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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您在做什麼？」

「是啊，可這是他的缺點，亦是他的優點，這悠悠世上，有情有義的男子能得幾人？」

「她怎麼變成了這幅模樣？」武瑞安疑惑，問狄姜。

狄姜回營之後，問葯便拉著她，急道：「掌柜的您大晚上的去哪了？」

半月後，大軍翻越陰山，度過荒漠，回到關內之後，龍茗便交出了虎符，辭去了大將軍之位。

狄姜聳肩，微笑道：「可是邊境少不了龍將軍呀，他總會要回來的，當他回來時，帶回來的就是從前那個健健康康的公主了，不，那時，該叫她龍夫人才是。」

空氣里飄來一縷嘆息聲，狄姜只聞其聲，不見其人。隨著聲音的消散，一紅一白的兩道光暈也跟著消失不見。

「去找一隻迷途的小狼。」

與此同時，桀舜可汗，薨。

「還不快去？」狄姜瞪了她一眼。

狄姜卻是不急，悠哉悠哉的聽他們討論了一整晚，最後，只悄悄在她的湯藥里又加了一束『忘憂草』。

「所以呢？就因為她是一個可憐的婢女，所以得了您的憐憫么？」問葯道。

問葯翻了個白眼，道：「柳枝是公主的貼身婢女，從小到大生活優渥，哪裡有尋常婢子那般辛苦？」

「咦？」問葯來了興趣，立即湊到她身邊，急道：「掌柜的花神錄有了第五位花神嗎？」

「話不能這樣說，宮女的婢子大多是官婢，處境怕是比私婢更為艱難。宮女不許塗胭脂，不許穿紅帶紫，就連日常衣物也只許著素色質樸的衣裳，就連睡覺，也受到限制，不許仰面朝天，不許劈開腿，這些都是衝撞神靈的姿勢，視為不吉利。陪嫁婢女多作媵女，地位比通房丫頭高不了多少，且限制頗多，更加不自由。」

「嗯……你瞧瞧這句做引言如何？」狄姜指著集子上，『丹若花神』之後，有一句五言絕句，詩道：「密幃千重碧，疏巾一抹紅，花時隨早晚，不必嫁春風。ｈｔｔps://ｗwｗ.ｈｅｔｕboｏk•coｍ.ｃoｍ」

她那一句『身為下賤，心比天高』，讓狄姜現在還記著這句話，這是曾經讓梅姐羞憤致死的一句話，也是禁錮了無數身份低微的女子的噩夢。

「那又如何？當年若不是她誤了昭和公主的春風，今日便不會被秋風所誤，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問葯冷笑，道：「況且這世有婢女千千萬，您救得過來么？」

「守衛疆土自有本王在，怕什麼？」武瑞安一聲嘆息，最擔心的莫過於妹妹過得開心與否，從此，國家大事由自己一肩扛下便是。

「好……好好，如此最好。」武瑞安止不住的點頭稱讚，說著說著，眼角亦有晶瑩閃爍。

這個世界，門當戶對這一說，讓多少人望而卻步，有幾個能如她一般為自己拼搏？

「掌柜的……」問葯面露難色。

「那還不如永遠想不起來呢，」問葯搖了搖頭，擔心道：「按照昭和公主那火爆的脾性，指不定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

第二日，龍茗帶著武婧儀和紅喬與大軍分別，寒冬降至，他們想去江南避寒。龍茗在驛站買了一架馬車，自己親自駕車，載著武婧儀和紅喬一路向南，打算去到惠州。

「此詩讚丹若花自是極好的，可您的花神到底是誰呀？」問葯好奇。

「您想怎樣做？」問葯蹙眉。

此時，狄姜便不再說話了，只是微微笑著。那笑意里似乎揉進了四季荏苒，光陰變遷，眸子深邃到讓人根本猜不透她腦海里在想什麼。

「那就好，只要還能活著就好。」問葯笑逐顏開，拿著方子便去了柳枝的營帳。

「見不到的不去想，見到了，那我就來吹散這一抹誤人的秋風罷。」狄姜淡淡一笑，拈來百玉筆，在簿子上添上了柳枝的名諱，她的生平事迹便躍然紙上。

「你是說……」

當天深夜，一縷白色的煙霧纏繞著血線飄飄蕩蕩，到了百里之和圖書外，狄姜的帳里。

狄姜始才知道，原來這位柔然來的和親公主的名字，叫白月。

「說到底，她是為了她自己。我不會原諒她的。」

「一定要去么？」

「你當世人都如你這般沒心沒肺？都有我這樣好的主子？」狄姜笑了笑，道：「婢女不過是奴僕，她們的地位有時比奴僕更加低微，她們沒有單獨的戶籍，就像牲口一樣，可以被販賣，被奴役，她們有時還會充當家中男主的發泄物，隨意拋棄者有之，共享玩樂者有之，總之主人想讓你往西，你就不能往東，一切生殺大權都在主人手裡。她們沒有安全感。」

「看你如何理解了，旁人的眼光也沒什麼用，此事最緊要還是要看昭和公主如何想了，等她身子大好之後，或許反應會比龍茗還要激烈呢？」狄姜寫了一副治療風寒的藥方，交代給問葯，道：「軍醫此前見過武婧儀，不能讓他再見到柳枝，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去把這副藥方交給紅喬，讓她去找軍醫領葯罷。」

那裡，曾是鍾旭的故鄉。

「柳枝從前確實身無長物，毫無可取之處，可如今，卻有了讓人憐惜之處。」

「婢者，卑也。」狄姜不理她的張牙舞爪，淡淡道：「她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狄姜嘴裏說的『她』，狄姜卻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武瑞安接受了他的辭官，這一日晚間，第一次請他吃了一次酒席。

當武婧儀從病中轉醒，得知此事之後，第一反應竟不是開心。

享年五十四歲。

「白月多謝姑娘相助，大恩大德無以為報，請受白月一拜。」

龍茗點頭：「婧儀好不容易才得了自由身，自然不能回去，我不會再讓她涉險，變成籠中之鳥。」

當夜，狄姜便不辭而別，與問葯輕裝簡行一路南下，尋找深處雲夢澤腹地的青雲山。

狄姜『啊』了一聲，隱秘一笑：「你說對了，昭和公主會死。」

「哪能啊？」狄姜笑wｗｗ.hｅtｕboｏk•coｍ.cｏm了笑，還是將龍茗欲去尋柳枝之事告訴了問葯。

問葯辦好差事之後，便走回了自己的營帳，此時，狄姜正捧著一本花團錦簇的簿子，微微皺起了眉頭。

狄姜哼著歌，少頃，才吐出了兩個字：「柳枝。」

「寫花神錄呀。」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武瑞安問道。

武瑞安也不想問了，反正這一遭變故結束，他終還是開心多過難受，而狄姜的無法琢磨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習慣便成了自然而然。畢竟，船到橋頭自然直。

狄姜聳肩，道：「或許是連日來受到的打擊太大，便忘記了那些痛苦的回憶，只剩下美好的記憶了。」

「狼還能迷路？」問葯蹙眉，氣道：「您一定有事瞞著我。」

武婧儀又道：「況她也不是為了救我，只不過，這樣做可以讓她心中好受一些，在龍茗那裡，或許也只有這樣，才能得到原諒。」

當晚，龍茗最終還是沒有去找柳枝。

龍茗想了想，道：「婧儀已經享盡了世間榮華，過去皆化為塵土，等她身子大好了，我就帶她去看一看我宣武的大好河山，用自己的餘生帶她走遍名山大川，江海湖泊。」

「他有情有義？我看他是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魚和熊掌都想要！貪心！」

「天下可愛之人，都是可憐之人，天下可惡之人，亦皆是可惜之人。」

問葯聽罷，更加生氣，怒道：「龍將軍真是太感情用事了。」

兩日後，桀舜可汗薨逝的消息傳來，武瑞安龍茗皆大驚，想遊說突厥接回柳枝，剛想返回，卻又接到突厥人快馬加鞭送來國書，國書上言：桀舜可汗薨，舒曼王子不日繼位，將重新舉行大婚典禮，仍尊昭和公主武婧儀為王后，突厥唯一的王后。

酒過三巡之後，武瑞安才正色道：「婧儀不能再回宮了，就連太平府最好也不要再回去。」

「跑個腿如此簡單的事情，你扭扭捏捏的為何？和_圖_書」狄姜沒好氣，低聲怪道。

武婧儀激動不已，誓要回去高闕城，武瑞安勸說許久，仍是無法平復她的心情，最終，在她即將衝出帳篷時，武瑞安只得忍痛將她打暈，送回了床上。

「柳枝？！」問葯陡然拔高了音調，大急道：「為什麼是她？她從前可是做盡了壞事！為什麼連一個心眼壞透的婢女也能封神？」

問葯愣愣的點頭。

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隨即咬牙切齒道：「本宮的人生，兩次被她所左右，她以為自己是誰？她以為這樣做，本宮就會感激她嗎？」

「一月？三月？一年？」狄姜笑了笑，道：「待龍茗帶她踏遍九州，訪便名山大川江河湖泊，待天地間他們只容得下彼此，到那時，或許就會恢復記憶了。」

「這是詠贊石榴的詩句，石榴即是丹若，詩句的意思大概是石榴花層層疊疊的密枝濃葉，就像千重碧綠的帷幕，枝頭的榴花像簇擠的疏巾火紅。花時本來有早有遲，不必趕著季節，委身於春日的東風。你看，石榴花不與百花爭時，任自在夏季開花，不是也把夏日裝點得很美嗎？」

第二日，突厥可汗的高燒褪去，卻開始巨烈的咳嗽起來。咳得心肺俱裂，直到口吐鮮血仍不能停止。

「為什麼本宮的人生，為何幾次三番都要被一個婢子所執掌？」

「悲？為什麼要悲，我也是您的婢女，我每日都很開心。」

她的記憶里只剩下了最快樂的那一段日子。

狄姜又道：「曾有《婢女詩》中道：赤腳蓬頭年復年，青春漸漸忙中過，汲水昏隨虎隊行，抬薪曉踏雞聲破，事冗日長半飢餓，夜績五更身上衣，打掃堂前猶未了，房中又喚抱孩兒，足以想見為奴婢者的不易。」

「什麼意思？」問葯一連迷糊，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在這一刻，在高闕城的城樓正中掛著的頭顱上，白月一雙瞪得渾圓的死不瞑目的眸子，終於閉上了眼睛。

問葯以為狄姜和圖書說的是柳枝，可是非也。

「突厥人血氣重，沒有中原那麼多的規矩，可一旦讓他們看見超過自己認知的事情，恐懼便會在心中滋生蔓延，最終吞噬他的身體和靈魂，我便是給了她這樣一個機會。」

「嫁出去的妹妹潑出去的水啊……」武瑞安無奈，卻終於放下了一顆心，只要武婧儀健健康康開開心心，她記得什麼不記得什麼，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啊……」狄姜說完，問葯的臉變垮了下來。

「我只是給了她一個機會，吹散籠罩在柳枝身邊的陰霾。」

「什麼機會？」

眾人得了消息，皆面面相覷。腦海里不自覺便浮現出舒曼王子瀟洒俊逸的面龐，柳枝若能與他舉案齊眉，伉儷情深，或許還真是一段佳話了。

「是啊，武婧儀往後無論用什麼身份活下去，都不能再做公主了。」

龍茗和武瑞安深知武婧儀的性子，便是坐在帳中，商量了一晚上也沒有應對方法。

「太深奧了。」問葯撇撇嘴，表示自己聽不懂。

「柳枝從小伺候昭和公主，與公主同行同住，過得日子卻是一個天一個地，誰都想要更好的生活，誰都會有獲得自由的權利，拼搏不是壞事，只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柳枝從前的『道』偏了，如今願意回到自己的『道』中來，這是值得被原諒的。她亦是可憐的女子。」

狄姜見她難過，又是一笑，道：「昭和公主以後都會端坐在高闕城中，成為突厥的王后。武婧儀以後都不能再叫這個名字了，對她來說，過去的武婧儀可不就是死了？」

「掌柜的……您不是說不救活人么？您現在給公主開藥方，是不是她……」

翌日，等武婧儀再醒來時，她記憶便回到了十二歲，仍成天滿心歡喜「龍哥哥」「龍哥哥」的叫喚，只追著龍茗一人跑的時候。

送行之時，只有武瑞安與狄姜問葯主僕到場，武瑞安看著他們漸漸離去的背影，不無憂慮地問狄姜：「她多久能恢復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