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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升得高了，清光撲在院子里，映照出霞意。

「若我還喜歡她，就不可能喜歡你了。」

葉撫吸了口氣，「白薇，你其實並不擔心你成為東宮后變作另一個人，而是在擔心我本就認識之前的你吧。」

「現在還喜歡嗎？」

「我知道，我知道。」葉撫撫摸著白薇垂在背上的長發。

「記憶中的嗎？」

葉撫輕聲回應，「你說過，希望平等的愛。自然，你不會是一個人追求，我也不會是一個人等待。」

「當然。她叫荀琳琳。」

他們熱愛，他們相擁。

這是白薇給予葉撫的重逢禮。她將一年裡的想念與發酵的喜愛全都放進了樂曲中，在梨樹下，有細雪做伴之時，贈予他。

她很直接地承認了，並沒有故意不認。

「真想去看看呢。」

白薇瞳孔抖了抖，她並沒有因為被看穿而羞惱。她轉頭大聲對葉撫說，「所以你明明知道，為什麼還要那麼說！葉撫你總是這樣，什麼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是不是以為即便說出那些話，我也不會生氣。」

白薇悶沉的心思一下子被葉撫勾動，她的理性被感性越過，整個人神情變得緊張起來，「我有！」她又站起來，捏著手，似承諾，似希冀，又一聲：「有！」

「葉撫，你為什麼喜歡我？」

白薇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談論下去了，她雙手定在弦上，「葉撫，我再給你彈一首曲子吧。」

所以，「無法成為自己」是她深埋於心的性格凹點，直到今天，被她最珍視的人觸碰和違背，「知性和溫和」的外衣破碎，幾乎沒有生過氣的她，「不講道理」地生氣了。

白薇隨意地撥了撥絲桐，並無歡喜地笑道：「自我懂事起，東宮這個姓氏便盤旋在我腦海之中。大概，白薇只是東宮的一部分吧。」

葉撫身體微微向前，「只要你還是白薇，我就喜歡。」

「但她們不是你。因為是你，我才覺得好看。」

他們融hｔtｐs://wwｗ.hetubｏｏk.com•ｃom化在彼此的身體與靈魂之中，就此寫下羈絆。他們進入彼此的美夢之中，期待著睜眼看到彼此顏容。他們做著同一個夢，期待著同一個明天。

葉撫拍散沉寂，笑著問：「那，你有信心讓我喜歡上東宮嗎？」

「你也要彈琴。」

「葉撫，你以前喜歡過別人嗎？」

白薇看著葉撫一動不動，提起來的情緒又掉了下去，只手遮半面，哀怨地說：「到時候，你還是你，但我不止是我了。我就怕，我哪天醒來，突然，突然……」她聲音愈發低，「就變得不喜歡你了。」

他們沒有彼此相擁，卻好似在彼此身體里融化。

白薇蹙眉，「我不想你這麼說。那不是我的。我是白薇，還沒有成為那可能的東宮。」

「神與神官……」白薇細聲呢喃，眼眶有些酸澀。她想起了曾經在明安城孤獨等候的日子，又想著或許會再次變得孤獨，不禁笑著、傷心著說：「聽上去，很讓人感動呢。」

葉撫幾乎沒有見過白薇不講理耍橫的樣子。他向來平靜的心，起了一陣波瀾。白薇也並不只是知性與溫和的，依舊會有自己的情緒，依舊有著不能觸碰的性格凹點。他意識到，自己觸碰了白薇的性格凹點。

「以你的本事，要是想，我永遠都會是白薇。」白薇篤定地看著葉撫。

相互糾纏與交織的靈魂，各自釋放表達自己對愛的訴求。

葉撫吸了口氣，稍微停了停又問：「你想知道你本來的模樣嗎？」

她越過葉撫身位時，葉撫問：「在生氣嗎？」

白薇愣愣地看著葉撫，「要是我成了東宮，不喜歡現在的你，你也不喜歡成為東宮的我，那我們之間還會有聯繫嗎？」

白薇半點委屈、半點歉意和半點難過地說：「對不起，我是第一次同人相戀，沒有經驗。」

「或許本來就是你的曲子，也不能稱作是複原，而是想起m•ｈｅtｕbｏｏk.cｏｍ•cｏm。」

「你果然還是你。」

葉撫笑而不語。

「也是你的家鄉嗎？」

「因為，你終於肯和我說說心裡話了。」

白薇仰面，一朵梨花恰好落在她的鼻尖。她露齒一笑，「我當你承諾我了。」

葉撫在心裏回應：我也想。他笑著說：「我無法承諾你帶你去我的故鄉，但有機會的話，我不會孤身一人前往。」

葉撫捧起白薇的臉，認真地看著她泛紅的眼睛，「因為認識了你，才知道了東宮，因為喜歡了你，才會去了解東宮。白薇是你，東宮是你，從來都不會因為成了東宮，你便不再是白薇。」他閉上眼，頭向前傾，額頭抵在白薇額頭上，「生活在一起的人，總是會有矛盾的，我不是完美的人，一樣有缺點，一樣會做錯事，會讓你生氣、煩惱和傷心。親愛的，要是覺得我做得不對，請一定說出來，那樣，我們才能好好聊聊。」

白薇清麗的眼睛里充滿了對「未知」的嚮往。

這個女人到底面對過什麼？她生下來，腦袋裡便印進了「東宮」二字，從一開始她便不只是她。到十八歲為止，她都過著不被外界打擾的讀書生活，直到十八歲，突然有人告訴她，她要成為神，然後被帶到遠離家鄉的明安城，無法離開那座高閣半步，終日里，只能遠望，從此，家鄉是存在於她的記憶里。從一開始，她就知道所謂的成神只是成為擋災的傀儡，要承受著不再是自己的煎熬。

白薇迷茫地看著葉撫，「以前我沒有嗎？」

「是的，你是唯一。」

他們相擁，他們熱愛。

「荀琳琳……完全不同的起名風格呢。她出生的地方離我們這邊很遠吧。」

院子里，絲桐被隨意地擺放在石桌上，對著清夜與明月，奏出無聲的的曲子，這間書屋，給予無聲的迴響。

「喔……我可以知道她的名字嗎？」

葉撫點頭，「總得給你這個師父看看徒弟的m.hetubook.com.com長進。」

這樣的她，需要被惡人撕破自我安慰的偽裝。

「但——」

葉撫，是唯一的惡人。

葉撫點頭，「也是啊，畢竟這種事情不太好接受。」

「為什麼？」

「有比我更好看的。」

「我現在是最生氣的時候了。」她哼了一聲，轉過頭。

白薇悶聲坐下，「你想說什麼？」

葉撫看著面前垂頭喪氣的女人，聽著她一番宣洩似的傾訴，眼皮禁不住顫抖。

葉撫笑了笑，「我說了，希望你不會更生氣。」

葉撫笑道：「我沒有那樣的控制欲。你並不屬於我，我不能幫你做選擇。」

「東宮啊……」葉撫呼出口氣，「感覺到了什麼嗎？」

「是啊，誰讓我說不來情話呢……就只能說些現實實在的。」白薇神情淡然。

「嗯。」

她胸膛起伏著，不斷傾吐著，「明明我們是互相喜歡。為什麼，為什麼我感覺那麼累，為什麼我感覺我的言行都在你的掌握之中，為什麼你要自以為很懂我，我明明就不知道什麼是東宮，明明只知道我叫白薇，你也說了，你喜歡的是白薇，為什麼，為什麼又要將白薇和東宮認作是一個人。」

「所以讓你坐下來，我們好好聊聊的嘛。」

「是啊，很遠……很遠……」

白薇看向葉撫：「你的看法呢？我蘇醒后，你希望我是什麼樣得，還是說，你本就知道我原本的樣子？」

「不曾發生過的事，有無數的可能。發生的事，只有一種結果。」

白薇身體似乎沒了力氣，蹲了下來。她面朝梨花殘落的地板，低低地說：「葉撫，我真的好累……」

「期待，還是害怕？」

「兩三個月前開始在我腦海中浮現，都是一些片段，我自己嘗試著複原了。」

這，是一個濕潤的夜晚。

白薇腦袋埋進葉撫懷裡，輕聲抽泣，「葉撫，我不想當成熟的大人。」

這，是一份濕潤的感動。

白薇的指尖遊走在絲桐的每一根弦上，每一次和-圖-書撥動都流淌出「水」的溫柔，「風」綿軟，以及「葉兒」的「風」的扶持下飄落「水」上的悠揚感。

她是那最美的花朵。

白薇不再說什麼，手指動了起來。她指甲留得不長，便戴著玳瑁。玳瑁與絲桐的琴弦摩擦勾動，震顫出聲。曲子並無明顯的風格，不似敘事，不似抒情，乍一聽只是在胡亂的表達虛無縹緲的意向，但隨著曲子格調漸升，意向歸於平靜后，便能感受到，曲子里那種對「窮極」的追求，與對某種事情的無可奈何。曲子本身是這麼個感覺，但白薇似乎加入了自己的「脾氣」。她的手指撥動力度很重，使得曲子里都不只是曲子本身了，還有玳瑁同琴弦的摩擦碰撞聲。

白薇知道葉撫想說什麼，打斷他，「還沒有那個時候，我只想以白薇的身份跟你在一起。你不可以把我當作東宮，只能當白薇。」她的神態與語氣顯得有些不講理。

「新曲嗎？」

白薇似乎從葉撫的話里聽明白了什麼，她顫抖著說：「我讓你失望了。」

葉撫閉上眼，輕輕吻了上去。

白薇仰面，透過梨花縫隙，望向雨後的晴夜，「或許，你即便不曾出現在我生命里，我即便成了那擋災的神，該來的還是會來。生命中注定的那一部分，我無法逃避。」

「當你喜歡上別人，也會說同樣的話吧。」

葉撫合眼，右手扶了扶額頭，「坐著，別急著進去。我們好好聊聊。」

葉撫笑道，「不如說是開心。」

「就是現在啊。」

擁抱著葉撫的白薇看不到，此時，葉撫臉上，是釋然的微笑。之所以釋然，是因為白薇終於將她心裏的矛盾與糾結吐了出來。事實上，他很清楚，白薇跟他在一起后，一直都沒有安全感。她喜歡待在三味書屋裡，也並非她本質上是不喜出門的「宅」女，而是待在書屋裡，書屋裡所代表著葉撫的一切能讓她有安全感。她本能地認為，只要待在書屋裡，就一定能見到葉ｈｔtps://www.hetｕｂｏoｋ.ｃom•ｃom撫，就一定只是她自己，就一定能過她想要的生活。

白薇看著他，面無表情地說：「我第一次生你的氣。」

「以前啊，你總是把心的東西擺出來給我看，卻從來不說，那些到底是什麼？」

他是她認定的唯一的侍花之人。

白薇偏頭，「說不想是假的。」她低眉，「但我希望你不要告訴我。要不然，我會天天念想的。」

葉撫起身，緩步來到白薇面前，蹲下來。他扶起白薇，溫聲同她說，「成熟的大人是不會哭的。」

「……要。」

「打算叫什麼名字？」葉撫問。

葉撫問：「要我教你嗎？」

白薇沒有問葉撫對曲子的評價，站起來，抱起絲桐說：「我累了，想休息了。」她朝著內屋走去。

白薇想了想，「對白薇而言是新曲，但對東宮來說，似乎不是。」

葉撫第一次聽這首曲子。這種韻調，蘊藏在韻調中的情象讓他確定，曲子應當是白薇的新曲。聽曲識人，他大致上明白，為何每一次久別重逢夠，白薇都不會說起分別時發生的事，因為，那些故事全都在曲子里了。

「不必，我還有用。」

雙手落定，一曲終了。

白薇嫣然，「那你喜歡嗎？」

曲終。

葉撫沒說主角，但白薇知道他在問什麼，抬頭笑道：「東宮。」

葉撫沒有騙她，「我知道。」

「有過。」

靈魂深處的花朵，於此夜，以最美的姿態綻放。

「只要我們都不曾消散天地，聯繫便不會斷絕。」葉撫柔聲說，「你是我的神，我是你的神官。」

白薇說：「我把絲桐放進去。」

白薇咬咬牙，「生氣的人聽什麼都不好聽！」

見她一臉嚴肅的模樣，葉撫知道，她生氣了，在生他的氣。

而不久前，殘破的記憶碎片又讓她明白，原來她是一個被「東宮」賦予了意義的人。

「因為你很好看。」

晚秋天涼，趁景趁情，都要放置一座小暖爐。葉撫就坐在小暖爐旁邊，看著院子里白薇青絲堆雪、素手撩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