這妖女!吾皇又豈會頑疾纏繞,久病難愈!我恨不能將你抽筋剜骨換回陛下的龍體康健!」
他怎麼了?我心下一陣慌亂。
方逸笑道:「兵不厭詐!」
淡如清水、輕如透羽的兩個字,而我卻聽見了。
「香澤陛下怕是糊塗了,此番乃吾皇御駕親征,何來『國舅』之說?」方逸的言辭中怒氣隱忍,卻沒有聽到桓珏的任何應答。我有些奇怪。
那人被我突如其來的問話所擊,一時臉上方寸大亂,後退了一步,半邊臉孔竟隱在了方逸身後。方逸面上亦是一驚,卻義正詞嚴:「大胆!此話何意?吾皇萬歲豈可由他國內妃以『你我』直呼!」
肇黎茂,以兩城百姓數以萬計的性命要挾西隴。
形勢完全逆轉,在這場博弈中,西隴瞬間被顛覆在了下風。若方逸不將我交予香澤,則狸貓必定屠城,屆時,西隴皇室要擔當的就是棄百姓於水火之中的罵名。民心,乃國之根本,若一動搖則覆水難收。方逸便是再狠戾也不能因為一個女子罔顧數萬百姓的性命。
我大驚,原來,狸貓竟欲使輕功飛離城樓,趙之航定是拼盡九分內力才生生將他拽住。我心中一片混亂,血液在體內急速奔流,拼了全身氣力想要出聲制止狸貓,卻沖不破被點的啞穴,只能心急火燎地望著他,如滾油燙灼。
恍如隔世。
是年六月初三,香澤、西隴延津城外樊川一戰傳為奇談。時,已逝三年之薄荷雲氏重現世間,舉世皆驚,以為不祥之兆。兩軍尚未開戰,便有將士無數折倒,后查證乃中奇門之毒「化骨散」,疑為隱世多年之五毒教重現江湖所為。香澤皇與薄荷雲氏同墜江中,恰逢樊川江十年一怒「龍翻身」,江底激流無數、變幻莫測,恐凶多吉少。香澤皇生死未卜,香澤國一時群龍無首,趙之航與雲水昕齊力助安親王肇蘭茂為攝政之王代理朝政,玉靜王一派蠢蠢欲動,一時間朝野暗流動蕩;雪域妖王重傷而歸;西隴皇歸朝後重病纏榻,國師方逸被罷官免職投入獄中。雪域、西隴兩國一夜交惡,三國皆受重挫。史稱:「樊川詭變」。
杖責五十對於這些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幸運,連連謝恩退了出去。
「雪域陛下莫要玩笑!」被妖孽用暗器打開青龍刀的方逸滿眼震驚。
身後,西隴將士皆因我的言語震驚萬分,有人疑慮,有人驚恐,有人憤慨,一時嘩然。
我不可置信!
西隴國,以我一個人的性命要挾肇黎茂。
我渾身一僵,他滿意地笑了笑,左手輕抬捉住我鬢邊一縷被風吹散的髮絲,「溫柔」地替我掖在耳後,紫晶目里卻傳遞著旁人難以覺察的威脅。
「嗯?朕親手文上的皇后能有假?」一瞬之間,煞氣橫生,四周眾人瞬間屏息,方逸面上都有一絲懼意閃過。
「寡人的身體不勞國師惦記。心疾可治,心病無葯,靜養又有何益?國師若真為寡人著想,為何屢次三番欺瞞于朕?為何讓人竊了朕的畫卷私自派人行動?你明知朕……」一陣猛烈的咳嗽伴隨著方逸的驚呼:「陛下!陛下!」
「雲兒……」
眨眼間,方逸掀了帘子將我擒至船頭,當下抽氣之聲四起。hetubook.com.com我瞥見一身黃金鎧甲的桓珏與方逸並身而立,眼睛里滿溢的竟是驚艷之色,心裏登時閃過幾分怪異。
「陛下!」有人驚呼,似是趙之航。
慢慢地,他似乎讀懂了我無聲的言語,眼神在我的注目中漸漸清明。趙之航彷彿大大鬆了一口氣,放開狸貓的手臂轉身看向方逸,冷光迸射:「堂堂西隴皇室親征,竟用一柳弱女子為質,趙某以為不齒!」
「陛下!」趙之航驚呼出聲,「快!護駕!」
此刻,隔著一衣帶水的樊川江,我看見城牆上一個身形略微不穩地晃動,如雪白髮在晨風中飛揚糾結,一如紛繁凌亂的心緒,長長的鳳目似沉於心底的那片茶葉,苦澀,卻甘之如飴。在那裡,我讀到了「痴狂」二字。
薄唇輕啟,逸出一聲如嗟如嘆湮沒在朦朧升騰的霧氣中,暈散而去:
「不愧是雲水昕最寵愛的女兒!娘娘奸詐狠毒絲毫不遜令尊。」
所有人都因這一系列突如其來的變故沒有注意到漸漸陰沉的天色早已濃雲密布,而清晨還溫婉如飄帶的樊川江此刻已然開始隱隱波動,似有巨獸潛伏其中隨時都有可能翻江倒海。
子夏飄雪卻突然臉色一轉,挑起嘴角綻出一笑,光華流轉:「美人,大家都不信朕,不如你親口告訴他們?嗯?」冰冷的指尖蜻蜓點水般揮過,我頓時渾身一麻,竟是穴道已解。
狸貓抬手,長劍指天,金色的鎧甲反射著朝陽的輝煌,卻映出一片山雨欲來的殺戮寂暗,銳利的鳳目刀片般狹長,霜寒薄唇冷酷無情地吐出四個字:「閉門屠城!」
「哈哈哈!」子夏飄雪卻無絲毫懼色,仰頭笑得目中無人、跋扈張狂,「你以為天下還有什麼人能攔得住我!你以為你亦練了那『蓮藤神功』便可與我匹敵?笑話!莫說你如今病體纏身,便是你筋骨強健也未必是我的對手!」
「慢!」桓珏抽劍送風、一氣呵成,劍如游龍走蛇瞬間直指子夏飄雪。子夏飄雪將我推開,靈巧地一個側身避開劍氣,兩指閃電般夾住劍鋒將其彈開:「妹夫這是何意?」
「妖女!一切皆因你而起!今日我便除了你替天行道!」方逸再次舉掌向我劈來,我連連後退避讓。
方逸看了我一眼,最後將目光停留在雞湯上。我笑看他,「國師不如也一同用膳?」
害怕自己再次耽溺於其中,我避開眼睛不看他,心中不停提醒自己他是如何置雲家於水火之中的。
他俯身在我耳畔,夢魘般的妖氣劃過耳廓,我側過身避開他的碰觸,冷眼看他。子夏飄雪雲袖一動,右手在寬大的袖擺下牢牢地擒住了我的手,情人私喁般吐出兩個字:「紫苑。」
「傳朕旨意,閉禹州、錫渡二城城門!」
片刻之間已過了數十招,子夏飄雪突然一合掌將那長劍分為兩柄,左右齊攻,原來他手上的那柄劍竟是由兩把劍合在一起的鴛鴦劍。顯然,他的這招並不在桓珏排練此陣的預料之中,那白衣首刺雖然仍舊頻頻地格、洗、劈、砍、撩、提、抽、帶、崩、點,卻慢慢地有些吃力。
他說:「此生,只為雲兒搖櫓蕩舟。」
我伸手便要去攙他,卻被子夏飄雪大力拽回。
那些侍衛早已噤若寒蟬,半天總算有一個人擠出一句話:「喝湯……喝湯……屬下該死!請國師責罰!」說完一個兩個全部撲通撲通跪了下來。
我心底冷笑,方逸啊方逸,肇黎茂何許人?他豈會由著別人佔盡上風,一個傲視群雄的帝王最擅長的便是在危急時刻扭轉乾坤。他果然沒有讓天下人失望,亦未讓我失望。
那假冒之人早已虛汗漣漣,此刻更是腿腳一軟,雙膝跪倒,以頭觸地,「皇上饒命……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小人假扮皇上罪該萬死……」和-圖-書言罷,那人怯怯地瞅了一眼方逸,「是……是國師逼小人的……小人迫不得已……萬望聖上明察……」
一絲酸澀疼痛在我的心底悠悠泛起,卻被我強制壓下。
香澤國的一個將士手持虎符沿著城樓的台階一路向下快跑,前去傳令。方逸眼看計劃被破壞,忿恨之色畢現,幾十年的穩重形象一朝盡毀。
一陣清水氣息流淌而過。
方逸端起湯盅一把將湯潑在帳篷一角,角落裡一簇小小的野草轉瞬枯黃,繼而轉為腐敗的黑色。
對江高處傳來一陣屏息的凝重之氣。
原來,那如墨似瀑的青絲是因我而白。
但是,我豈能讓他如願!
桓珏臉色鐵青,怒氣如驚濤拍岸洶湧澎湃,我從未見他震怒如此:「原來,出爾反爾便是你雪域國一國之尊的處世之道!難道雪域陛下忘了與朕立下的協定!」
「慢!」方逸急了。
此解便是:答非所問。
「鐺!」伴隨著一個清脆的聲響,青龍刀應聲而落,一同落地的,是一枚三寸長的尖釘。
子夏這妖孽!果然陰狠毒辣、睚眥必報。當年,肇黎茂破他十萬精兵,令其敗北而歸,破了他無往不利的戰績,他斷然記恨在心,如今,他不但聯合西隴攻打香澤,還欲借我敏感的身份羞辱肇黎茂一番。
他對著我微笑,只有劍柄上因緊握而漸漸泛白的指節泄漏了漸熾的戾氣。
他身形一晃,趙之航臉色隨之一變:「陛下!望陛下三思而後行!」言語之中焦躁急忿,只見他側著身子半擋在狸貓面前,右手竟失禮地握住了狸貓的右臂,手上青筋暴突,虎口處流下一絲鮮紅。
話音未落,狸貓眼中已然飛沙走石,風暴驟起,猩紅烈焰蔓延四野,一朵嗜血之氣如冰凌尖花咄咄綻放嘴角:「眾將聽令!」
我猛然看向桓珏,卻見他推開上前攙扶的方逸,將適才捂口的絹帕一攏兜入袖中,眼睛對上我溫柔釋然一笑:「容兒,你終於肯看我了……」我眼尖地瞥見一絲觸目驚心的猩紅被他收入帕中,心中一痛。
腦子裡「嗡」的一聲,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被猛烈撞擊,轟然倒塌的巨大力道摧枯拉朽,將我震得無處藏匿。
方逸聞言,志得意滿地放下了抵著我的青龍刀:「果然,還是香澤陛下英明。自古,江山美人不能兩全。」
船停下的瞬間,帘子輕微動了一下,躥入一絲江面上的霧氣,潮濕卻肅殺,似乎暗藏了無限的殺機。我聽見戰旗在風中翻飛,偶爾一兩聲佩劍與鎧甲的金屬碰撞聲在詭異的安靜中驚心動魄。
瞬間,卻似千年輪迴。
「陛下!陛下!陛下三思啊!怎可為一女子棄家國天下於不顧?!將士們血汗所攻之城池怎可輕意讓出!」趙之航痛心疾首。
如風過耳,絲縷不留,狸貓卻彷彿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眸光久久纏繞在我的身上,輕柔如煙幽深似夜,堅定執著地透過我的眼睛望進了靈魂的最深處。
衣帶當風,腳尖輕觸水面,投下幾輪還未來得及擴散的漣漪,桓珏飛身躍上了戰船,立在我的身邊。眉如遠山,眼若秋水,水墨渲染般將眸光傾瀉而出。
「起陣!」桓珏一聲令下,數十個白衣人影瞬間從他適才所乘之船中飛躥而出,組成一個詭異的陣型,為首之人長袖如劍似蛇凌厲地攻向子夏飄雪。子夏飄雪臉色一變抽劍反攻,一時間短兵相接、刀光劍影。子夏飄雪每變換一個招數,那白衣陣型便隨之發生相應的改變,子夏飄雪以一當十卻不見絲毫弱勢。那陣仗之中每變換一次陣型便更替一個主攻之人,交替輪流,亦不見處於下風。
但是,他究竟得了什麼重病?竟然需要在床上靜養三個月連兩國交戰都不能親自參与而需要用一個替身代替?緣何那曾經面若冠玉的臉www.hetubook.com.com龐如今竟蒼白得近乎透明?身形較之一月之前在雪域皇宮中所見又單薄了一些。
「陛下!」方逸一下扶住桓珏,眼中驚慟。桓珏微閉上雙目,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青色的陰影,呼吸起伏,有些急促,似乎在調整氣息,片刻后慢慢順緩了下來,再次睜開雙眼時,殺機迸射:「子夏飄雪!你以為有恃無恐便可孤身入我西隴軍營來去自如。既你不守諾言,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子夏飄雪突然撫掌一笑,似乎饒有興緻的樣子:「今天的戲頗有幾番意趣,原來是唱的是『真假雙龍計』。」他一把將我攬過,「如今真偽已辨,朕與皇后也就不擾兩國陛下兵戎相見的興緻了,這便告辭了。」
子夏飄雪在袖下攥著我手腕的力道幾乎要將我粉碎。
原來,方逸稱我為「娘娘」並非因為子夏飄雪,而是因為他。
第二日黎明破曉時分,我便被丫鬟們從矇矓睡夢中擾醒,梳妝打扮。看著身上頗為隆重的金葉蓮鳳密綉繁複,我明白我被送上砧板的時刻到了。就像祭祀台上的犧牲總是被裝扮得格外鮮艷隆重一樣。
風聲禪定,破日拂曉。
「你!……」桓珏欲再次舉劍,卻突然一個趔趄,像是受著極大的疼痛折磨,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狸貓站在城頭俯視方逸:「將朕的皇后完璧歸趙!否則,血濺二城!」
子夏飄雪顯然沒有料到我會這樣反應,趁他一時失神之際我掙開了他的鉗制轉身面向身後百余艘戰船上的近萬西隴將士,斬釘截鐵地宣布:「此人斷非西隴國君!乃是假冒之人!」眾人先是一陣錯愕,繼而便面露少許疑色。狸貓眼中也閃過少許意外,其實若是留意些不難發現此桓珏有異,但是他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這上面,故也未曾發現。
突然,他再次舉刀向我,孤注一擲:「香澤陛下以為是方某手中刀快呢,還是陛下屠城來得快?」
「國舅好興緻!看來前日戰敗連失禹州、錫渡兩城對西隴影響似乎不甚重大,不知今日前來欲送出哪一城呢?」有一個聲音首先打破了沉寂,幾分傲然,幾分睥睨,頗有先聲奪人的氣勢。雖隔著厚厚的簾帳,我卻知出聲之人此刻定是微揚著線條優美的下頜,半翕著狹長的鳳目居高臨下。
「薄荷皇后名滿天下,難道算不得一寶?」方逸臉上掠過一絲陰謀得逞的笑意,似乎狸貓的反應正中他的下懷,「陛下以為方某適才的提議如何?」
當時,方逸將我擒出船艙那人看向我的那一刻,我便知他絕非桓珏。朝夕相對十余年,他望著我的眼神由最初的疼惜寵愛慢慢轉變為落寞憂傷,再到後來的愛戀情深……與容貌無關,與身份無關。雲家之人素來以姿容出眾而著稱,他自小生活在雲家的環境中,「驚艷」這樣淺薄的眼神絕對不會屬於他本人。方逸擅長易容之術,想找個身形與桓珏相仿之人再將其容貌改至九分相似實在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了。
那些侍衛和丫鬟見狀倒吸了一口涼氣,看著我的眼神驚懼后怕。方逸冷笑,「若剛才沾染半分,此草便是你們的下場。下去!各領杖責五十!」
原來……
我,何德何能……
「聖上!您需靜養三月,怎可輕易下榻,陛下的龍體康安事關我西隴興衰,陛下怎可恣意為之!」方逸撩起長袍下擺,一個下跪,言辭懇切,面上著急擔憂之色盡現,又有幾分震怒,看似並非作假。而桓珏似乎對那假扮之人並不甚驚奇的樣子,難道他早已知曉,或者竟是他與方逸早便商定好的?
子夏飄雪嗜血好殺戮眾人皆知,其無所不用的殘忍手段更是聞者色變、談者心驚,他一變臉當下便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死亡。船尾的一個小兵哆嗦了一下,沒忍住,和_圖_書打了個寒噤。
雨水夾著雷霆萬鈞之勢劈打而來,耳邊風聲呼嘯而過,巨浪翻卷近在咫尺。待我反應過來時,我已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心,躍出船頭,與他一同墜入了樊川江暗流變幻的滔滔江水中。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妖女!你是何居心!莫要以為憑你妖言惑眾之辭便可動搖我西隴軍心!陛下九五真龍之尊,豈由得你信口誣衊!」彷彿被我刺中了要害,方逸一時惱羞成怒竟口不擇言當眾喚我「妖女」。
碧綠柔美的樊川江在裊裊娜娜的雲洇涼疏中緩緩流淌,靜美溫婉、青蕪風搖。陽光的碎金正將氤氳霧氣蒸騰散開,江畔有一片碧涼的孟宗竹,勒卷翠葉,露曳青霜。
狸貓眸色一變,眼中戾氣漸盛,正欲開口。
突然,有人掀了軍帳的帘子大步踏了進來,在座的侍衛和丫鬟嚇了一跳,趕忙丟了勺子站起來。我坐在正中看著來人走近,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方逸。心裏暗罵他早不來晚不來偏生這時候來。
「是!」一片將士單膝跪地,抱拳伏在他的身下,整齊劃一的聲音驚天動地。
而此刻,西隴戰船上的一些將士突然開始面容抽搐,不少人手腳癱軟陸續倒下,卻並無致命癥狀。延津城頭亦有香澤將士暈倒。
「放肆!」一艘小船在密密的戰船中分開一條水道,船首站著的竟是臉容蒼白、無甚血色的桓珏!「是誰准許你對容兒出言相辱的!」
見狀,桓珏一個飛身加入陣中,方逸攔也攔不住,有些氣急敗壞地乾瞪眼。
我不怒反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不是將我逼到絕境,我又豈會隨意傷人性命。適才我喝湯時輕咬破了自己的舌頭將自己的血抹在了勺背面,再次放入湯中時血便和入了湯中,本想將帳內之人全部解決掉以後逃出去,不想卻被突然出現的方逸破壞了。
趙之航冷哼:「世人皆知我香澤皇后已然登仙三年有餘,不知方國師從何處尋來這冒名替身之人!吾皇英明,豈容你等奸佞之人惑亂心智!」
一簾相隔,我彷彿聽見方逸氣結調整呼吸的聲音:「香澤陛下玩笑了。今日我西隴前來乃欲奉上一寶,不過,前提是陛下將我禹州、錫渡二城完璧歸還,讓出香澤延津一城,並撤水軍退讓三舍之域。」
我瞪著方逸,目不斜視。
原來,他為了我竟將一個骨灰盒擺放在了那天下女子都仰首企盼的至尊之位。
「是」或「不是」,二者選其一,不論選哪個都是死局。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子夏飄雪那妖孽。紫發流雲,晶目一閃掃過眾人,妖寒四溢。只一眼就將一干人等似巫術般定住。
纏綿病榻的那一年,有個人總是將我輕柔地抱在懷裡絮絮地說著一些往事,許下許多諾言。原以為自己當時聽得漫不經心定是過耳便忘,卻不想那隻字片語卻似陳年的茶葉匍匐在了如水的心底,稍一晃動便浮了上來。茶色漫開,細長的葉尖在一片溫熱中如花綻放。
但是,難道子夏飄雪給了我兩個選項我就必須擇其一嗎?為什麼不能有第三種答案?
我突然側臉,凌厲地看向方逸身邊始終未發一言的西隴國君:「你是何人?」
「方國師怕是老糊塗了,我雪域國的右腰皇后與那香澤國有何干係?」來人慵懶地整了整衣襟,伸手攬過我,低頭魅惑一笑,流蘇紫瀑滑過頸側觸到我的臉頰,一陣冰冷。
子夏飄雪紫眸漸濃,卻笑得益發妖艷:「朕倒是記得,怕不是西隴陛下自己貴人多忘事了?朕記得妹夫當時可是允諾『御駕親征』,如今這真假雙龍算是怎麼回事?」
方逸將目光轉向狸貓:「薄荷皇后品貌無雙,舉手投足間,涼香當風,若需驗證,呈上證物亦非難事。」光影一閃,一把利刃已擱置在我頸側的皮膚上https://m.hetubook.com.com,「莫非需要少許皇后的髮膚為證?」
將我的周身大穴和啞穴全部點上后,兩個侍衛將我押送到一艘戰船上。船艙內陰沉晦暗,厚實的氈布帘子隔絕了外界,身下起起伏伏的微微晃動和槳破水波的聲音讓我知道戰船正在江面前行。
「說起此寶,恐是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卻寥有幾人有緣得見其真面目。」方逸故意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觀察肇黎茂的反應,「聽聞當年陛下為其一夜白頭,遍種薄荷香草,至今後位上還擺著一個描金薄荷草紋骨灰盒。」
許多事情似乎冥冥之中早有註定。
一個身影躍下城頭涉江而來,來不及出手擋開方逸的攻勢,便直接將溫熱的銀白色身軀擋在了我的面前,在我還未來得及看清的瞬間便接下了方逸使盡全身氣力所出的致命一掌,身形一跌,直直向翻滾的江水中墜去。
「是!」
那時,他對我說:「雲兒,可還記得大婚那日我為你劃開婚船前槳、撐開第一篙的情形?你猜那時我在想什麼?那時我想,這船槳怎生得這般沉重,竟要賽過兵器庫里的上古玄鐵了。」彷彿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許稚氣,他淺笑搖頭替我整理了一下血跡斑斑的袖口,一個柔軟的吻落在我的發頂心:「待你病好之後,我便陪你去那延津城外的樊川江泛舟看竹可好?那裡有天下最美的碧水、最清的竹葉、最嫩的鮮筍。那時,再讓我為你搖櫓,可好?」
肇黎茂冷笑出聲,嘲諷之意迸射:「此寶莫不是西隴的半壁江山?」
相忘于江湖,我終究無法做到,即使他已有妻有女,即使他已高居廟堂,即使他再也不是當年純凈如水的小白。
言下之意,若我膽敢不承認是他的皇后,他便要對付紫苑。而我此刻若在眾人面前肯定了他的話,無疑便將狸貓推到了一個尷尬的境地—— 一國之後為他國所奪,帝王家的尊嚴何在?香澤國的顏面何存?一朝之內必將淪為天下悠悠眾口中的笑柄。
我抬頭,隔江望向城牆高處的狸貓,他亦凝視著我,在我看向他的那一瞬,鳳目中原本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突然煙消雲散。我對他微微一笑,他亦回我一笑,濃濃的眸光里傾訴著無聲的言語,似乎在安撫我。我突然明白適才他眼中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是什麼,那是一種強烈的不安,不是為了他作為一個帝王的名聲,而是為了我的命懸一線,為了我的心底深處的那陣風。
而我,正焦急地全神關注于那場令人眼花繚亂的拚鬥中,桓珏和子夏的對話更是讓我雲山霧罩不明所以,亦沒有注意到方逸正面目猙獰地向我步步逼近。待我忽覺耳側有冰涼銳利破空而來時,方逸的手刀已然離我只有寸余。我大驚,向後一步退避開。
「方逸!應是我問你『是何居心』才是!若此人是西隴陛下本人,兩國國君率兵交戰,西隴陛下尚且未出一言,你一個國師如此多話是否有越俎代庖、擅作主張之嫌?」我轉身向他,咄咄逼近,「又或者此人根本不是西隴陛下,乃是你方逸萬里選一的傀儡替身!方逸,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讓人假扮一國之君,意欲何為?做出此等瞞天過海的勾當,國師莫不是亦對這天下秀美江山動了心!可嘆西隴忠心衛國的將士竟還蒙在鼓裡,不知自己正在為一個狼子野心之人拋頭顱灑熱血!西隴陛下現今人在何處?」
方逸,不,此刻,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震懾住了。原以為狸貓命令閉城是答應了方逸的條件,將禹州、錫渡二城歸還西隴,豈料,他竟是要屠城。
方逸沉著臉掃了一圈:「都在這裏擁著做什麼?」
所有人的視線都停留在了我的身上。有艷羡,有吃驚,有獃滯……而其中,最不容忽視的便是那道繾綣痴纏唯恐夢碎的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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