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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向晚不好拒絕，跟著莫北一起上了領獎台，站在莫非身後。莫北把莫非手裡的抱枕拿過來，蹲下，讓莫非勾住他的肩，莫向晚則是半蹲，與兒子碰臉頰。

體育老師聞言靈機一動，招呼孩子們的父母上領獎台和孩子們一起合影。

莫向晚發覺了，莫北也發覺了。

兒子剛剛運動好，小胸脯還一起一伏，他強自要憋牢氣，靠近他的雙親，近一點再近一點，這麼偷偷地接近著。

電影廠沒有合適角色給她演，就介紹她去電視台，電視台也沒有合適位置給到她，後來幸虧于正拉隊出來單幹，順便接收了一些困難戶。她是其中之一。

莫非玩的累了，趴在後座歇著，漸漸打起了瞌睡。莫向晚說：「送我到地鐵站就行了。」

這邊的家長呼啦啦全部上去，莫向晚稍一停頓，起一種本能的遲疑。但莫北輕輕托住她的手，對她說：「走啊，非非在上面等著。」

莫北笑，又看一眼後座安然躺著的莫非，把車平穩倒了出去。

校長親自發了獎狀和獎品，莫非抱著抱枕對著雙親連連擺手。體育老師拿著相機過來給孩子們照相，莫非問老師：「我可以讓我爸爸媽媽上來哇？」

她低喚阮仙瓊：「仙瓊阿姨，儂放心，有人會照顧丁丁的。和圖書」

莫北沒有同意，他說：「還是送到公司吧！也沒多少路。」

莫向晚說：「非非不缺抱枕。」

這一次出的問題十分棘手。

莫向晚不同他講下去，只先說：「我進去看看。」

莫非朝她做鬼臉，死死抱牢莫北的脖子，可想好好享受一番爸爸的懷抱，哪裡就能被小丫頭一句話激住？

許秋言跺腳：「好來好來，我知道你氣量很大的。」但是小臉已經掛上了笑，抱著抱枕對莫非竟然鞠個躬：「莫非，謝謝你呀！」

莫向晚很少拍照，她和莫非的合影屈指可數。因為合影里會少一個角色，會令莫非在成長過程中，睹之遺憾。有些遺憾，不必記錄。

拍完照片，莫非就連跑帶跳先下了領獎台。

莫向晚沉住氣問鄒南：「仙瓊阿姨怎麼樣了？」

這位老師今日應對過許多溺愛孩子的家長提出的類似提問，她早回答得煩不勝煩，面無表情地說：「大潤發有的賣。」

莫非跟著臉紅，不好意思地扭頭就跑，直跑到莫向晚身邊，拉住她的衣襟。

莫向晚聞言就要皺眉頭。

那邊的許秋言看到莫非被他爸爸抱起來，又多嘴了，朝莫非叫：「莫非，你這麼大了還要你爸爸抱啊？」

「我知道，這是他的一重榮譽和圖書。」

莫北把他抱起來，簡直輕而易舉，說：「男人嘛氣量大是應該的。」

「不是去公司，是去區中心醫院。」

她怔怔半刻，醒轉過來，轉頭奔赴她的工作。

光影和聲音，都讓莫向晚心安。

他就是這樣，禮貌多得人自愧。莫向晚搖搖頭，莫北又走了回來。他知道莫向晚剛才都看著，便聳肩笑笑。

莫非是在等著，抱著抱枕不住揮舞，紅撲撲的臉，和抱枕上的紅彤彤的深海小丑魚相映成趣。

莫向晚走近了，才聽見她在輕輕喚：「丁丁，儂飯是要及時吃的。」

後面的兒子已經發出均勻的鼾聲，此時已是日落之前，太陽的餘韻從窗外籠進來，似一雙溫暖之手，令她的身體回暖。

于正從來不限制阮仙瓊在外接戲，且當她是搞三產，這是一層照顧。誰能想這層照顧變成了負擔。

張彬煩得不住踱步，他說：「年紀大把還惦記扒分，好了，扒進扒出，把自己賠進去了，搞不好棺材本都要賠光。」

好在莫非的比賽臨近尾聲，最後對方一個長射，還是被莫非撲了出去。這邊家長歡騰，莫向晚雖然心中有事，但是看到兒子興奮地和同學們抱成一團，也能喜形於色。

她換了隔離服，才被醫生放進了加護病房ｈetuｂｏｏk.com•ｃoｍ。阮仙瓊軟塌塌癱在床上，面色晦暗。她早年有一種豐|滿美，可是年紀越大，越是干如柳枝。誰能想象這位老太曾在香煙盒子上風靡過大街小巷？

換做老師不好意思。

莫向晚笑著說他：「男同學剛剛氣量還大，現在就不好意思了。」

這是嚴重的工傷事件，莫北當然明白，但他堅持：「我送你去醫院。」

張彬講：「Merry，你不要明知故問，這是一隻無底洞，哪裡可能？」

阮仙瓊沒有阮玲玉的星緣，倒有同阮玲玉一樣異曲同工的孽緣。她早年嫁過一個文藝男青年，文革期間文藝男青年莫名失蹤，她就一個人帶著小孩，捱過文革捱過三年自然災害捱過計劃經濟捱到現在的市場經濟。但日子並未好過，她的兒子今年四十有三，智商不過八歲，是在文革時候發了燒沒來得及治的後果。

這是頭一回湧上心頭的感念，直到坐到車上，她都在思索。

莫北一手拉住了莫向晚的胳膊，這樣緊緊一鎖，三個人的距離就要無縫隙。莫向晚不能掙，也不便掙，她就貼牢他們。

莫向晚又點頭。

鄒南說：「昏迷到現在，她口裡一直叫著他們家丁丁。」

鄒南例行彙報：「醫生說傷到脊椎，可能癱瘓。」

這話和*圖*書氣若遊絲，卻如雷霆萬鈞，打得莫向晚的淚一下就流淌出來。

許秋言的爸爸倒是走到莫北面前打招呼，還說要給莫非買禮物，莫北只是推辭，莫非學著莫北推辭的話，童言童語又重複一遍，莫向晚在一邊看得好笑。但心頭不期然又泛起一陣悵然，似有了卻一樁多年的心事一般的暢快。

莫北露一個疑問的眼色，莫向晚很自然就說了：「一個演員在新天地出外景傷了脊椎。」

莫向晚站在漸由靜悄悄變作鬧哄哄的街頭，看他的車駛離此地，所有的喧鬧彷彿與她無關，她的眼裡只有那輛車與那輛車裡的人。

莫非「嗯」一聲，又靈活了，說：「我不跟小姑娘計較的。」轉頭問莫北，「爸爸，我氣量很大的對哇？」

閃光燈一過，也許莫非遺憾會被填補。

張彬勢必頭疼，他說：「這算什麼？這部戲是她私接的，出了這個事情，怎好算工傷？等同員工搞三產賠了本還要本業單位來付賬，沒這種道理的。」

「那你還要他送給別人？」

莫非「嘿嘿」笑，說：「許秋言媽媽，男同學氣量應該大的。」

她沒有力氣反駁莫北。就這樣一路先去了醫院，莫北放她下車，還說：「晚上回來吃飯嗎？」

這張照片上的三個人成為一體，笑得無比燦和圖書爛。

莫北頷首：「好的，謝謝您。」

莫北下來時看見有老師在獎品管理處當值，他就往那個方向走過去。莫向晚聽見他問老師：「這個抱枕能不能買？」

愴然一刻只在心裏想，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如此，好在有莫北會照顧好莫非的。

莫向晚點頭。

莫北抬抬下巴，指著另一個方向：「小姑娘拿到抱枕蠻開心的，以後會對非非好一點。」

莫向晚走到病房外，鄒南和張彬都已經到了。

這位阮仙瓊，當年乃上海灘電影界的一枝新花，報紙捧她做「小阮玲玉」，曾經也是香煙盒子上的招牌女郎。她生了一段風流骨，媚眼如絲豐潤無比，演來演去只好演演資產階級小姐，總也不好出頭。

莫向晚再問張彬：「公司不負擔她的治療費用？」

那邊莫非把抱枕塞給了許秋言，許秋言反倒紅了臉孔，低頭慚愧。她的媽媽在旁邊教育她：「你看看人家非非多友愛啊？」

「嗯，早點回來。」

把莫向晚嚇退一步：「癱瘓？」

老演員阮仙瓊在一出都市倫理劇里演男主角的丈母娘，在弄堂里拿著菜刀要砍殺向自己女兒提出離婚的女婿。阮仙瓊演戲素來投入認真，同演女婿的演員奮力廝打，沒有注意到旁物，偏有一支晾衣服的竹竿從高空滑下，砸到她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