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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天之眼

作者:蒲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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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煙雲 第二十八章 故人

卷二 煙雲

第二十八章 故人

「我沒打人,我打馬!」老倭瓜辯解。
聽完黑衣人的話,渡邊一郎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我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渡邊一郎則透過木格窗看著巷子過面的門樓,門樓關著,寂靜如常。渡邊一郎品茶:「有用沒用都得做。石門坎山木那邊還沒有消息吧?」
「行,你什麼時候用?」孫固很爽快地答應。
易明幫著李畋翻了身。
李畋揮手:「走!」
李畋在客房找到易明時,易明正躺在足以睡下十幾條漢子的大通鋪上睡覺,懷裡抱著他的火槍。
渡邊一郎急得嗷嗷直叫。
「你這不是茶館嗎?我喝茶。」易明說。
「會流血的,流很多的血。」阿雅擔心地說。
李畋連忙說道:「所言極是!是李畋迷糊了。」又將眼鏡套在頭上。
「沒有。這是一座死宅,除了這個門樓,其他三個方向都有人家。」
「又怎麼了?」茶肆里的一個聲音。
「阿雅懷孕了,六個月了,要不她就跟我一塊兒來了。」
小虎子趕緊過來攙住李畋。
「你住在什麼地方?」李畋反問。
十余騎在後面追,剽悍異常。
一條廢棄的小巷,幾處殘破的院落,繁華拐角處的一小片荒涼。
黑衣人閃在壁角處,若無其事地看。
「先生,先生……」阿雅在呼喚。
黑衣人收槍。
「醒醒!易明……」李畋輕輕拍打易明的腿。
「我的馬……」
「你要生火嗎?」阿雅問。
易明說:「沒別的辦法了!」而後轉身出去。
「不必了,免得節外生枝。我還有別的事情,需要出一趟遠門。等辦完事情之後我再去和他們團聚。」李畋想了想,摘下那半爿眼鏡遞給孫固,「見到夫人之後你把這眼鏡給她,她會相信你的。」
「不行!小鬼子狡猾得很,他們既然敢來,肯定是有所準備的。再說,他們都說一口流利的中國話,你說他們是日本人,空口無憑誰能相信?鬧不好卻被他們反咬一口。」
「先生,先生!」「先生,先生」阿雅和易明二人不停在呼喚,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畋騎馬趕到易明身邊:「你想幹什麼?和他們相比,你這不叫武器!」
「劉媽!劉媽!趕緊燒碗薑糖水,再弄點吃的!」孫固跟在後面,邊走邊喊。
易明一邊答應一邊走到李畋的床前。
二人出了鴻福客棧。
黑衣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快,告訴社主,目標跑了!」
老倭瓜探頭,將兩個銅板丟在地上:「要飯的,我這還沒開張呢!去別的地兒轉吧!」
李畋走出,站在美人靠邊上,欣賞著遠處的山景。遠山如黛,李畋在思考著下一步應該做些什麼,有一個場景在腦子裡揮之不去。那個神秘的部落。那場血腥的殺戮。艾西瓦婭從項上摘下一個辣椒形狀的白色玉飾,用一種李畋聽不懂的語言述說著什麼。阿月在翻譯:「這個是鑰匙。只是一半,另外一半在一個叫岜沙的地方。」
「那我一定得參加。易明,快找一根繩子來,把我綁在床上……」李畋說。
「李先生,你說讓我怎麼做吧!」
李畋接過,那顆子彈已經略微有些變形。
回到岜沙的第二天。
阿雅在忙活早餐。
李畋的牙齒死死咬住那截竹筒,渾身都在痙攣,豆大的汗珠很快從額頭上浸出。突然,咯叭一聲,李畋口中的竹筒爆裂。血從嘴角流出—鋒利的竹片划傷了李畋的唇。
易明駐足,看著隨後而至的李畋急切地問:「李先生,到底出了什麼事?」
絡腮鬍子攔在面前:「兄弟,別像個娘兒們似的。你嘴上叼的是什麼?」
阿雅抽泣,淚水止不住地流。
李畋依然蒼白地笑,他一時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阿雅的問題。只是說:「放心吧,我死不了。我從懸崖上跳下來都沒有死,這次更死不了。我命硬,閻王爺不要我。」
隨後而至的渡邊一郎最終在岜沙人的槍口下卻步,沒有貿然和岜沙人正面交鋒。渡邊一郎很清楚,這裏畢竟是中國的腹地,日本軍隊再強也是鞭長莫及,萬一鬧出事兒來,中國人一人一口吐沫星子就能把他們淹死!但渡邊一郎並不死心,而是在山寨外圍布設眼線,耐心等待李畋離開岜沙的那一天。
那麵茶旗實在是太新了,新到讓李畋覺得有些晃眼。那茶肆和這巷子是極不搭調的,這不能不讓李畋有所警覺。他立即決定改變方向—挪向那間茶肆。
黑衣人像一條甩不掉的影子。
6月18日,天朗氣清。
「等明天靜如母子安全離開貴陽之後我也得走了。」李畋的語氣多少有些憂傷。
李畋撿起那兩個銅板,蹣跚離去。李畋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家了—茶肆里的那個聲音在清明節的晚上就已經讓他刻骨銘心。他突然擔心起妻子和兒子的安全。
「不賣?不賣掛個幌兒幹什麼?」
「行,我現在就回去。一步不離開大車店。」易明答應。
濛濛細雨,如絲如霧。
阿雅連忙將一些黑色粉末狀的藥粉往李畋傷口上撒。那是小薊炭,山裡人常備的止血藥。將小薊洗凈、切段、涼干,放入炒鍋,用旺火炒至外焦內里黃,而後研成粉末存放,隨時取用。
易明看著巷子里高低錯落的門樓,整個巷子里,只有茶肆對面的門樓有一對石鼓。他突然有一種不祥之感,立即上馬,朝著沈靜如離開的方m.hetubook•com•com向追去。馬過巷口,險些撞倒一個乞丐。
李畋已經躺倒在迴廊的地板上,腰部和頸部誇張地往後挺。
沐浴穿戴一新的李畋恢復了往日儒雅的風姿。
「這簡單。包袱是現成的,斗笠客棧里就有。」易明說罷,轉身出去。不一會兒,果然就戴了頂斗笠進來。用包袱裹了火槍,問李畋:「怎麼樣?」
「嗨嗨嗨!」碩大腦袋招呼易明,「鄉下人,你不是要喝茶嗎?進來進來。」
阿雅聽到動靜,慌裡慌張地跑出來。
「老……老闆,給……給口吃的!」李畋聲音嘶啞,一句話彷彿用盡全身的氣力。
李畋俯卧在床上,肩部的衣服早已經被撕開一個大洞,傷口已經不堪卒睹。
「是,師傅。」
起床之後的李畋看上去精神很好。
李畋在圖的某處塗了一個重重的圓點,然後寫了十四個字:「洞葬懸棺,二郎搜山。石門坎,小迷糊。」然後笑著對阿雅說:「萬一我死了,就將這張圖交給你靜如阿姨。貴陽漱石齋的孫老闆知道你靜如阿姨在什麼地方。」
「如此甚好!李畋感激不盡。」
易明牽著一匹棗紅馬,一邊走一邊張望。顯然,那麵茶旗吸引了他的目光。
易明和阿雅面面相覷,而後不解地看著李畋。
孫固對小虎子和劉媽說:「你們先下去吧!」
易明抄小路而行,終於甩掉了追兵。
後面的人越來越近。
沈靜如帶著小鳴謙不緊不慢地走。
李畋的面部已經扭曲,一臉苦笑。
易明乘機躍上馬背,急馳而去。
阿雅笑了笑,走出去。取了東西回來時,卻看到李畋在火塘邊搗鼓什麼,阿雅十分好奇,便悄悄地走到李畋身後。
孫固把信函揣在懷裡:「我這就去辦。你先吃點東西,再換件衣服。我的衣服不知道你是不是合適,先將就一下。回頭讓虎子去幫你訂做兩套,再配一副眼鏡。」
易明頭也不回:「你不是不賣嗎?」
渡邊一郎對黑衣人說:「再說一遍,不要落下任何細節。」
達德學校門口。
「易明,我的確是遇到一個大麻煩。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準備跟你去岜沙,到岜沙我告訴你。」
一路風雨兼程,七天之後的黃昏時分,易明帶著負傷的李畋回到岜沙。
「李先生?你怎麼弄成這副模樣?小虎子,快!快扶李先生到後院。」
渡邊一郎和老倭瓜在喝功夫茶。現在的茶肆看起來已經蠻像那麼回事兒了。兩排八仙桌,每桌都圍有四條板凳。長長的七星灶,大大的風箱。
「一個叫花子。」老倭瓜回應。
棗紅馬上,易明在前馭馬,李畋在後。但這樣的乘位卻將李畋的後背暴露給渡邊一郎一伙人。李畋恰巧被一顆穿過林木的子彈擊中左肩胛。
漱石齋。孫固換了一身出門的行頭,夾著一把雨傘從後院進入門店:「虎子,我要出趟門。你也別幹了,把板兒上了,早點打烊。你去到布店給李先生買兩套衣服,然後再去眼鏡店買一副眼鏡。快去快回。」
沈靜如和往常一樣,牽著兒子小鳴謙的手走出家門。沈靜如穿一件碎花旗袍,小鳴謙肩上依然背著那個碩大的書包。只不過書包里已經不是平日的課本作業之類,而是必須要帶走的一些細軟和幾本珍本古籍—其中就有那本《嘯亭雜錄》。和往日不同的是,這天,沈靜如撐了一把油紙傘—鮮紅鮮紅的,像一朵花兒盛開在雨巷裡。
松煙兌上水便成了墨汁,削過的鵝毛便是筆。
黑衣人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馬受傷了。」李畋答。
李畋身體已經極度彎曲,似乎有什麼無形的東西縛住他的頭和腳,卻又抵住他的腰,然後拚命地向後拉。李畋的身體已經成為一隻反張的弓。突然,李畋的身體又像是被人猛扯了一下,而後猝然停住。彷彿那張弓被猛然折斷似的,李畋再也不動了。
易明面露難色:「可是,我不會取啊!」
碩大的腦袋探出來:「鄉巴佬,識相點兒。滾!滾得遠遠兒的。老子懶得理你!」
李畋已經氣絕身亡—死於破傷風。
老倭瓜急急忙忙往樓上跑。不多一會兒,渡邊一郎和老倭瓜一同下來。
易明強忍悲痛:「李先生,你會好的。等我們的孩子出世,還要請你吃滿月酒呢!」
李畋張口,竹筒落地。「取出來了?」李畋問道。
李畋回首,鄭重地點點頭,然後縱馬直奔鴻福客棧。
「別擺弄你那燒火棍!……」
一個絡腮鬍子挨挨擦擦過來,剛好擋住黑衣人的視線:「勞駕,借個火。」絡腮鬍子叼著一個大煙斗。
「易明,我是李畋。別出聲,一直往前走,到第二個路口左轉,我們到那兒碰頭。」李畋壓低了聲音。
黑衣人若即若離地跟。
「我就不客氣了!恐怕還得向您借點盤纏。只是,您自己的衣服就不必了,我這身行頭還有用。」
「易明,不要莽撞!」
「先生要去岜沙,太好了!什麼時候走?」
易明下意識地摸背上的火槍。
山裡人不懂西醫,也從來沒有見到過真正的槍傷,只有按治療金創傷和火槍傷的辦法來弄。岩豇豆研成粉末外敷,趕風柴煮水清洗。能想到的辦法全用上了,但依然不見傷勢好轉。傷口潰爛一天比一天嚴重。
「不賣!」
「你們還記得那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鄉下人嗎?是我讓你們放走的。那個人的打扮很奇怪,髮式很像我們古代的武士,還背著一支火槍。」
兩顆子彈打在白馬屁股上,白馬驚顛,李畋險些摔下。
「阿雅!止血!」易明手裡拿著一顆血淋淋的子彈喊道。
小鳴謙回頭,向那朵紅傘擺手:「媽媽再見!」
吃飽喝足之後的李畋離開了漱石齋,剛剛洗凈的臉又被他故意弄得髒兮兮的。李畋在貴陽街頭遊盪—他在找人,找一個身背火槍留著戶棍髮式的年輕人。
貴陽,一條僻靜的石板巷。
「小虎子!前些日子王先生送來的四幅山水條屏上牆幾天了?」孫固一邊給一幅牡丹圖安裝畫軸一邊問。
老倭瓜說:「沒有。也不知道那姓李的能跑到哪兒去!」
「沒什麼收拾的。」易明說。
「社主,咱們下這麼大功夫有用嗎?」老倭瓜看著店面里新添置的家什,不免有幾分疑惑。
「鴻福客棧,一家大車店。」
1938年6月3日,清晨。
「老倭瓜!不許胡來!」有一個聲音從樓上傳來,接著是木製樓梯的響動,一個人走下來—正是化名邊老四的渡邊一郎。
易明飛身下馬,解包袱取火槍。
此時,吱呀一聲,巷子對面的門打開了。
易明追上李畋。
「放心吧李先生!我是獵人,知道怎麼對付野獸!」易明微笑。
易明回頭:「李先生,怎麼了?」
「取出來了。」易明揩掉額頭的汗水,拿過那顆子彈,在衣服上拭去血跡,遞給李畋。
「先生,你怎麼了?」阿雅焦急地問。
漱石齋內,幾節櫃檯內是一個寬大的木案—裝裱台。檯子上是各色工具,鬃刷、排筆、裁刀等一應俱全。一老一少正在忙碌著。
李畋已經被結結實實地綁在竹床上。
老倭瓜好像被一巴掌打醒:「對呀!他媽的,我當時怎麼就沒想到?」
黑衣人尾隨著沈靜如母子,若即若離。
小路很窄,容不下兩匹馬并行。鼓噪而來的馬隊難以施展。渡邊一郎不停地催促搶在前面想立頭功的老倭瓜:「快!快!」
阿雅站在旁邊,幫李畋壓住那張牛皮紙。
一輛帶篷馬車早就等在城外。
一個碩大的腦袋從茶肆里探出來,向對門張望。
「松煙?怎麼弄?我去弄。你快去躺著,剛剛不發燒了,別累著。」阿雅攙起李畋。
易明想了想:「好吧!我這就去弄!」
「這不妥!這樣夫人會擔心你的。還有勞先生寫一封親筆書函……」
一陣急促而有力的腳步聲,易明背著一簍草藥回來—全是一些治療創傷的趕風柴、岩豇豆之類。
李畋正站在檐下張望,看到孫固便急切地問道:「怎麼樣?」
孫固滿臉疑惑:「李先生您是教書育人,來貴陽時間又不長,能得罪什麼人?」
那朵紅傘在貴陽街頭行走。
被稱作老倭瓜的碩大腦袋愣住:「邊爺,怎麼把您驚動了?」
「先生,您怎麼這副樣子?快點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吧,不然會急死我的。對了,今天早晨我看到你家對麵茶肆里有人跟蹤李夫人……」
李畋正在專心致志地看著火塘中燃燒未盡的木炭。
「好啊好啊!易明,恭喜你啊,就要做爸爸了。」
李畋彎腰撿那兩個銅板。
「李先生,你別說了!我明白了。你放心,這事兒我管到底了。他媽的,這日本鬼子也忒霸道了!」
「一個鄉巴佬而已!不過,你這茶館開得也太不像樣子了!照你這樣干,傻子也能看出毛病。趕緊讓人弄些傢伙什兒,好歹燒幾壺開水……」
「追!往岜沙方向。」渡邊一郎惡狠狠地說。
孫固坐在李畋對面,兩人中間是一張八仙桌。孫固將一摞銀圓放在桌上:「李先生,這些錢是給你準備的盤纏,這東西比國幣好用。我已經和夫人見過面了,一切都安排好了,夫人和孩子的事你就放心吧!明天小鳴謙上學堂的時候,直接就讓人將他們母子接走。我的堂弟就在達德學校任職,是個靠得住的人,所有的細節都想好了,可保萬無一失。」
「沒有!」黑衣人往一邊閃,眼睛在追尋自己的目標。
漱石齋門外拴著一匹白馬,渾身似雪,沒有一根雜毛。小虎子在喂馬飲水。
雨中,馬車飛馳而去。
「日本人!這麼說吧—我知道一個秘密,恰恰日本人也想知道這個秘密。你說,我能告訴他們嗎?」
「你我兄弟就不要這麼見外了。只是……臨別在即,你是不是還要和夫人見上一面?」
「不許開槍!要活的,死的沒用。」渡邊一郎叫嚷。
松林擋住了渡邊一郎一伙人的視線。
「不讓他走又能如何?你們記住—這裏暫時還不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佔領區。不要給我節外生枝!」渡邊一郎訓斥道。
不管怎麼說,李畋傷勢的好轉讓阿雅感到異常欣慰,多日籠罩在心頭的陰霾突然散去,如雲開雨霽。
老倭瓜嚇了一跳。
貴陽郊外,山路崎嶇。
孫固訝然:「您是……」
漱石齋內宅的一間廂房裡,燭光微黃。
「砰!砰!」老倭瓜開槍。
「那不能!萬萬不能!」
「先生,先生……」易明在呼喚。
渡邊一郎一掌拍在老倭瓜頭上:「笨蛋!岜沙!那是個岜沙人!李畋曾經救過一個岜沙姑娘。」
沈靜如牽著小鳴謙的手走出來。小鳴謙肩上背著一個碩大www.hetubook•com•com的書包。
李畋很沉著,這主意彷彿已經想了許久:「很簡單,你就照我說的做。拿你的短刀在火上烤過,然後割開我的傷口,那些爛肉就直接割掉了,找到子彈就把它剜出來。這就行了!」
阿雅說:「很熱鬧,整個寨子都會來呢!」
1938年6月4日,清晨,依然飄著細雨。
老倭瓜看著易明走出茶肆,低聲說:「就這樣讓他走了?」
易明裝入鐵砂:「燒火棍有燒火棍的用法。你先走,沿著小路一直右轉,我隨後就到。」
「所以,日本人就……」
易明放下短刀和子彈,和阿雅一起給李畋包紮傷口,解開繩索。
「那更可怕!要不,我去報告警察局,把那群小鬼子連窩端了!」
李畋已經張不開嘴,牙關緊閉,脖頸后挺,身體抖動不停。
「要把所有和這所宅院相鄰的院落全部租下來,不要心疼錢。」
李畋沒有想到這麼快那幫人就追了來,只得拚命打馬:「駕!駕!」
孫固略一沉思:「眼鏡你多拿幾副,回來讓李先生自己選,用不上的再退回去。就到拐角王老闆那兒拿,就說我說的。」
沈靜如母子二人下轎上車。
易明開始捆綁。
渡邊一郎顯然十分欣慰:「這事兒辦得漂亮,我不會虧待你的。」
巷子深處有一家茶肆,門上掛著一面嶄新的水紅色旗幌,黃緞緄邊,下垂黃色流蘇,旗面上黑線綉成一個斗大的茶字。這樣的巷子實在不是做生意的地段,茶肆看樣子也沒什麼生意,門前冷冷清清。
都司路中段。兩間門面,一塊老匾—漱石齋,據說是清末黔中名士孫竹雅的墨寶。店裡主業是書畫裝裱,兼營字畫買賣。老闆姓孫,單名一個固字,是孫竹雅的第五代傳人,除正業之外,還有一手絕活兒—古籍鑒定。無論是漢唐殘卷還是宋元孤本,經他過目,少有走眼。
孫固放下手中的活計,起身扶起眼前這個奇形怪狀的人。
茶肆。
李畋很江湖地抱雙拳一拱:「孫先生,我也要走了。」說罷便急沖沖地往外走。
李畋拿起剛剛畫好的圖,撮起嘴巴輕輕地吹著,想讓墨跡幹得更快些。「好好好,長命百歲!這事兒啊,我們阿雅說了算。」
「收拾一下,我們馬上走!」李畋說。
「行,來得及。明天我去安排夫人和孩子的事,一早就讓小虎子去買馬。」
易明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易明,易明……」李畋輕喚。
李畋笑笑,連忙擺手:「可別這麼說。」
黑衣人的衣服已經濕透了。
「李先生,下馬!」易明呼叫,自己先翻身下來。
李畋幾乎是摔進門的,撲通一聲,把孫固師徒嚇了一跳。
「阿雅還好吧?」
小虎子和劉媽走後,李畋掙紮起來,撲通跪倒在孫固面前。
絡繹而至的學生,間或有家長相陪。
渡邊一郎開槍—易明不是李畋,死一百次都無所謂。但是,松林太密,子彈全都打在樹上。只得眼睜睜看著易明的背影消失在叢林深處。
取齣子彈之後的第三天早晨,李畋持續多日的高燒退去,精神也好了許多。在阿雅的攙扶下已經能夠下床走動。
彎彎山路沒入一片松林。
碩大腦袋打了個響指,一個黑衣人從旁閃出。
李畋打馬緊隨。
「還不是多虧了先生。如果不是先生救了阿雅,哪有我們的今天?」
「沒事兒,有人給你看著。」
「你弄鬆一點,別傷著先生。」阿雅在提醒易明。
老倭瓜掩上門:「怎麼回事?」
鴻福客棧是一家簡陋的車馬站,前院住人,後院停車,還有專門的牲口棚。是專門為長途跋涉的車夫、馬夫中途打尖所設。最大的特點是方便而且便宜。
「行行行,只要你躺到床上,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弄。」阿雅的語氣完全像是在哄一個孩子。
一紅一白兩匹馬在雨中急馳而去。
「我想弄點松煙。」李畋說。
一陣山風吹來,李畋打了個哈欠,感覺有些乏力、頭暈,突然莫名其妙地煩躁不安,在迴廊上來回踱步。踏得樓板山響。
孫固點頭:「好!李先生放心,這事我親自去辦。我在鄉下還有一處老宅,夫人和孩子可去暫住一段時間。」
「不許說死這個字,多不吉利!先生一定會長命百歲。」阿雅說。
先後逛了三家布店兩家裁縫店四家首飾脂粉店。
孫固也不說話,只是跟在李畋身後一同從內宅穿越到門店,一直到漱石齋門外。
李畋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有鵝毛嗎?鴨毛、雞毛也行。不要多,一兩根就夠。越長越大越好!」
易明吃了一驚,若非李畋叮囑,定然會叫出聲來。他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實在無法同儒雅的李畋先生聯繫在一起。這無疑證實了他的猜測—李先生出事了。
阿雅索性哭出了聲:「李先生,這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讓你變成這個樣子?是什麼人這麼狠毒,非要置你于死地?」
「剛才逗你玩兒的。進來進來!」碩大腦袋堆起生硬的笑容,側著身子走出來,搶過易明手中的韁繩,推搡著易明。
易明的那身裝束彷彿給自己貼了一個標籤,在貴陽這樣的地方,隨處都會吸引人們的目光。他牽著馬,茫然地行走在陌生的城市裡。他沒有找到那對母子和那個黑衣人。他們好像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往來穿梭的人群讓易明不知所措。和*圖*書茶肆里的一伙人顯然不是什麼善類,對面的門樓是巷子里唯一有對石鼓的人家—那定是李畋先生的家,從李畋先生家裡出來的母子二人想必是李夫人和小鳴謙。茶肆里的那伙人盯著李畋先生的家,而且跟蹤李夫人和小鳴謙,這裏面到底有什麼貓膩?易明越想越不放心,他不敢貿然返回巷子或者直接去李畋先生家,他打算能在街上碰到李夫人和小鳴謙,先弄清楚虛實再做下一步打算。就這樣,易明一直在巷子附近轉來轉去。
老倭瓜伸出大拇指,諂媚地笑。
李畋想自己翻身,但四肢無力。
一碗薑糖水下肚,李畋緩過一口氣:「孫師傅,我有事想單獨對你說。」
那匹白馬的後腿在打顫。
老倭瓜一臉得意:「社主,這事不勞社主吩咐,我已經辦妥了。現在,對門的母子二人已經成了瓮中之鱉了。」
李畋笑道:「哦,那一定很熱鬧。」
「易明!……」阿雅叫了一聲,她看看自己的丈夫,再看看李畋,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李先生,保重!」孫固叮囑道。
老倭瓜為渡邊一郎斟茶:「謝社主。不過,我們為什麼不把他們抓起來?抓了那女人和她的崽子,還怕那姓李的不肯交換?」
易明看著那乞丐的半架眼鏡,好生奇怪。
「阿雅不哭,都快要做媽媽的人了還哭鼻子?」李畋的眼中流露出父親般的慈祥。
李畋下馬之後,易明扶李畋上了自己的棗紅馬,之後又將白馬橫在狹窄的山路上,韁繩在樹上拴牢。這又是一道屏障。然後自己也躍上棗紅馬,兩人同騎而逃。
「他可是什麼都看到了!」老倭瓜辯解。
不大一會兒,易明就找齊了所有的東西回來。
李畋將早已經考慮好的一個辦法告訴孫固。
「阿雅,能不能給我找一張紙?」李畋問。
碩大的腦袋縮回去。
「豬腦子!一旦打草驚蛇,你知道那姓李的會做什麼?在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之前,我們只有守株待兔。抓他們還不容易?他們現在就是活動的魚餌,只有讓魚兒感覺到安全,它才能毫無防備地上鉤。」
李畋取錢放進衣服里:「孫先生,客氣話我也不說了。還得有勞您給我買一匹好馬,腳力要健。」
易明轉身去烘烤一把短刀,一言不發。火塘里的木炭燃得很旺。火光里,易明面色凝重。須臾之後,易明猛然起身走到床前,取過剛才阿雅用過的那根竹管遞到李畋唇邊:「李先生,銜在嘴裏,止痛!」
易明的尖刀插入傷口。
黑衣人氣喘吁吁地跑到茶肆,咣當一聲,把門撞得山響。
那朵紅傘停下,轉身,傘歪舉在一旁,一張陌生的女人臉,沖黑衣人嚷:「你這人好沒道理,你一路盯著我幹什麼?」
乞丐連忙側身閃避。然後迷茫地看著易明遠去的背影,一支火槍,奇異的戶棍,那彷彿是一個標籤。經過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李畋比任何乞丐都更像一個乞丐。頭髮凌亂,衣衫襤褸,骨瘦如柴—彷彿一陣微風就能將他吹起來。一條腿的單片眼鏡依然用一根草繩繞在頭上。家,李畋看到了自己的家—那個有著一對石鼓的門樓。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雙手扶著牆,不是在走,而是在挪。
「要弄緊一些,弄緊了我才不能動。」李畋說,臉上依然帶著笑。
阿雅背過臉去。
易明點頭。
岜沙,岜沙。眼前這個叫岜沙的苗寨究竟還隱藏著什麼秘密呢?
「一言難盡,以後我慢慢告訴你。先說說你怎麼在貴陽?」
那笑容真的讓李畋放了心,因為那不是一個莽夫的笑。白馬沒有停下,李畋按易明指的路線行進。
渡邊一郎揮手:「讓他走!」
李畋張嘴銜住。
「你的槍和你的頭太扎眼了。把槍包起來,再弄一頂斗笠戴上。」
晚上,雨猶未住。
「老闆,我的馬拴在哪兒?」易明找不到拴馬的地方。
槍管里飛出的鐵砂形成散彈,打在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馬上,順便也捎帶上了老倭瓜。那匹馬在突如其來的打擊下驚厥、掙扎、衝撞、卧地、死掉。馬臨死之前的一系列動作最直接的受害者便是老倭瓜。老倭瓜本身就先中了鐵砂彈,又被馬一折騰,摔倒在地上痛得哭爹叫娘。不幸的是,馬隊是在急速行進的時候猝不及防地遭到狙擊,馬與馬之間的距離過於迫近,一匹馬摔倒,所有的馬受阻。
李畋在孫固的攙扶下起身:「我長話短說,現在我遇到麻煩了,很大的麻煩。我現在不能回家,我的家已經被一幫歹人盯上了。我擔心靜如和孩子的安全。求孫先生想個辦法救救他們母子!」
黑衣人嘴巴上恰巧含著一截煙屁股。黑衣人惱怒地將煙屁股遞給絡腮鬍子:「給!」然後繞過面前那具略顯龐大的軀體。還好,那朵紅傘還在,傘下是一身碎花旗袍。
李畋有氣無力地叫了聲:「孫師傅……」
易明手上加大了力道,他知道,李畋先生說的是對的。
小虎子把李畋扶到屋裡,在一張竹床上躺下,又弄來溫水幫李畋凈面。這時,劉媽的薑糖水也端上來了。
寨主下令封死所有進山的路口,派人日夜把守,有悍然闖入者格殺勿論。岜沙苗寨成了一座堡壘—人心築成的堡壘。岜沙漢子將平日里對付野獸的槍口對準了比野獸更兇殘的日本人。
易明一骨碌爬起來。其實,他並沒有睡著。大白天的,別的和-圖-書住客都去忙活各自的生意,剩下他自己,一個人無所事事,外面又下著雨,只好躺在鋪上假睡。「先生,你可算來了!都急死我了。」易明說。
李畋心裏一驚!易明身上的掛件和艾西瓦婭那件一模一樣,只不過是一黑一白。那一刻,李畋突然明白—這一黑一白的玉掛件,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那件太極玦了!只是,李畋現在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痙攣,但他的眼睛卻依然死死地盯著那件在眼前晃動的玉飾。
孫固頂著一身雨星子回到漱石齋。
林子深處,李畋的白馬流著血,速度越來越慢。
小虎子應道:「好嘞!」
與此同時,沈靜如帶著小鳴謙乘一頂藍呢小轎出現在貴陽城的北門口。
「這麼說,李畋肯定沒死。不僅沒死,而且安全地回到貴陽和他老婆見了面。」渡邊一郎自言自語。
「八格!萬一槍口一偏老子的心血就白費了!」渡邊罵了一句日本話。
岜沙苗寨再一次沸騰。
易明飛也似的幾步跑上弔腳下樓。
「不管他跑到哪兒,他都會回到這兒。這裡有他的妻子和兒子。中國不是有句老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嘛。對面的宅院就是李畋的廟,只要他活著,早晚會到這個地方來!那所宅院有沒有後門?」
李畋躺在竹床上,傷口被雨水淋過,已經感染了。
「鄉巴佬!搗什麼亂?!」茶肆里傳出一個沙啞的聲音。
「李先生起來說。」
「易明!易明!你快上來!先生出事了!」阿雅衝著吊腳樓下喊。
「他們在我家對面開了一間茶館,那只是個幌子。我估計,他們就是在等我回家自投羅網呢!不過,日本軍隊離貴陽還遠著呢,現在的貴陽還是我們中國人的天下。那幫日本人也不敢明目張胆地胡來,只能背地裡使些陰招。」
「你得把子彈給我取出來,那東西留在肉里我好不了。把我綁在床上你才好動刀。」李畋又道。
轟然一聲悶響—易明扣動扳機。
「今天是第六天了。」少年正在用裁刀削一幅手卷,一張英俊的臉上還帶著稚氣。少年就是孫固唯一的徒弟—吳伯寅,小名虎子。
兩匹馬在狂奔,一紅一白。
「夫人和孩子已經平安離開貴陽。」孫固跳到檐下避雨。
阿雅靜靜地守候在李畋身邊,用竹管盛水滴入李畋已經乾裂的唇。看著李畋的病容,暗自垂淚。
「明天能下牆了,記著提醒我。年紀大了,總是愛忘事。」
木門打開。
老倭瓜和黑衣人錯愕地看著渡邊一郎。
「社主,我們怎麼辦?」老倭瓜問。
李畋很用心地在一張牛皮紙上畫一張圖。
「阿雅讓我來看看您。我是專門來貴陽看您的。」
「紙?我找找看。」阿雅轉身欲去。
李畋想了想,自己現在只有右手能動,也的確不太方便,就說:「也好,很簡單,你弄一些松枝,點燃后拿一片玻璃或者刀片也行,只要是有光面的東西都能用,舉在松枝上面,松煙就會聚集在玻璃或者刀片上。等到玻璃或者刀片完全被薰黑之後,小心地把上面黑黑的那層東西收集起來就行了。」
取過紙筆,李畋草草寫了幾句,交於孫固:「讓靜如看過之後燒掉。」
「多采些止血的草藥,再準備幾塊布。沒事兒的!子彈不弄出來才會要我的命。」
李畋拉住易明的手說:「易明啊,一定想辦法把我治好。我不怕死,可我現在不能死。還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等我去做。」
噠噠的馬蹄聲從巷口傳來,很舒緩,很輕柔。
易明蹊蹺地看著黑衣人的背影。
易明縱馬越過李畋,奔向一條更加崎嶇的小路:「李先生,跟我來!」
易明裝好了火槍,隱身在一棵大樹後面,面向來路,選擇了一個絕佳的射擊角度。
對門是一個並不寬大但卻十分雅緻的木結構門樓。門樓兩側是石牆。門前一對石鼓左右對峙。石鼓為青石料,波浪紋的底座。
「阿公阿婆,先生大人,行行好吧!賞倆小錢兒,上有老下有小,您積德行善……」一個乞丐念念有詞,挨擦過來,站在易明對面,「您好心有好報,賞倆小錢兒。」
吊腳樓前的空地上,易明在劈柴,光著膀子。
後面的人在鼓噪:「姓李的,你跑不掉了!」
「先生,先生!」易明想抱起李畋,赤|裸的胸前,一件小小的玉飾恰恰垂在李畋的眼前。那件玉飾很別緻,一件小巧的墨玉掛件,像蝌蚪,又像辣椒。
沈靜如和小鳴謙邁上學校門前的石階。
李畋蒼白地笑笑:「阿雅,哭什麼?我這不好好的嗎?」
「你就在鴻福客棧等我,哪兒都別去,我隨時都可能去找你。」李畋說道。
老倭瓜和黑衣人依然一臉茫然。
易明進屋的那一剎那,發現一隻烏洞洞的槍口正對著自己。那是一支真正的王八盒子,自己的火槍和那一比,可真就是一條燒火棍。持槍的黑衣人面無表情。
唬得孫固雙手相扶:「李先生,你這是所謂何來?生生要折殺老朽!」
「關乎身家性命,李畋不能不拜!」
「眼鏡也是給李先生的?衣服好說,眼鏡是有度數的。」
孫固徑直奔向內宅。
渡邊一郎走到易明跟前,拍拍易明的肩膀:「老鄉,受驚了!我們是警察局的,在執行任務。不要把你看到的一切告訴任何人,好嗎?」
「我……是李畋……」
李畋解開韁繩,翻身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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