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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面色森狠，手掌驀然一翻，身後數十人齊刷刷收刀于鞘，退身於街道之側。動作利落整齊，宛如一體！

鵝黃羽衣的少女自車中飛身而出，鳳眸怒色揚瀾，白膚紅唇，眉心硃砂一點，雖不過十二三歲年紀，已是傾城國色，艷蓋牡丹。四周早已聚起許多人，個個看直了眼。

這人果然是雪齋。

少女怒道：「我才不管！皇帝哥哥要是敢不讓我見，我就向皇姑母告狀去！皇帝哥哥就是欺負括羽孤苦伶仃的，不像你們幾個個個背後好歹還有人撐腰！哼，還不讓我來京，我看我就是來晚了！哪怕早來一天，都不會讓括羽被打成這樣！」

果然猜中了。

入了內城，人漸漸多起來。林玖揚起一面官旗，街上行人見之莫不迴避。車隊一路暢通無阻，行至長安左門，卻被一群扶桑人擋住了去路。

左鈞直緊閉雙目，頸上痛楚遽然而起，遽然而止，聽到一武士快步前來，向雪齋低語道：「……不見了八個……似是……忍術……」雪齋暴怒：「混蛋！」欲走，轉身向左鈞直道：「左鈞直，三日之後，伴送我等回國！中間若有差池，我定取你父母性命！」

林玖劍眉輕揚，道：「這事兒其實我也不知道，很少見皇上生那麼大氣，親自抽了括羽二十鞭，罰他閉門思過十日。」

林玖眉沉眼黑，手指一動，刀劍森森，直逼那扶桑人。而扶桑人身後之眾，亦是齊刷刷拔出明晃晃亮閃閃的腰刀，一個個目露戾光，毫不示弱。

雪齋面色陰沉，「你竟連女忍都知。只可惜，這也不過一場誤會而已。左鈞和-圖-書直，你說我還能留你性命么？」他屈起一指，冷笑道：「這事我本無需與你商量。」

「與小人為謀，反貽其害。」

他刻意去偽裝侍衛，細枝末節都有留意。然而渾然天成的氣概是那衣冠、配飾、言語所無法遮掩的。接連數十日的惡補之後，她對扶桑世情政局說不上透徹，至少也是熟諳。近一個月的館伴相隨，她已然覺察出此人身份不凡。然而直到昨夜他從筵席上消失，她才開始將此人聯想到雪齋將軍。

少年低聲再語。

「什麼！」少女驚叫起來，「二十鞭！括羽還起得來么！」

這少年一聲不吭徑自爬起來，撥開身後冷光閃閃的腰刀，走到那扶桑人身邊——林玖握緊了手中長槍，這小官兒甚大胆，甚不知深淺。但畢竟是天朝命官，倘是有個閃失，他也定是要出手的。

鸞郡主見這微末小吏衣冠不整、言語不續，渾身還飄著酒味兒，心中不悅，不令平身，卻拂袖道：「解決不了，你便回家種田去罷！」

這人是雪齋。

左鈞直其實並不確信此人就是雪齋。

人都說扶桑人生得矮小，然而這數十人，身高俱有七八尺，膀大腰圓，軒昂不凡。林玖呼來陪伴的車駕司和會同館官員，令其讓道，那些扶桑人竟是不從。

她手中的棋子，也就這麼幾顆，事到臨頭，走得一步，便算一步。

五城兵馬司的小隊並親王府的馬車消失於宮城方向，馬蹄踏碎一地的金色銀杏葉。

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喊了一聲「雪齋將軍」。

少年跪倒在鸞郡主和林玖面前，上氣和圖書不接下氣道：「微臣、四夷館通事左鈞直，參見郡主千歲、千歲、千千歲。請、郡主和林大人，以國體、為重，暫且收了刀槍，扶桑人的事，交給、微臣、解決。」說兩個字便要喘息一下，顯然是匆匆忙忙趕過來，累得不輕。

左鈞直道：「此事自有行人司負責，非我四夷館之職！」

為首一人，年近三十，面目剛毅，唇薄如鋒。見館伴官員在林玖面前低眉順眼、唯唯諾諾，啟口道：「我聞天朝有言，青天在上，大道在下，各行其路，秋毫無犯。大道朝天，諸位便行就是，憑何命百姓讓路？」這人漢文略有生澀，聲音不高，卻極有氣勢。

車中少女哼道：「他又犯什麼錯兒了？」她掀起車簾看了車外小將一眼，道：「林玖，你穿這身兒五城兵馬司指揮使的官服還挺俊的。現在就咱倆，就甭屬下屬下的啦。」

小將揮手，手下兵馬成雙翼衛護紫綢馬車兩側，起駕前行入城。小將行到馬車之側，道：「回稟郡主，括羽今早被皇上罰了閉門思過，所以是屬下前來迎接。」

林玖勸道：「郡主長途勞頓，別太累著。括羽閉門思過，除了皇上派去的御醫，是誰都見不得的。」

扶桑人大笑，「區區反間伎倆，豈能信我？」

膽敢公然挑釁阻攔親王府車駕者，女帝為君數十年，還是頭一遭。林玖凝眉勒馬，紫綢馬車中忽的一聲厲喝：「好大的膽子！鴻臚寺難道沒有教過爾等禮儀么！」

那扶桑人二指駢起，閃電般鉗住紅纓鞭梢，注視著長鞭另一端的的少女，沉沉道：「我從不同https://www.hetubook.com.com女人動手。何況——」他忽而深深一笑，變臉如翻書，二指捻斷那蓬紅纓，揉在手中，「還是這麼漂亮的女孩子。」

望月氏和沙榮的勾結、雪齋與韓奉的密約，她知道得其實不多。雪齋自認了身份，步步緊逼，她祭出女忍來，實乃無奈之策。

左鈞直心中一涼。其他的幾名官員，早被扶桑武士隔開，聽不見，也看不到。

一時間，長安左門之外劍拔弩張，眼看一場惡戰在所難免。會同館官員夾于中間極力周旋，無奈人微言輕，又不善扶桑之語，兩邊官兵、武士俱視之無物，不多時竟被一名扶桑武士一腳踹了出去。

左鈞直手掌在袖中滲出汗來，她說得越多，就越危險。她螻蟻之命，隨便是誰都能輕輕一指按死，她不過是夾縫中求存罷了。既然已經身處險境，也只能孤注一擲。

「諸位請收手！」

少女聞言更怒：「五城兵馬司、十二親衛、五軍三千神機三大營，都是幹什麼吃的！郢京不太平，還有什麼地方太平？難道還能有人反了不成？皇帝哥哥當了皇帝，真是愈發討厭了！」

紫綢飛起，紅影乍現，一道銀光游龍走蛇，疾撲扶桑人之面！

率數百軍士就敢前赴天朝，面帝王、通右相，攜數十親衛便能當街衝撞天家車駕，與官軍對峙，這雪齋當真無所忌憚。

少女哼了一聲，不再接話，命眾人加快腳程，速速入宮。

「左鈞直……韓奉提過你。你還知道什麼？」

一陣馬蹄的噠噠聲打破了這對峙的冷寂。一名著雜色官袍的少年縱馬前來，沖入兩邊刀劍之間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馬卻十分的不聽使喚，少年幾番吁喝不住，被狠狠顛落馬下。滾了一身的灰土，烏紗幞頭也歪了。這滑稽狼狽的模樣，反而化解了些許敵對緊張的氣氛。

少女急道：「那！那你還不讓車快些走啊！」語音帶顫，隱有哭意。

林玖嚇了一跳，「郡主，如今皇上到底是一國之君，萬乘之尊，已經不同往日了。」

那人絲毫不為所動，道：「我等海上番夷之族，短短時日，委實難以領會天朝禮儀之博大精深。」

林玖搖搖頭：「連葉輕都為他求了情，說他雖有過，但亦有大功，功過相抵，不該受此重罰。皇上卻說有功則賞，有過必罰，賞罰分明，他今後方不會犯此大錯，拿自己的性命當兒戲。所以還是打了。括羽身上本來就帶了傷，皇上下了狠手，愣是把他鞭昏了過去。我看沒個十天半個月是好不了的了。」

雪齋仰天哈哈大笑，負手大步離去。

左鈞直大略猜出雪齋突然改變主意，與韓奉底下軍火庫有關。聽他蠻橫要求自己伴送，梗著脖子道：「我敬將軍是個英雄，亦不願兩國無端起了紛爭，貽害百姓，本不欲將將軍之事，報與我皇。然而竟是我高看將軍了！」

扶桑政局動蕩，織田垂死掙扎，雪齋在此緊要關頭離國遠行，實是冒了極大風險。但若此人真是雪齋，那麼雪齋也確實是個有膽有識的梟雄。

地底軍火庫中那八個人，明明是被昨夜那翊衛所殺，怎的會失去了蹤跡？她莫名一覺睡到午後，醒來已經是在四夷館的官署中，衣裳完好，遍體無傷，當是被那翊衛或是韋小鍾他們送了回https://ｗww.hetubｏok•ｃｏm.ｃoｍ來。這樣說那軍火庫的事情皇帝肯定也知道了。到現在京中仍是平平靜靜，無風無浪，也不知昨夜那翊衛是怎麼善後的……左鈞直揉著太陽穴，腦袋仍是隱隱作痛。此刻，她只想回家好好洗浴一番，癱在家中的床上，好好再睡上一覺。已經一個來月沒有落過家了，她是真的很想爹爹、翛翛，還有長生。

雪齋冷笑道：「左鈞直，你性情狡詐，信口雌黃，我豈會信你！送我平安出海，你和你父母自然也得平安。」

「雪齋將軍，」她穩著語調道，「韓奉陽奉陰違，對我朝聖上如此，對將軍亦是不改其性。倘若韓奉對將軍赤誠相待，為何望月女忍會死？」

林玖嘆道：「如今京中確實有些不太平，皇上不讓郡主來京，也是為郡主的安危著想。」

但就算聽見看到，又能如何？韓奉稍施壓力，誰人敢多言半句？

「昨夜韓大少的酒，想必有滋味。」

「本郡主今日便教教你這倭人！」

林玖瞅了一眼少年官服上的練鵲補子和烏角衣帶，便知不是什麼入流的官員，喝止道：「何人擅闖！還不快快走開！」

少年在扶桑人身邊，低低以扶桑語說了句什麼，那本是倨傲的扶桑人竟是遽然低頭，目光如電！臉上雖未有什麼神情，緩緩按上腰刀的手指卻泄露了他暗起的殺機。

「比起韓相的，怕還是略遜一籌。」

她說的第二句，便是：我天朝崇尚薄來而厚往，織田拳拳心意，我朝聖上已領，正思量該以何禮回贈。倘這大禮是將軍您，必恰遂織田之心，與我天朝永修兩國之好。將軍既能屈尊朝覲縟儀，何苦爭這一時之氣，授人以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