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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子身形單薄，與碩大的棺材形成了鮮明對比。棺材厚重，在這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前行尤其不易，童子的手上還挽著一個竹制的簍子，也有他半人高的大小。他氣喘吁吁，額頭的束帶和衣領子都已經被汗水浸濕，讓人看了就心裏揪著疼。

「你想要方便？那老潘的冤魂能許你么？」劉哥兒說完又提起腳，在竹簍上接連踩了好幾腳，直到竹簍變了形再不能用了才停下。他冷笑道：「他這種人連畜生都不如，哪裡配吃人吃的東西？你且快快離去，否則連你一起打！」

「跑吧，能跑多遠跑多遠，連我都解決不了的事情……你們就別白費心思了。」

「自然是玥兒了！」問葯翻了個白眼，道：「這小童子細皮嫩肉的，定沒受過風吹日晒，想來平日也沒有母老虎一般的娘親打罵他，他母親定也不會謀殺親夫！」

狄姜沒理會問葯，自顧自道：「這小夥計倒是心地純善。」

「你嘆什麼氣！」問葯有火不能往狄姜身上撒，於是對書香吼道。

「是個可憐的孩子。」書香也跟著點了點頭。

「鍾道長！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狄姜搖了搖頭：「讓她去吧，冷靜冷靜也就好了。」

問葯見狄姜這般，以為她又走神了沒聽到，於是將之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豈料剛說到一般，狄姜就一巴掌扇在她頭上，回了她一個字：「呸！虧你想的出來。」

問葯見狄姜和書香話語里都有些可惜，這又勾起了她的激憤之情，她怒道：「誰讓他家掌柜的做惡人，平白招來此等變故，我說他是活該！」

「真是晦氣啊！」聞訊而來的村長一臉不耐，連忙ｗwｗ•ｈeｔuｂooｋ•ｃｏｍ•ｃｏm派了兩人來將他解下。隨後又隨地找了塊破草皮，便將興哥兒包著扔進了亂葬崗，從此屍身聽憑風吹雨打，再無寸土遮身。旁人沒有多為興哥兒的死傷心，反而更加擔心自己的安危，只覺得近日的狀元鄉頗不太平，大家議論紛紛，心中又是氣憤又是害怕。

「你哭什麼？」書香道。

「哪裡早了？大家可都說是他！」

「咱今天先教訓教訓他！給老潘出氣！」大夥七嘴八舌，拳腳相向，把小童子狠打了一頓，直到他鼻青臉腫奄奄一息了才將他扔出了祠堂。

「我也是好心！」

說完，村長便帶著人趕去孟寡婦的客棧，恰好這時鐘旭在廳中用早飯。

狄姜淡淡道：「人總是要經歷各式各樣的痛苦，才能鑄出一顆堅毅的心，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對吧？」

「我倒希望他不要回來，」問葯悶聲氣道：「回來見著父親死不瞑目，母親與姦夫被關押在一處，這得多受打擊呀！」

「我說錯了？」

「村長，最近咱村子鬧得凶啊！」劉嬸急道。

「你們看那。」狄姜抬起手，指向不遠處的青石板路上。

「可不是，我勸你還是早些離去，否則等潘家孩子回來，定不會善罷甘休。」眾人七嘴八舌，勸說興哥兒離去。

興哥兒站在院子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眶泛著紅光，眼看就要哭出來。

「要不……讓村子里的人湊湊錢去請鍾道長做場法事吧，否則，我可是要睡不安穩了！」劉嬸試探的問了句，卻得到了村長的連連點頭：「此法甚妙，我這就去尋他！」

興哥兒見和-圖-書群情激憤，不敢再說話，只一個勁的磕頭，可他的這般好意和討好在眾人眼裡便成了賄賂以及心虛，大家的怨氣恨不得都發在他身上。

老潘的屍體還停在祠堂正中，棺材正是香燭鋪的小夥計興哥兒聞訊送來的。

「……也是。」書香愣愣的點了點頭，發現自己竟無力反駁。

被喚劉哥兒的壯漢卻不答應，他輕蔑的看了興哥兒一眼，隨後搶過竹樓，只聽「啪」地一聲，竹樓便被壯漢用力一擲，落在地上，飯菜湯水散落了一地。

「問葯！」狄姜低聲喝道：「你小小年紀，嘴也忒毒了。」

「好。」狄姜點點頭。

問葯倒吸一口涼氣，按照書香往常的性子，他素來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自己與他吵嘴他也從不爭論，今日居然直接像個長輩一樣數落起自己來了，真是一日不打，上房揭瓦！問葯怒極，一把奪過書香的書，怒道：「我怎地就悟性差了？」

三人一路前行，最後又跟著小童到了祠堂前。

圍在祠堂外的人較之先前少了許多，但總還有一些守在那等消息，大家見了紛紛都笑他：「你家掌柜做了這等虧心事，卻妄想送口棺材平一平大夥的怒氣，這頂什麼用？這時候你竟還想著給他求情說好話，簡直痴心妄想。」

「可不是？」村長一個頭兩個大，想起昨日枉死一個，今日|逼死一個，說不準哪日還要處死祠堂里那兩個，這一來二去怎麼算都是一等一的大凶。

「他夥同李姐兒殺了老潘，如此喪盡天良，怎麼會是好人？」

書香在一邊，看著這一幕連連搖頭嘆息。

「行了別哭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和圖書死了呢！」狄姜趴在窗邊，懶懶的喚道：「你們過來看，樓下又出了稀奇事。」

鍾旭和村長起身離去，他們走後，客棧便只剩了狄姜和書香，二人一邊細嚼慢咽，一邊聊天。

可興哥兒不依不撓，最後竟跪在地上一個勁的磕頭：「求求大家行行好，我家掌柜不是那樣的人，他心腸不壞的！」

問葯見他倆都風輕雲淡的模樣，知道無論自己再多說什麼也沒有多大用處，索性趴在桌子上，開始嚎啕大哭。

「你？」狄姜笑著搖了搖頭：「全天下的人都可能會犯錯，唯獨你不會。」

「存好心是好事，好心泛濫就未必是好事了。」書香說完，從她手中將書拿了回來，繼續研讀。狄姜則坐在窗邊，凝神聽著樓下你來我往的對話，無外乎也是老潘家的事情。

村長也不多客套，很快便說明了來意，他將興哥兒的事情說了個大概，就在此時，狄姜主僕也恰好下樓用早飯，三人聽了心中都是一陣唏噓，狄姜和書香霎時覺得沒了胃口，而問葯一臉淡淡，咬了一口饅頭：「誰讓他跟錯了人呢？」

「去就去，誰怕誰？」問葯說完，率先下樓，狄姜與書香便不緊不慢的跟著她走。

狄姜與書香心中都像壓力塊大石頭，憋得慌，只有問葯堪堪一笑，道了句：「活該。」

這口實木棺材表面雕刻了繁雜的四獸圖，寓意團獸呈祥，比旁人殮葬時用的薄皮棺材高了好幾個檔次，已經算是店裡的鎮店之寶，十里八村中殮葬的最高規格。

問葯聞言，卻哭得更加兇猛。

「不用跟著她么？」鍾旭道。

「掌柜說了，這都是人命中定下的劫數，享福是消福，受苦和_圖_書是了苦，你偏要當一把遮陽傘，為他掃平人世障礙，這不是毀人根本是什麼？」

晚些時候，問葯回了客棧，狄姜見了忙問她：「可找到潘玥朗了？」

眾人連番唾棄興哥兒，他掙扎著爬起來，終於不再妄想進祠堂，他轉過身，步履蹣跚的往回走，不多時便消失在了狄姜三人的視野中。

狄姜怔怔地看著這副景象，淡道：「問葯，這與你的玥兒相比，誰更辛苦？」

「……」狄姜聽了不說話，直接轉過身去不理她。

書香見她這副模樣也是甚少見到，不由放下書卷，走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背脊，道：「別哭了，留點力氣安慰潘玥朗吧。」

問葯書香循著狄姜手指的方向望去，便見一副巨大的棺材憑空在路上前行，他們揉了揉眼睛，確定沒有看錯之後，這時棺材也走近了些，他們這才發現在棺材的後邊，有一約莫八九歲的童子。

「他們又不是老潘，怎知兇徒究竟是何人？」狄姜疾言厲色道：「專心吃飯！若再提起此事，早飯你也甭吃了，去祠堂給老潘守靈吧。」

「別再讓我們看見你！咱這容不下你這樣的人家！否則，見一次打一次！」

「此等敗類養出來的娃必也不是什麼好人！」

村長莫名的熟絡讓鍾旭吃了一驚，他略帶遲疑的點了點頭道：「村長有何事？」

書香想起昨日興哥兒英勇救主的行為，興起道：「掌柜的，若哪天你犯了事被關起來，我該怎麼辦？」

「他受的苦夠多了！」問葯急道：「不如掌柜你算算，看看玥兒在哪，我去攔住他，將他帶回太平府，教他莫被這些污言穢語迷了心智，早早遠離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和圖書，也算一個解脫罷。」

「怎麼了？」問葯蹭地一下站起身，走到窗邊張望，起身時手肘不小心撞著書香的下巴了還渾然不覺。書香吃痛，右手下意識撫摸上自己的下巴，便摸到了好大一個包，他暗嘆倒霉，卻也還是走到了窗邊。

「嘖嘖嘖……」狄姜又是懶懶一笑，道：「有沒有我們跟去看看便是。」

問葯搖了搖頭：「我在鄰縣尋了好幾遍，四處都沒有找到，問過街坊鄰居也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興哥兒將老潘入殮之後，提著竹簍問看守石屋的壯漢：「我能見一見我家掌柜嗎？他想來已經整日沒有吃飯，於是給他備了點吃食，希望劉哥兒行個方便。」

「唔……這樣啊，」狄姜想了一會，道：「且放一放吧，或許他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替玥兒難過。」問葯哽咽著，全身止不住的抽泣。

「我嘆你悟性太差。」書香冷冷道完，眼皮子都沒抬地繼續看書。

「嗯……」鍾旭低頭沉思了一會，突然靈光一現，似是想起了什麼，急匆匆對狄姜道：「我先去準備法事了，告辭。」

「殺人兇手滾出狀元鄉！」

「……」書香撇撇嘴，又道：「那倘若犯事的是我呢？」

「死者已矣，莫要再說了，況那兇徒究竟是不是張全德還未可知，現在定論還為時尚早。」

當晚，小夥計興哥兒便在自家門口的歪脖子樹上弔死了。翌日晨時，當村民見到他瘦小的身影在空中隨風搖擺時，不僅不心疼，反而嬉笑地咒罵他臉皮薄，沒有種。

「守就守！我還不想吃了呢！」問葯說完，站起來便往外走，狄姜和書香誰也沒攔她，只一會的功夫，她便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