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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傳來一道聲音，一句話。

那麼，是誰救了自己呢？

葉撫看著她，淡淡地說：「雖然你討厭庾合，但這件事上，你應該感謝他。」

周若生無法知悉井不停更細緻的事，但已然知道他的修為，且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星辰的氣息。她皺眉問：「你是陰陽家的人？」

「真的是她的啊……」周若生眼神有些異樣。老實說，她來神秀湖的目的是為了曲紅綃，原因也很簡單，想著當面道謝，不論是否被在意，她都無所謂，就像是了卻心中一道痕迹。

葉撫背著手，看了她一眼，神色清淡。也不待她作何反應，轉身便走進去。

「我又輸了，下棋這件事上，我差你太多了。」

見周若生神情有些微惘，墨香上前將手中杯水遞過去，「姑娘先潤一潤喉嚨吧，我去叫人來。」說罷，她轉過身邁步。

井不停輕聲笑了笑，背著手邁步從周若生身邊越過，「你應該想一想自己為什麼在這裏。我不是正主，就不和你多說了。」說著，他消失在走廊里，從樓梯下去。

以前是男人的時候，哪裡會在意幫自己換衣服的人是男是女，也只有如今在意識里把自己當女人了，才會去在意。

偌大一個院子里，落滿了雪。偌大一片雪地里，全是白色，只有她一點黑色，看上去很渺小，也很孤獨。

葉撫直截了當地說：「你昏迷了一個月。當然了，在我這裏只待了一天。」

輕悄地來，輕悄的走，不留下，也不帶走什麼。

她從支離破碎中醒來，變得支離破碎。

周若生惶然失措，跌跌地往後仰了仰，「對不起，我沒有資格要求先生什麼，我失態了。」她吸了口氣，把所有的不好的情緒全部憋進心裏去，問道：「請問先生，幫我重塑金丹是先生的決定，還是庾合的決定。」

他在這裏站著許久，一直看著雪。

「百家城。」墨香答。

「先生。」周若生喊道。

葉撫沒有逼她，也不會去安慰她。「你有什麼問題，可以問我，或者等庾合回來，去問他。」

「我知道你，觀星崖的抬星人。」周若生微微虛目，「你為什麼在這裏？」

周若生點點頭，「先生說得沒錯。」她抬起頭，睫毛微微顫抖，「那，是誰救了我呢？」

墨香吃痛，嘶了口氣，見著周若生冷厲的眼神，有些害怕，顫巍巍地說：「這裏的主人。」

大雪啊，好久不曾見過這麼大的雪了。

路過一面梳妝鏡的時候，她不經意瞥及，在鏡中看到自己的模樣，那一瞬間，她想起自己在哪裡見過這樣的衣服和圖書了——在黑石城曲紅綃身上。

她的心似乎也因為雪花的消融而消融了，變得柔軟起來，整個人都變得柔軟起來，或者說脆弱起來。無力地蹲在雪地里。

井不停站起來，「那，今天就到此為止了吧。」

井不停微微沉默片刻后，說：「這種事情我不太懂，沒法給你太多幫助，你可以去找葉先生。」

「誰知道呢。」

「就是神秀湖的百家城。」

「嗯，到此為止。」

井不停將一顆顆棋子撿進棋笥當中，一邊撿一邊說：「你心不在焉，在想其他的事情。」

庾合沒有掩飾，順勢仰過身去，躺在鋪了一層絨毯的地板上，「是啊，在想其他事情。」

周若生沉沉地思索著，沒想出什麼后，她也從二樓下去，到了一樓。

葉撫反問：「為什麼不呢？」

「在北邊，不過快回來了，兩三天的事情。」葉撫說。

「主人？是誰？救了我嗎？」

「那這顆金丹……」周若生再次內視丹田，細緻地去感受那顆金丹，忽然眼神顫動，問道：「這是……庾合的那顆星辰之眼？」

像是天上的大雪一樣，支離破碎。

周若生甚至不用去思考，都能猜到是誰的決定，她的問題純粹是自欺欺人。幾乎是一瞬間，她面色煞白，險些坐不穩，像是自己堅守的東西毫無意義，一文不值。

井不停點頭，「陰陽家觀星崖，井不停。」

葉撫點頭，「紅綃的。」

然後，她坐起來，開始查看自己的身體。皮外傷、內傷、經脈、丹田等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傷，但都不嚴重，並且以著很快的速度在自行愈合。當她的神識落在丹田內那一顆聚合轉化靈氣的金丹上時，愣住了。

他有些事，要去找竇娘問一問。先前沒有機會去問，現在沒什麼事了，正好，去問一問，去好好地問一問。離開洞天之前，他同葉撫打了聲招呼。

她實實在在地感受到后，微嘆一口氣，蹙起眉頭，小聲嘀咕道：「女人呵，女人呵。」

周若生恍惚許久，呢喃著說：「是先生啊。」

「大勢所趨……這幾年來，講得最多的詞。」井不停說，「那離我還遠。」他又回過頭望著庾合，「但是，離你應該不遠了。」

「庾合？」周若生第一個反應的是這個名字。她腦海里浮現起那個煩人的身影，本能地厭惡地皺了皺眉。

在走廊里，她碰到了井不停。

她邁步，似急促，似期望般地到院子里，站在雪地里，將堆積的雪踩出一個個腳印來，然後踮起腳尖轉一個圈，雪花順著她轉動的姿態和圖書，在她身邊做出捲曲交織的形狀。她穿著白色的衣服，便像是白色的雪鳥在雪中起舞，像是高傲的雪鴻，留下驚詫的絕美一瞥。一串串足跡，是對美好的呼喚。

大雪紛飛，與院子里的夜光石交相輝映。是美麗且祥和的景象。她同絕大多數女人一樣，擁有了一顆嚮往美麗的心，看著院落里的景象，微微晃神了，一顆心也稍稍放鬆了一些。

卻在他剛剛離去后，二樓沉睡的姑娘醒了。

「興許是款式相同吧。」

曲紅綃有一個習慣，當她確定了會在某個地方留一段時間后，會在這個地方留下自己穿的衣服。三味書屋是如此，落星關那裡也是如此，這洞天還是如此。這個習慣有些沒來由，算是一些個人的小特性。

客房裡，葉撫坐在火榻前，周若生坐在他對面。墨香將火盤子端過來，放在火榻裏面，她不敢直視周若生，先前的事讓她心裏頗為後怕，她急匆匆地打理好后，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側頭看去，看到一個木簍子，裏面放著衣物，白色的。

周若生心裏一動，想到，如果只是尋常的人救了自己，那麼先生大抵上是不會這樣問的，既然先生這麼問了，只能說明，這並不尋常。不知為何，她忽然有些害怕去知道，下意識地覺得那是一件很難面對的事。事實上，她不是一個喜歡逃避的人，就像當初在黑石城，冒著道基崩毀的風險，都要請求葉撫打開大幕屏障；面對庾合的熱情，她也從不逃避，果斷甚至是狠辣地拒絕。但在這件事上，她幾乎是出於本心地想要去逃避，不敢去面對。

周若生沒有放鬆警惕，上下打量一番，發現她只是個築基巔峰的小修士后，問：「這裡是哪裡。」

被人救了。這是她第一件反應過來的。

從支離破碎中醒來，周若生上一刻的意識還停留在她從三萬里高空墜落在地的前一刻。下一刻睜眼后，見到的卻是青藍色的簾罩，與質地柔軟的床被。所以，她是迷糊的，但迷糊也只是片刻的迷糊。

雪順著她的耳際，落在她的肩頭，與白衣融合在一起；落在她的長發上，像是深空點綴著的星辰。她用手接住一片雪花，一雙眼睛看著雪花化成水，眼中的警惕、不安、迷茫與失落也跟著消融。

庾合站起來，高大的身材擋住夜光石的光，濃重的影子落在地上，「是啊，不遠了。」

她觸摸著衣服，片刻后，問：「她會介意嗎？」

是的，她的確很敏感，從黑石城離開后，便一直很敏感，這一點庾合深有體會。在飛艇上和*圖*書見到葉撫后，一番交流下來，敏感才消減一些，如今發生了這麼一件事，那敏感的性格再次復甦。

「這場雪估計要下很久。」

走到廊道里，他忽然感覺到身後傳來靈氣潰散、紊亂的氣息。他步伐頓了頓，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井不停來到窗前，揭開一扇窗，風立馬大了起來。他遠望長空，視野至極儘是大雪與濃霧。

說完，他轉身離開。

周若生苦笑一聲，「庾合還是算了，我實在不想跟他沾染什麼關係。」她吸了口氣，問：「我這身衣服，是誰換的？」

葉撫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你想知道？」

墨香頓了一下，然後驚喜地說：「姑娘，你醒啦。」

庾合微微皺起眉，「不知道這是不是某種前兆。」

庾合似無奈，似鬆了一口氣般地說。面前的棋盤上，黑子已然潰不成軍。

「到底是怎樣的人物呢？」

將身上的雪拂去，周若生站起來，進了屋。

井不停笑了笑，「倒不是這個。」

「我能體會……但是，我感覺有些時候葉先生太過……」庾合頓住，「我想一想，太過什麼呢？」

井不停問：「是今天你抱回來的那位姑娘的事？」

周若生頓住，呢喃道：「居然是神秀湖，我居然被人帶到神秀湖了。」

「我幫你重塑的。」葉撫說。

「不好意思。」周若生略顯尷尬。她又問：「這身衣服呢，是誰的？」比起問，她的眼神更像是在尋求確認。

「外面冷，進來吧。」

她已然不需要想「為何救我」、「這是哪裡」的事，知道救自己的是那位先生便夠了。一切解釋不通的事，放在先生身上都可以解釋得通。

「因為你先前說過，不想從我這裏收回你的金丹。」

葉撫愣了一下，他的確是沒去想過周若生會問這麼無關輕重的問題，按常理來說，最關心的應該是身體的情況，但她居然問了這樣一個小女人般的問題。這引得葉撫側目，先前葉撫問過她想不想變回以前的樣子，如果想的話幫她變回去，那個時候，還沒有等到她的回答，便遭遇了雲獸之王。現在，葉撫想，大概已經不用過問了，她的表現已然回答。

葉撫輕瞥她一眼，沒有多說。

「本身也就是這般，說到底，葉先生和我們劃得很開的。」

葉撫不想多說什麼，也不願去多說什麼，這樣極其個人的事情，他尊重每一個人的選擇，因為，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他起身，邁步離開。

周若生將那一顆重塑的金丹打碎了，碎得支離紛紛。

「墨香，就是被你嚇www.hetubook.com.com到的那個小侍女。」

「有人把你帶到了百家城，然後，庾合把你帶到了這裏。」

「不是你？」周若生凝目一視，要試探井不停的底細。

「嗯。」

沒有心思去收拾頭髮，就長長地披散下來，襯著白衣，顯露出一派柔軟感來。

墨香捏著一手手腕，快步跑開。

周若生微微嘆氣，小聲呢喃，「還是這樣了。」

她揭開被子，見身上自己的貼身衣物都被換了個遍。此刻的她，還沒有意識到距離意識混沌已經過去了一個月了。看見自己貼身衣物都被換了，她皺起眉，禁不住去想為自己換衣物的是男是女？剛有著個念頭，她就頓住了，不禁去想，自己什麼時候會在意這樣的問題了呢？

葉撫搖頭，「這樣的衣服，她有很多。」

這個夜，格外地冷，冷得不近人情。

周若生見著墨香眼角的淚痕，忽然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將她放開，「對不起，我太敏感了。」

蹲在地上的她驚得抬起頭，迫不及待地看過去，在前面，那被夜光燈點亮了一個滿滿當當的屋子裡，站著熟悉的人。

她這樣想到。然後，邁步朝房門走去。忽地，外面傳來腳步聲，她凝眉警惕起來，丹田之內的靈氣開始轉動。

葉撫點頭。

周若生愣了一下，沒想到葉撫這麼快進入正題，她便呼了口氣，反應沒有什麼壓力了，就像當初在飛艇上交談一般。「這期間，發生了什麼？」

那是在三味書屋裡一個閑暇無事的下午，葉撫見曲紅綃一直穿著一身白衣，好奇問她有多少這樣的衣服。葉撫的印象里，曲紅綃抬手將全部的衣服從儲物器中取出來，佔據了整個三味書屋的天空。

「是啊，他那樣的人物……」

將衣物穿好后，她便打算了解一下身處的環境，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良久之後，她幽幽一嘆。她已然明白，自己是徹底接受了現在的性別。

周若生神經一崩，一把抓住她手腕，皺眉道：「叫誰！」

感覺到周若生的咄咄相逼的氣勢，墨香愈發害怕，帶著哭腔說：「對不起，我只是個小侍女，我也不知道。」

雖然井不停修為才分神，遠不及周若生，但畢竟是觀星崖的抬星人，哪能被輕易窺視。感受到周若生的試探后，井不停笑著說：「未經他人同意，窺視他人可不是禮貌的行為哦。」

她從床上下來，將那白色的衣物拿出來，攤開了一看，忽然覺得這套衣物有些熟悉，像是在哪裡見過。她沒多想，畢竟這天下那麼大，款式差不多的衣物多到數不勝數。

「葉先生？和*圖*書難不成他是感情方面的大師？」

井不停笑著說：「並不是我，我可沒本事救你。」

「也是……也是……」周若生笑了笑，笑得不太自然。「她人呢？」

見到墨香畏縮的模樣，周若生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是先生的侍女。

周若生疑惑地問：「可你有我本來的金丹，為何要重塑呢？」

把這些本不重要的都問了一遍后，周若生才問道：「先生，我丹田內的那顆金丹是怎麼回事？」

周若生站在原地發獃片刻，然後邁步走了出去。

門開了后，一個相貌清秀的姑娘端著一杯水走進來，然後四目相對。

井不停順手從一旁拿起一杯放涼了的茶，輕抿一口，說：「太過理性。」

「你覺得呢？」

井不停從枸葉窗望出去，望向院子里那火炤，並沒有在裏面看到葉撫。他想了想說：「葉先生……不論什麼，他總是能給你最正確的答案。」

庾合恍然大悟，驚坐而起，「對對對，就是太過理性了。」他呼出一口氣，「葉先生總是能給我們最正確的答案，但是啊，那不一定是最好的。就像我的事，葉先生幾次三番提醒我不要和周若生……就是我今天抱回來的那位姑娘走得太近，其實我也懂，出於我自身的情況考慮，的確不應該和她有什麼接觸，但是啊……那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那是什麼？」

二樓的走廊，庾合輕手輕腳走在上面，看上去像是怕吵醒什麼。他來到某一個房間前，將房門微微推開一道縫隙，然後透過縫隙看進去，透過青藍色的簾罩，隱約瞥見躺在床上的姑娘睡得安好后，慢慢合上門，邁步離去。

她很疑惑，自己不是沒有金丹嗎，怎麼忽然就有了呢？這很奇怪，是自己重新長出來的？想到這，她覺得荒謬，連忙搖了搖頭，金丹沒了，哪能再自己長出來哦。所以，是有人幫自己重塑金丹了嗎？她想了想，只有這個最後可能，畢竟現在看樣子也是被人救了。

最終，她氣餒地說：「算了。」語氣里，她像是在厭惡自己的軟弱，憤恨自己的無能。

到了一樓的瞬間，便從大門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井不停輕輕撫摸著自己額頭那一道細小的痕迹，「某種前兆……」

井不停正打算到百家城裡去走一走，剛出房門便見到了周若生，便上前去打招呼，「姑娘你醒了。」

周若生有些悲傷，有些怨憤，「為什麼……」

「百家城？」

她低著頭許久，然後幾乎是哀求地說：「先生，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周若生警惕未有消減，問道：「你就是救了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