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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天之眼

作者:蒲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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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鏡花 第三十章 跋涉

卷三 鏡花

第三十章 跋涉

夜,靜極了。
恨魏虎是內親將我謀害,
「要先去中水,到了中水再搭車去石門坎。要烤洋芋嗎?很香的。」山民回答,更不忘招攬生意。
「還得走多長時間?」沈默問。
一個老者最後一個踱出教堂:「別唱了,彌撒已經散了,你也該歇了吧。」老者的聲音並不大,語調非常平和,彷彿是在自言自語。
夏曉薇發愁地看著兩隻旅行箱,這裏不比城市,旅行箱顯然成了累贅。
沈默立刻警覺起來:「你要幹什麼?」
沈默跳下車,再把夏曉薇接下來。眼前這座茅草房離前面的村寨似乎還很遠。
老頭兒也樂了:「小夥子,不怕你笑話。我是真不會唱歌,不管是多好聽的歌,讓我這一唱准跑調兒。不是我老漢臉皮厚,總走這荒山野嶺的,悶得慌。胡亂唱上一唱,心裏敞亮些。」
幾分鐘后,沈默和夏曉薇再次出現在站台上,手拖式旅行箱不見了,每人背上多了一個肩式旅行袋。
兩人一上車便弄了一身的炭灰,橫豎已經髒了,反倒沒了顧慮,索性就勢坐在捆紮成束的木炭間。
「行了行了,叫兩聲就得了唄!小心腳下。」
夏曉薇緊緊握住沈默的手。
「你們為什麼不去住教堂呢?」夏曉薇問。
一男一女兩個放羊的孩子好奇地打量著沈默和夏曉薇。
浣衣女子看了看夏曉薇:「外鄉來的吧?」
一陣咩咩的叫聲,一群羊在山坡上吃草。
「今天是我的生日,就當送我一個生日禮物。」夏曉薇閉著眼。
突然,遠處傳來有節奏的轟鳴—是火車。火車駛入隧道,兩道強烈的光柱照進來。
沈默和夏曉薇興奮地跑上前去,沈默說:「老鄉,能帶上我們嗎?我們付腳力錢。」
「老伯,坐了您一路車,還沒問您怎麼稱呼呢?您貴姓?」沈默問。
「你們不用去,一會兒他們還得從這兒過。一個老頭和一個傻子趕著一輛馬車,馬是紅的。」
「隧道裏面太危險,我們要儘快走出去。」沈默說道。
「是怪歌何,石門坎就要到了。」老頭兒說。
「我真的不明白爸爸為什麼不讓報警!」夏曉薇腳下一滑,險些跌倒。
夏曉薇依然在顫抖,心有餘悸。
一條新修整的山路漸漸偏離了鐵路線,沿山路走了大約半個小時之後,綠樹掩映,房舍隱約可見。
「你是個壞考拉!你既然記得,一周前為什麼不說?」
黑暗和恐懼是最好的借口,夏曉薇已經依偎在沈默的懷裡了,頭靠在沈默肩上。至少從外表上看,他們兩個已經像是一對戀人https://m•hetubook•com•com了。
沈默看著足足有兩個拳頭大的土豆:「要兩個。給你一塊錢,不用找了。」
暝色漸濃,山路深邃而幽遠,樹木崔嵬而神秘。一側是高高的山,一側是深深的澗。但聞水聲潺潺,鳥鳴啾啾。
十幾分鐘之後,火車終於駛出隧道。
「嘻嘻,我騙你的。沒事兒!就是想讓你背我嘛!」
「那怎麼辦?」夏曉薇問。
車站裡幾乎沒有幾個旅客,寄存物品不需要排隊。
沈默抬腕看表,夜光錶盤上的時間是21時9分。
夏曉薇依附在沈默背上,臉頰貼在沈默肩頭,貪婪而滿足。
沈默笑著說:「大伯,您快別唱了。我怕您把狼招來……」
沈默將幾條木凳拼在一起,擺放在屋子一角:「只能這樣將就一晚了。」
山高月小,輕雲浮動。
火車呼嘯而過,車輪和道軌巨大的摩擦聲在隧道中迴響,震耳欲聾。腳下的大地在震顫,身邊的石壁在震顫。恐懼淹沒了一切。
「柳墩兒怎麼不上車?」夏曉薇問。
怪歌何的歌聲還在飄蕩。
「知足吧!這還難走?當年柏格理牧師到石門坎時那才叫難走。」
「你這孩子,太淘了!可把我累壞了。」
沈默環視雨後的群山:「那可不行,這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
沈默對夏曉薇說:「這下麻煩了,要等到國慶節那天才有去石門坎的汽車。」
那王允在朝中身為太宰,
「這麼遠來賣炭豈不是很辛苦?」
怪歌何還在唱,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老頭兒一臉茫然:「年輕人,我們見過面?」
樹叢中有鳥兒驚起。
「夠了,你已經背我走了九百九十九步。」夏曉薇輕鬆地活動著自己的雙腳。
「求饒了是不是?那好辦!—親我一下。」夏曉薇停下腳步,仰起臉。
夏曉薇坐在地上揉腳,臉上是很痛的表情。
兩相照面,沈默大吃一驚—車把式居然是先前在聊城火車站一同上車的那個老頭兒!回頭看那傻子,不是柳墩兒又是哪個?!
沈默蹲下,挽起夏曉薇的褲腳,在踝骨處揉搓:「疼得厲害嗎?」
老頭兒收聲。
沈默趕緊向前攙扶,緊緊抓住夏曉薇的一隻胳膊:「小心點兒,剛下過雨,路太滑。」
沈默接過,笑了笑:「這夠我們吃兩天的了。怎麼去中水?在哪兒上車?」
置身在完全陌生的環境中,一切都是未知,而未知正是一切恐懼的來源。
「小朋友,中水還有多遠?」夏曉薇問。
雨後的空氣清新而濕潤,時而有山hetubook.com.com風吹過,涼爽無比。
夏曉薇訝然:「沒車?沒車怎麼走?」
夏曉薇皺眉,車上黑乎乎的,實在是太髒了。
沈默的手電筒打在灰白的牆壁上。牆壁上方畫著一個十字架,幾個不算工整的大字—蘇科基督教教會。
「就您那兩嗓子,差不多能把狼嚇跑嘍!」沈默也笑道。
夕陽,遠山,一輛馬車,四個奇怪的人。
山民接過錢:「那可不行哩,一塊錢四個,我給你包好。」一邊說一邊包好四個土豆遞給沈默。
青是山綠是水花花世界,
「一個瘋子,本姓何,整天胡亂唱些誰都聽不懂的蠻歌。日子久了,人們都叫他怪歌何。真名反倒沒人記得了。」
行至空闊之處,老頭兒站在車上亮起嗓門兒,唱的是京劇《武家坡》:「一馬離了西涼界,不由人一陣陣淚灑胸懷。
鐵路一頭鑽入隧道,一眼望去,黑洞洞一片。
他把我貧苦人哪放在心懷。
沈默用一隻胳膊環抱著夏曉薇,揚臉對老頭兒說:「大伯,您還是唱兩嗓子吧!走夜路,太安靜了瘮得慌。」
「你那朋友的鑒定準不準?」夏曉薇問。
月光如水,透過教堂的窗口。
「要走多久?」
「今天沒車,只有在趕場天才有車。」女子抖擻著水中的衣物。
「沒事兒,也許一會兒就能看到路過的山民,央求他們送我回仙水。我在那裡等你,我現在這樣子,真的會成為你的累贅。」
「沒問題。」
「三個小時,也許兩個,看你們自己走的快慢了。」
女孩兒抬手一指:「前面右拐,沿新開的山路走。」
「曉薇……」
浣衣女子的話音剛落,一陣馬蹄聲傳來,伴著清脆的鈴聲。
「送炭的車?在哪?我過去問問。」
「甭提錢,錢算個啥?」車把式說。
「老人家,我們乘坐過同一次火車。想想,山東,聊城。」沈默回身一指傻子,「他叫柳墩兒,是您的外甥。」
車把式高聲答道:「去石門坎。」
苦害我薛平貴所為何來?」
「哪能?要是從韭菜坪拉炭來賣,有多少家業也得賠得凈光。小夥子好記性啊,還記得我是韭菜坪人。我在這邊有個表弟,一手燒炭的好手藝,看我日子清苦,想拉我一把,讓我過來送送炭。我就帶著傻子來這兒了。這傻子一身的蠻力,倒是一個好幫手,只是吃的忒多,一個人頂我三個。」
「這哪是路啊?」夏曉薇埋怨道,「嗨,考拉!我以後不叫你沈默了,就叫你考拉好不好?」
老頭兒說:「我和傻子就在這兒過夜了,hetubook.com•com這是沒人住的廢屋,不花錢的。你們沿著山路一直走,沒多遠就是教堂了。現在這個點兒,彌撒應該還沒散。你們去教堂住吧,那兒乾淨些。」
沈默呆住。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沈默斷然不敢相信居然有這麼簡陋的教堂。就像送炭老頭兒說的那樣—兩間茅草房。只不過看上去比一般的民房更為高大一些而已。
「嚇死我了!這石門坎是什麼鬼地方?這麼難走?」夏曉薇說。
三列低矮的長條木凳縱橫有序,這大概是教堂里唯一的家當了。
馬蹄聲在暗夜裡益發清脆而響亮。晃動的馬燈則更像一團鬼火。柳墩兒奇怪的身姿活像是一具行走的殭屍。
沈默沒有回答,而是轉向浣衣女子:「大姐,還有什麼辦法能到石門坎?我們有急事,等不得。寨子里能僱到馬車嗎?我們多付錢。」
「小夥子,你不怕我把狼招來?」老頭調侃道。
「我們去那兒的教堂看看,聽說那兒的教堂很有名。」沈默支應道。
夏曉薇看著沈默,噙著淚:「考拉,我可能走不動了……」
夏曉薇跌倒。
「曉薇,你騙我。今天怎麼會是你的生日?我記得你的生日是1985年9月21日,今天是9月28日。你的生日早就過了。」
「山野村夫,姓名賤,不值一提。你們去吧,我也該忙了,還得喂馬。」說完,老頭徑自去忙。
「兩個小時就差不多了。」老頭勒住韁繩,馬停下。
「什麼臟不髒的?有車就比沒車強,謝謝您了!曉薇,上車!」沈默說著,先自己跳上車,轉身伸手拉夏曉薇。
鐵路線在山裡蜿蜒,望不到頭。
一陣更加怪異的歌聲傳來—聲音來自於夜色深處。
「放我下來!」夏曉薇輕輕在沈默背上拍打。
隧道里漆黑一團,像是濃濃的暗夜,但比暗夜更讓人恐懼。空氣也是潮乎乎的。夏曉薇緊緊握著沈默的手,兩個人藉著手電筒的亮光緩慢地行進。
老頭甩了一個響鞭:「韭菜坪?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一二百里,也許三四百里。山路彎過來繞過去的,誰能算得清?」
一列火車呼嘯而過。
「我們自己都嫌自己臟,還是住這兒踏實。」
「是啊,從貴陽來的。」沈默也蹲在溪邊,雙手捧了溪水往臉上撩。
夏曉薇閉上眼睛:「就小小的一下。」
「他?就他那兩條腿,比馬的四條腿都能跑!」老頭揚鞭。
「我們需要輕裝。除了水和食物,每人只帶一套換洗衣服,其餘的全部寄存。」沈默說。
「再加兩個字—哥哥,這兩個字不能和_圖_書省。」
沈默背著夏曉薇沿著鐵路線行走。
薛平貴好一似孤雁歸來。
「去石門坎怎麼走?」沈默問一個在站台上賣烤土豆的山民。
夏曉薇笑而不語。
夏曉薇也認出了這一老一少,訝然道:「這……這也太巧了吧?」
9月28日正午。
沈默和夏曉薇各自拿著一隻碩大的烤土豆,邊走邊吃。這裏的土豆的確很好吃,鬆軟,酥香,微甜。
「有啥名啊?不過是幾間茅草房。上來吧,我帶你們去。車上有點邋遢,將就著吧!」
那片燈光越來越近。
「當年石門坎真的那樣有名?」
「小心!」沈默大喊一聲,迅速將夏曉薇推向隧道邊緣。
「就不!我偏叫,我願叫!愛誰誰!考拉考拉考拉考拉考拉考拉……」
兩個人一溜小跑地出了隧道,當看到洞口的亮光時,幾乎是用了衝刺的速度。再次看到藍藍的天,綠綠的樹……
沈默和夏曉薇一直在忍著笑,怕傷了老頭自尊。聽到最後,二人誰都忍不住了,笑得前仰後合。
「你行嗎?」
可惜,好好的國粹被糟蹋得不成樣子,黃腔黃調的。
「路過的山民?也許還有路過的野豬!起來,我背你!」沈默摘下背後的旅行包,套在脖頸上,背起夏曉薇。
「你的腳?」
山民隨手一指:「沿著鐵路一直走就到了。」
中水村頭,幾叢瘦竹,一條小溪潺潺而流。一名中年女子在溪流中浣衣。
沈默和夏曉薇走向前,不等他們張口,老者先開了腔:「年輕人,你們可以在教堂里待一個晚上,但是,萬萬不可有一絲一毫褻瀆神靈的行為。」說完,老者竟然徑直而去,轉眼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沈默和夏曉薇甚至沒有看清他的容貌。
山路又轉過兩個彎。
沈默遲疑片刻,慢慢低下頭,在夏曉薇臉頰上輕輕一吻。
沈默從旅行包里取出一隻微型手電筒,拉住夏曉薇的手:「洞里太黑,跟緊我。」
沈默和夏曉薇手拉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
「哦,快到中秋節了。」
「一、四、七。昨天是趕場天。」女子答。
山民擺擺手:「沒車。」
夏曉薇跑到溪邊洗臉:「大姐,去石門坎在哪兒上車?」
靠牆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主祭台,其實更像是教室里的講台。
「哎喲,你饒了我行不行啊?震得我耳朵疼……」
躺是沒法躺了,兩人相擁著倚在牆角。
「那是我一個很要好的朋友,也是我高中同學。他是公安部門的聲音分析師。在安順的那天晚上,我從網上把你手機上的錄音傳給他,並且在虞江大學的網站和*圖*書上找到了教授的課件錄音。經過分析,波形、頻譜、語譜全部都對。那句話就是教授本人說的—不要報警。」
大山深處,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火車站,幾間淡藍的房子,一個小小的站台。名字很美—仙水。
「我沒騙你,今天也是我的生日。按農曆算,我的生日是八月初七,就應該是今天。」
神秘的歌聲戛然而止,好像是被人突然關掉了電源的音響。
火車遠去。
浣衣女子想了想說:「剛才我看到送炭的車進了寨子,他們可能去石門坎。一會你們去問問。」
「我……當時忘記了,現在剛剛想起來。」
「什麼日子趕場?」沈默問。
「一塊錢四個。我烤的洋芋在這裡是很有名的哩,保你吃一次想兩次!」
「嗨……老鄉,去不去石門坎?」夏曉薇招手。
老頭兒再次開唱,無非是弄出些謳啞嘲哳之聲。
老頭恍然:「原來是你們啊!人老了,健忘。快上車吧!你們去石門坎做啥?那地方不好走。」
一匹健碩的棗紅馬拉著一輛木板車悠然自得地走著,車上載著成捆的木炭。車把式站在車上勒著韁繩。車後面跟著一個髒兮兮的傻子,蓬頭垢面,一臉絡腮鬍子。傻子走路的姿勢很特別,步法細碎但卻快捷,雙臂垂直不動,僵硬而滑稽。
月光下,遠處的林間透出些許燈光。
老頭手拿一樣東西晃了晃—那是一盞馬燈:「天黑了,點燈。」老頭兒點亮馬燈,掛在車轅上。
聽了老頭兒的話,二人有些動容。沈默問:「大伯,韭菜坪離這兒很近嗎?」
「多少錢?」沈默指著土豆問。
馬車停下,老頭兒下車:「年輕人,你們也下來吧!我到地方了。」
沈默放下夏曉薇,轉身:「怎麼了?」
剛剛做完彌撒的人們從教堂里走出來,很多人手裡小心翼翼地舉著一支蠟燭。燭光映在臉上,滄桑卻堅毅。沿著四通八達的小路,人們三五成群地四下散去。
「就不!考拉,考拉,考拉考拉考拉……」
路邊,一座簡易的茅草房。
「怪歌何?」沈默不解地問。
步入教堂。迎面牆壁上掛著一個十字架,一側是一大一小兩幅耶穌的畫像,另一側是一個繁體的「愛」字。下面是一張大大的《貴州省宗教事務管理條例》。還有一隻石英鍾及若干照片,隨意地掛在同一面牆壁。看上去有些零亂。
歌聲遠遠地傳來,空谷迴響。咿咿呀呀,聽不清唱的什麼。只是那腔那調從骨子裡透出一種凄涼。
「從國外寄到石門坎的郵件只寫中國石門坎五個字就能收到。你說算不算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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