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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公子

作者:小狐濡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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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陌上春(二)

番外 陌上春(二)

九仙夫人冷冷一笑,向他投來惡毒的一眼,俯身抱起莫歸塵的屍身,衣袂飄渺如仙,展眼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琯兒甜笑道:「有啦,知道大少爺對我們最好了。」她放下碟子,掰著手指道:「珏兒璫兒珂兒……我們都有分了吃啦,不消大少爺你多說。——你看,只剩三塊了。」
他把竹蜻蜓埋進了那個小坑裡面,填滿了泥土。
他看得心都要醉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明晃晃的刀尖從哥哥后心透了出來。冰冷的月光落在上面,似雪。
殷紅而熾熱的鮮血順著長刀流到了他的手上。
凌光狂笑起來:「好精彩的一出兄弟相殘!可惜啊可惜,望月陌,你錯過了!」
莫歸塵何等剔透心肝,看懂了他的眼神,欣喜道:「娘親在哪裡?為什麼從來不來看我?」
他在莫歸塵回頭之前,悄無聲息地掠上窗欞,隱藏在了簾幕之後。莫歸塵一回頭不見了他的身影,不由得愕然。
凌光瘋狂地大笑著:「殺了哥哥,吃了哥哥的肉,從此以後,還會有什麼邪惡的事情你做不出來!乖乖做一個殺手罷!」
他揪著帘子,探出一個頭來。
他只覺得手心一涼,被塞進了一塊硬硬的東西。
哥哥也奔了出來,他擋在哥哥之前,讓那三蓬污血,全濺在了自己的新穿的白衣上。
他其實只希望這條生滿青碧苔蘚的石板路,能夠長一些,再長一些。
莫歸塵走了側門,避過府中人的耳目,將他抱到了自己的房間。又命下人燒了一大桶水,把他脫得光溜溜地丟了進去。
頭一次覺得自己殘缺的手掌如此醜陋。
莫歸塵鎖好門,回頭小聲叫道:「弟弟……你在哪裡?」
「拿刀!」
莫歸塵把他從浴桶中抱了出來,用大浴巾裹上擦乾了,給他臉上和身上的傷口上藥。
凌光絲毫不理睬莫歸塵,獰笑了走了過來,見他右手撐地又要爬起來,一抬皂靴踩上了他的手背。
莫歸塵道:「我不想做什麼公子。我只想一心一意地下棋。我早知道夫人不喜歡我,卻沒想到……她要置我于死地。」
背上的衣衫已經被抽碎了,火辣辣地疼。
是夜月明星稀,莫歸塵早有了睡意,他卻還琢磨著那些玩物,不願早早入眠。
傍晚時,莫歸塵命下人將晚餐送來了房中。
哥哥會變成他背上的第一枚翎羽。
他喉中擠出一聲野獸垂死掙扎之前的嘶啞咆哮,似泣似怒,刺破了這似乎寧謐的月夜。
他已經滿面是淚,淚水仍然洶湧如潮,卻半點聲音哭不出來。
一個嬌怯怯的漂亮小丫頭端著盤子推門進來了,探頭望了兩望,奇道:「方才明明聽見少爺說話,怎麼不見有別人呢?」
七年來他只說過五個字,他不確定會不會不小心說出一句扶桑話來。
真的是娘親的玉。
不想回去做殺手了。
他忽然覺得心中動了一下。
他知道娘親名叫望月陌,被稱作九仙夫人。陌羡仙這個名字讓他覺得陌生。
他忙將和-圖-書右手縮回袖中,然而還是被哥哥執住了手腕。
曾經滑入自己肚腹的那塊血肉,將成為他這一生無法洗去的罪孽。
是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哥哥。
他忽然覺得好神奇。
他不敢相信地看著這一幕,幾乎是目眥欲裂。他想拿刀,然而周身的重傷,讓他無法移動半寸。
莫歸塵拿出了自己小時候的衣裳給他換上,帶著他走到銅鏡前,笑道:「怎麼會這般像?難道是我還有一個弟弟么?」
莫歸塵的眼中閃了閃,忽的握住他的雙肩急切道:「你的娘親,是不是叫陌羡仙?」他從脖子上扯出一塊白玉,「你,有沒有見過這個?」
他疼得叫不出聲來,單薄身軀抖成一團,渾身虛軟得半點勁力也使不出來。
京郊之外的大道之上,他看到了凌光。
「這個是爹爹親手做的。」從匣子一角又摸出了一個袋子,「我學會後,自己又做了好多。」
凌光怒道:「望月陌,我辛辛苦苦養出來的一個殺手,豈容得你說殺就殺!如今你這一劍與他斷絕母子情義,這小子以後就歸我了!」
他痴痴然地看著哥哥墨眉緊蹙,專註的眼睛中濃濃憂色,每擦過一道傷口,都難過嘆氣。
裏面是林林總總一匣子的玩具,木刻老虎、皮影人兒、竹節小蛇、萬花筒……
「拿起你的刀,殺了他。」
青綠的翠竹顏色,已經滿是凝固的暗紅涸漬。
那塊白玉上亦是白波九道勾縷紋,青天流雲一般仙靈輕盈。
莫歸塵知道他從來沒有玩過這些東西,又笑又嘆,在他額上彈了個爆栗,道:「以後天天可以玩呀,沒人和你搶。快睡覺去!」
「吃!吃下去!不過一個死人!一灘血肉!有何值得留戀!」
凌光毫不客氣地一手抓住她的雙腕反扣在她背後,以防她出手傷人,另一隻手,徑直從她衣下滑了進去。低下頭咬上了她的唇。
莫歸塵點點頭道:「那便好……你歇息去罷,我想一個人看看棋譜。」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娘親雙手顫抖著抱起了哥哥,淚落如雨。
一道白影如鬼魅般從樹林中穿出,飛撲過來,抱住了地上的莫歸塵。
一刀捅上馬臀,那馬狂嘶一聲,放開四蹄怒奔而去。
他點點頭,聽到哥哥說到「家」那個字,心中竟是湧起一種暖暖的感覺。
他半爬起身來,倔強地搖頭。
莫歸塵道:「謝謝你救我……可你這麼小,為什麼武功這麼好?……你是娘親派來,保護我的么?」
「好!好一個兄弟情深!」凌光擊掌而笑,「拔出你的刀來!」
他卻看見哥哥笑了。
莫歸塵不慣於說謊,玉白臉色蒙上一層紅暈,訥訥道:「你……聽錯了……」看著琯兒手中的梅花糕,道:「你們都有分一些吃罷?」
莫歸塵已經完全不知所措,被他拉住手奔出了莫府大門。
他抖抖索索地,用左手拿起了地上長刀。
會有這樣一個人,把他放在了心上,會因為他的傷而擔憂難過。
和圖書他感覺到哥哥並不排斥他,便大胆地伸出小小手臂摟住了哥哥的脖子,然後用力搖了搖頭,擺出了一副「你撿到了我我就是你的」的架勢。
莫歸塵拈了一枚竹蜻蜓,輕輕一搓,那竹蜻蜓便飛快地旋轉起來,飛向緋色天空。
凌光陰森森地笑著:「才不到一天,心就向著哥哥了?還真是兄弟連心啊。這樣吧,若你殺了哥哥,就留你性命。若你不殺,那我只好殺你了。」
他就知道,哥哥一定會接住他的。
那聲音如林間風起,清清潤潤。
哥哥的手顫抖著抬起來,握住了他執刀的左手。
這是他頭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宿命。也是頭一次生了反抗之心。
一如初初見到他時,那般的清澈明亮。
不用掉頭。
他抓住少年面前綉著淡雅蘭紋的衣襟,尋著那溫暖和搏動的來源處,忐忑而又戀慕地偎依了過去,一雙眼睛卻警惕地盯著少年。
九仙夫人那凄艷至極的容顏忽然失了血色,緩緩放下莫歸塵,道:「你想如何?」
這樣面前這個有著溫暖懷抱和明澈笑意的少年,他血脈相連的親哥哥,能夠在雨中撐起一把油紙傘,抱著他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他沒有絲毫遲疑,割斷井繩,將院中一塊湖石系在三人項上,連屍帶石推入了井中。
他慌忙搖頭,娘親既然能對他這般狠心,倘是見了哥哥,又削了哥哥的手指怎麼辦?
這刀,真是個好東西。
就像他,折去了手,骯髒了心,永遠不可能再在那樣繽紛的晚霞之下飛翔。
他逃不出他殺手的宿命。
只是他小心地收起了右手。
夜色迷茫。
新雨初霽,紅霞滿天。空氣中俱是清新氣息。
少年臉上的笑意更明亮了,夾著油紙傘,將他又往上抱了抱,讓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淚水轟然傾瀉。
他吃的時候,哥哥一直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吃完了,彷彿還是怕他難過似的,翻翻撿撿,從床底下拖出了一個木匣子。
他閉上了眼睛,不用輕功,「噗通」跳了下來,重重砸進哥哥懷裡。
凌光咒罵著,見他仍是痛哭不止,忽的目露凶光,揮刀割下莫歸塵臂上一塊血肉,掐著他的腮強塞了進去!
他獃獃地看了好久,竟不知要先挑哪一個。莫歸塵一個個地給他指點,他想了許久,拿了一個小巧玲瓏的竹蜻蜓。
莫歸塵無可奈何地笑了,把筷子遞給他:「甜食吃多了爛牙。好好吃完飯,才可以吃那塊梅花糕。」
三名刺客被他一式戮殺,然而還是有一朵煙花綻放在了夜色里。
只是他現在決定要保護哥哥了。
是娘親。
哥哥自他身前,撲上了前面的銳利刀鋒。
他忙點點頭。這還是他第一次離開鳳還樓,第一次見到外面的人。
他戀戀不捨,卻見到地面上月色如霜,有烏影一閃而過。
可是哥哥手指所觸過的地方,便不覺得疼了。
他撅撅嘴,伸左手接了筷子。
彼時彩霞爛漫,奼紫嫣紅一般變幻出和_圖_書千般瑰麗色彩。無數的竹蜻蜓在天空中飛舞盤旋,好似漫天灑下的蒲公英,又似佛光之下,天女散下的繽紛花朵。
那麼多的竹蜻蜓,莫歸塵一枚一枚搓上天去。
他眸中戾光一閃,忽的狡詐笑道:「你對大兒子這般心疼,卻對小兒子這般殘酷無情……莫不是因為……你心中,仍是喜歡著莫世靖!」
莫歸塵彎眉笑了。
他抹開雙刀,利落結果了循著煙火追來的數名殺手,足下生風追向哥哥的方向。
凌光一鬆手,他立即激烈地嘔吐,彷彿要把心肝都吐出來。
也葬下了自己一生之中,不過短短几個時辰的童年。
他抓著哥哥的腰帶,避過馬身的重壓,也撲倒在地。他爬起來時,那滿是利刺的花枝挾風尖嘯而至,僅僅一下,便將他抽倒在地。
回頭拉起哥哥朝著院外飛跑。
莫歸塵道:「……我很想念一個小姑娘,她讓我長大后,娶她做妻子。莫府中既然已經沒有了我的容身之處,或許我只能去找她。可她的封邑,在西蜀紫川。」
——刺上朱雀……
哥哥被他撲得連連後退了兩步,卻將他穩穩抱住了,彎彎眼眸中俱是寵溺笑意:「怎麼這麼頑皮?」
他心中哀絕痛絕,已經木然。面對著母親這一劍追命,竟不知閃避。
哥哥給他擦背時,他乖乖地趴在浴桶桶沿上,忽然想起自己的背上還是乾乾淨淨的。倘是刺了朱雀,哥哥就不能這樣給他洗背了……
他心中覺得很悲傷。
「別怕。我叫莫歸塵,就住在巷子那邊的莫府里。你叫什麼?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罷。」
原來……有哥哥的感覺,是這樣的么……
「歸塵!我的歸塵孩兒!」
是他害了哥哥,害了這樣一個人世間唯一對他好的人,害了那樣一個乾乾淨淨清清透透的人。
他,不是娘親派來保護哥哥的,而是來殺哥哥的。
回去?回鳳還樓么?
「誰對你這麼狠心?!」
莫歸塵收了手,秀挺的墨晶長眉攏了起來,嘆道:「你還這麼小,怎麼身上這麼多傷疤?是誰對你這麼不好?」
猛一拔劍,他牙關咬得格格作響,肩頭血流如注,疼得他幾乎昏厥過去。
可是哥哥的拂照,卻讓他情不自禁地循了自己的心意,乖得像只兔子似的,讓哥哥拿了桂花胰子和浴巾,將他從頭到腳都仔細洗涮了一遍。
這是他之前悄悄藏下的。
莫歸塵輕輕嘆了口氣,目中俱是憐惜之意,語氣更加輕柔呵護:「那我先帶你回家可好?如果你的爹娘來找,你再跟他們回去。」
他正要收回手時,卻只見哥哥——
哥哥終於還是要變成他背上第一片朱雀尾羽,永遠,沉甸甸地壓得他抬不起頭來。
琯兒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應聲出去了。
他卻萬分鐘愛那甜滋滋的梅花糕。
爹娘來找?不會有爹娘來找的。
他啞啞地吼叫哭泣,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淚,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左手手指無力地挖著地面的泥土,挖出了一個www.hetubook.com.com深深的坑。
全都是他不曾見過的。
凌光很快軟倒在了地上,卻似是熟睡的樣子,嘴角掛著笑意,臉上俱是猥褻神色。
莫歸塵從驚愕中回神,慌亂地擋在他身前,大聲對凌光道:「你是什麼人!為何要這樣欺侮一個小孩子?你眼中可還有王法?!」
「娘來晚了……來晚了……歸塵、歸塵……都是娘的錯!都是娘的錯!」
小院地面,俱以青石大方磚鋪就,雨水滲入地下,露出濕漉漉的青石板。一小窪一小窪的清亮積水,倒映出絮一般的微雲,還有晚晴綺霞。石縫中小草茸茸,抖著雨水露珠,翠綠可愛。
他無比地痛恨自己。
他怔了一下。
只是他不敢點頭,也不敢說話,只能滿眼熱忱之色望著哥哥,渴盼著哥哥肯定自己的猜測。
他無聲低泣,最後變成低啞的嘶吼。
他想叫,卻喉中哽塞得滿滿。胸口亦是梗得窒悶,就像要被溺死了一般。
莫歸塵看得懂他的心意,對著他笑,手上越來越快,將更多的竹蜻蜓都送上天去。
凌光那一腳,綿里藏針,雖未踩破他的皮膚,他卻能感知那半邊手骨,已經碎成了齏粉。
她悲聲如夜中幽魂,忽然側頭盯上他,目中怨毒似厲鬼,「你殺了他!」
「唔……」
他的一顆心,在胸膛中狠狠地震顫了一下。
可這樣的玉,哥哥有,他沒有。
忽的又高興起來,用力將他一抱:「我有一個親弟弟了!」
他卻是哭倒在了哥哥開始僵硬發涼的身體上。
想到這裏他猛然顫抖了一下。
再乾淨的東西,到了他這裏,都會被染上鮮血。
大街上不知哪戶王孫貴族的馬車轔轔而過,他飛索割斷轅繩,將馬連通駕車人身邊的馬鞍一同牽引了過來,不管馬夫的尖聲驚叫,套馬上鞍,把哥哥扶了上去。
都不過是他一瞬即逝的夢境罷了。
他飛快抽手,卻還是有半爿手掌被凌光壓住。
他自然是什麼都不會說,只是埋了頭,左手拿了筷子默默吃飯。
凌光面上有狎昵之色,「你說呢?」
凌光足力微沉。
「沒用的東西!做個殺手倘似你這般放不下感情,早就丟了性命!」
也會有這樣一個人,不會憎惡他、害怕他、警惕他、懷疑他,而是真心的,真真兒的,對他好。
「活……下去……」哥哥微弱地說出這三個字,後面的話,便沒有了聲音。自他的口型,他知道哥哥說的是:
「去找娘親……」
莫歸塵失望了。手指輕觸他幾乎和他一模一樣的眉眼,悲傷地似是自言自語:「娘親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也和我一樣,是被她送回來的么?」
他驚恐無比,那血肉卻被凌光強壓下了他的喉嚨。捏了他的脖子,不許他嘔出來。
他殘缺的手掌飛不起來竹蜻蜓,卻為著哥哥興奮起來。他不由自主地拍手——雖然那雙手只能發出「噗」「噗」沉悶聲響。
莫歸塵含笑道:「誒,還是個左撇子呢?左手吃飯,容易和別人打架,卻m.hetubook.com.com會不禮貌呢……我教你用右手罷。」
莫歸塵忙望著門口喊道:「你等一下!」
這時叩門聲響起,黃鶯般宛轉纖細的小姑娘聲音道:「少爺,你在和誰說話?廚房裡剛做了梅花糕,琯兒給你送進來咯?」
莫歸塵以為他是小孩子的玩性,故意就是不用右手吃飯。然而一看之下,倒抽了一口涼氣,白了臉色。
凌光折斷了一根野玫瑰的花枝。
他很快便知道了自己這個想法有多幼稚——
他忽然不想回去了。
他本孤僻慣了,出於警惕,他本容不得任何人靠近他三尺以內。
他果然配不上這樣乾淨純潔的顏色。
他心中劇烈一跳,飛身穿窗而出,起縱之間,反手已經抽出了此前藏在屋檐中的雙刀。
本是從來不覺得有什麼,可是突然被這般關心,他竟然覺得委屈難過了。
唰的又是一鞭。強悍的勁道再度將他摧撲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鮮血。月色下,那花枝上儘是赤色血肉。
那兩片薄薄的翅膀,也已經折斷了。
他突然不想讓哥哥看到。
一道凄厲至極的聲音傳入耳中——
為一種奇異的感情所牽引,他那本已貫注了十分力道的左手食指忽然鬆了下來。
莫歸塵唬了一跳,「你怎麼爬這麼高!快下來!」他快步走到帘子下面,向他張開了雙臂。
葉聲疾簌,綠光如電。那馬哀聲嘶鳴,四腿齊斷,轟然跌倒。
他垂斂了小小眉眼。
鏡子中,一大一小兩個人兒,穿著相同式樣的梨花白衣,發束飄然緞帶,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模子裏面印出來的。
他用血肉模糊的指尖,從懷中摸出一隻竹蜻蜓。
凌光之前說過,莫世靖初封靖國公,嫡子莫雲蓀必然會與莫陌起公子封號之爭。蕭家人已經雇請了江湖殺手,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搶先殺死莫陌,然後剷除那幫敢同鳳還樓搶生意的殺手。
之前莫歸塵喂他吃了一塊,他從未吃過甜食,一嘗之下,便覺得是無上美味。趁著哥哥不注意,便又小賊一樣偷偷摸摸地吃了第二塊。
凌光手疾眼快,一把拽開他。然而九仙夫人這一劍何其狠辣,仍是深深穿透了他的肩胛。
莫歸塵困惑地看著他,走了兩步,問道:「你是不會說話么……」
九仙夫人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凌光。
他看著自己身上已經無一處沒有浸染鮮血的衣服,這是哥哥的梨花白衣。
他葬下了哥哥。
九仙夫人袖中白光一現,一柄寒光冷冽的利劍閃電般刺向他心口!
凌光用的是漢話,顯然是為了讓莫歸塵聽見。
忽然覺得自己也變成了哥哥那樣,纖塵不染的琉璃人兒。
細雨中落滿梨花的白衣,彤霞之下漫天飛舞的竹蜻蜓——
他絕望地搖頭。
他倏然瞪大了眼睛,渾身劇烈地抽搐起來。凌光欣賞著他的表情,足下再度用力。
他看了看碗中哥哥盛給他的米飯、青菜、胡蘿蔔和燉排骨,眼風又不自主地飄向了那最後一塊梅花糕。
他握了握哥哥的手。他想陪他去西蜀紫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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