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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錄

作者: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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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紫薇遺芳 第三十七章 負重前行

第七卷 紫薇遺芳

第三十七章 負重前行


「從前丫兒也是這樣同我說,說自己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可是到頭來呢?她其實什麼都不懂。」
明德門的城門寬約十五丈二尺,分為三重三樓,由外向內,分別是閘樓、箭樓和正樓。除南門箭樓外,其餘各樓下都設拱形門洞,門洞高、寬各三丈,深八丈。正樓為重樓,面闊七間,進深二間,高十丈,三層檐歇山頂,周圍有迴廊。乃太平府最大最高的一座城樓之一。
二人走啊走,不覺間竟行到了明德門下。
中間十年,他是隻手遮天的鎮國公,就連長孫無垢都是他的門生,公孫渺之流曾經見他一面都難。
武瑞安驀地睜大眼睛,下意識足尖點地,飛身上前,可他還是晚了一步。
「王爺,要不要末將去帶他下來?」呂晨飛渾身顫抖,請示武瑞安。
辰曌的通緝令沒有說是鎮國公犯案,百姓不知道許衛州的身份。他們面露疑惑,看著許衛州的眼神里更多的是同情——他們不過是將他當作一個神志不清的老頭。
白紙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字,不似印刷而成的產物,而是他一筆一畫謄寫而來。想來這些東西也沒有人敢為他印刷,這每一份文書都透露著他的心血和憤怒——這是死在他手裡的人的罪證。其中多是收受賄賂,買兇殺人,栽贓嫁禍,賣官鬻爵之類。宋璃,趙佑,劉衡這幾個人,可說是死不足惜。但是這裏頭,始終沒有提及公孫渺。
那無異於毀掉了他一世的信仰。
許衛州站在凜凜風中,神色剛毅,背脊直挺。
他有傲氣,有鐵骨,還有憤怒。憤怒之火,在他的胸中熊熊燃燒,最終燒掉了他的信仰。
「雖然公孫渺行事謹慎,從不落人把柄。但是我知道,大家都知道,我宣武國之最大蛀蟲,非公孫渺莫屬!公孫渺此人絕不可留!我雖殺不了他,但我希望自己的死能夠引起陛下的和_圖_書重視!」
此刻,城門之下圍了許多人,他們交頭接耳,在傳閱數封信件。
他自己則孑然一身,漂泊在社會底層,在各個城市顛沛流離。
他是生活在平凡枝椏上開出的一朵最絢爛的花。

許衛州目光灼灼,眼神穿過人群,最終落在武瑞安的身上。
城下的百姓爭搶奪過,爭相傳閱。武瑞安和狄姜亦是如此。
在場之人大多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光憑他身上交錯的傷痕就能看出,多少年前,他曾經歷過的,是金戈鐵馬,是烽火狼煙,是氣吞萬里如虎。
「嗯?」狄姜眨了眨眼睛,等著他繼續說。
他地雙手撥開衣襟,褪到腰間,露出他滿身傷痕。
「出什麼事了?」武瑞安對呂晨飛說。
「因為……」
后二十年,他被文帝屠殺滿門,他的親人全都命喪黃泉,他的兄弟戰友,全都離他而去。他所有的驕傲全都付諸東流,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再說出口。
「而我畢生信仰守護之宣武,如今也在公孫渺之流的蠶食下,愈漸衰弱……我恨自己無能為力,恨自己曾親手放下了屠刀!」
那些所有不堪回首的悲慘過往,每一幕都會讓你為之淚流滿面,肅然起敬。
武瑞安搖頭:「你不是他的對手。」

武瑞安見狀,大步跨進鋪子,奪過她的掃帚,將她摁在凳子上坐好。
他終於又拿起武器,用他自己的方法報復。
「那您……」
只見許衛州踏上城牆,髮絲在呼嘯地風中飛舞。
「是~奴婢遵命~」問葯『噗嗤』一笑。顯然她是知道狄姜的皮肉傷都已經好透徹了,但是她依然決定讓王爺和掌柜繼續恩愛下去。裝病什麼的,可是感情加速發展的催化劑,最管用了!
他不似一般老者,鶴髮雞皮。相反,他的身上每一寸都是肌肉,雖然精瘦,但是充滿了力量。
「現在和*圖*書么?」
當這個世界背叛了你,你隱忍、退避、不過問。然後他們會用更暴戾的方式,讓你退無可退,避無可避。直到你拿起屠刀,以己之力,以命相搏,還給這個世界沉痛一擊。
「泥巴躺得好好的你非要把人家扶上牆!朽木腐得好好的你非要把它雕成才!鹹魚躺得好好的你非要給人家翻一翻!我的小孫女兒從前再醜陋再不好,總也還是個大活人!她活得好好的!現在好了,我孫女兒死了,她死了!!錢四娘,你賠我孫女!!你賠我孫女!!!」
枯藤老樹,紫薇花謝。
但是他的內心亦是充滿了痛苦。
「你的手還沒好透,怎麼能幹如此粗活?」武瑞安將掃帚扔給問葯,說:「看好你家掌柜,再磕著碰著哪了我唯你是問!」
他從前一直都是以一種卑微的姿態面對世人,但如今回首去看,他越是卑微,就越是能夠警醒世人——他曾是宣武至高無上的將領,他只願抵禦外敵,不願戕害同族。
狄姜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追問,而是突然話鋒一轉,說:「王爺,要不要陪我去散散步?」
他說:「我曾與太宗一齊推翻前朝暴政,建立宣武一統;也曾帶兵北伐突厥,東征靺鞨;我令天下百姓安居樂業,安享太平。可自從太宗駕崩,文帝登基,殘害手足、陷害忠良等事便屢屢發生,到最後竟發展到令我宣武鐵騎自相殘殺的地步!文獻之爭,令死傷者越十萬!」
如今凄然相像,苦情重訴。字裡行間,光影斑駁。
他似乎是對著天下人說,卻又似乎只是對武瑞安一個人說。
許衛州字字鏗鏘,說著讓所有人心驚膽寒的過往。
「公孫祺的爹是左丞相,不說隻手遮天,那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咱們……咱們拿什麼跟他們斗?」
「沒什麼,你不要擔心,等過了這陣子就好了。」
呂晨飛顫抖著指著城樓和-圖-書,說:「許、許衛州上去了,他把城門上的侍衛都打暈了!」
許衛州接道:「文獻之爭時,我曾有將士的夫人剛產下孩子,他們就問她『你追隨文帝還是獻王?』,她說『自己的丈夫忠於文帝,但自己不認為獻王有錯』,就這一句,他們直接將她的孩子扔出窗外,摔死在雪地里(1),當晚,她就去了……他們曾經都是跟著我從戰場上下來的將士,我曾答應過他們,只要能活著回去,所有人都能過上好日子。可現實呢?他們沒有死在外族人手裡,倒死在自己人手中,他們成了上位之人博弈的棋子,我如何能心安??」
當他沒有了滔天的權勢,當他不能再用鎮國公的身份去衡量這個世界,他仍用自己的眼睛去丈量這個世上的公義。他重又拿起屠刀,讓那些不能得到法律制裁的人死在自己的手上,再次充當了世界的審判者。
倚門回首,壯懷激烈。
下午申時,武瑞安打點過一切之後,去了見素醫館。

這世上哪有什麼歲月靜好,不過有人替你負重前行(2)。紫薇花象徵和平,許衛州用一生來維護自己的信仰。
許衛州曾親自參与修訂法典,奠定了治國之根本,而他在晚年卻又親自毀掉了它。
「求求你們,不要去招惹他們,咱們惹不起,總還能躲得起罷?逝者已矣,打落牙齒和血吞也便是了!」
曾經霜重腸斷,從此天涯成孤路。
武瑞安看了一眼,搖了搖頭,說:「我沒胃口。」
許衛州灑下最後一拓宣紙,隨即縱身一躍。
「出什麼事了?」狄姜側頭看他,面上雖然仍舊掛著風輕雲淡的笑意,但是眼眸里卻多了幾分認真的詢問。
原本燦爛的艷陽被烏雲所遮,天地之間一片陰暗。
「什麼!」武瑞安大驚失色,抬起頭,果然便見許衛州站在約莫四丈高的城門之上。
許衛州又拿起一拓拓宣紙,朝hetubook.com.com著天空灑下。白紙紛紛揚揚,如雪花旋轉落下。
「我承認,我在某一方面很懦弱,我可以眼睜睜地看著親人失掉性命,卻沒辦法讓曾經那些跟著我出生入死的將士們命喪黃泉,更加不能接受手足相殘,同胞自相蹂踐!」
這一刻,許衛州曾說過的每一句話,在狄姜的腦海里都無比清晰。
「我不希望看到你們為我犯險,你還年輕,我不希望哪天你們也就這樣消失了……」
「為什麼?」狄姜疑惑。
因為我可能要做一件得罪左相一脈的事。母皇現在還沒有能力動搖公孫一族,只要此事暴露,宣武將再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於是我帶著他們離開國都,放他們解甲歸田,可是到頭來,我最終卻是一個都沒能護住……我的戰友們被別有用心者屠殺殆盡,我的家人也都在那一場動蕩中去世。我看著他們的屍體被高掛在東都的城牆之上,可我為了手下將士們的安危,卻連上前救下他們屍體的勇氣都沒有!直到他們在城牆被風乾成骷髏,多年後被獻帝的人安葬,我才敢偷偷去墳地上看一眼……」
「人活一世,但求平安,安安穩穩過下去便是最好的結局。現在我已經接受了丫兒的離開,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為她犯險。」

他是在報仇,可更深層次的,是在維護他心中的正義。
見素醫館里,狄姜正在大掃除。她的雙手包著紗布,夾著掃帚,一舉一動都顯得很笨拙。
狄姜在一旁,雙手交疊在身前,目光一動不動地看著許衛州。
一路行來,初秋之景不似春光,但尤勝春光。
「我以前一直規勸丫兒,做人啊,就要學會碌碌無為,安穩度過一天又一天……最終才能安心過完這無波無瀾的一生,沒有什麼比平安更重要的了!但是她偏不聽,現在可好?死了都沒能留下個全屍。」
武瑞安嘆氣道:「我可能不能再留在太平府。和圖書
他的下場要麼是死,要麼是帶著狄姜亡命天涯。
武瑞安在狄姜身邊坐下,狄姜忙呼喚竹柴端來一碗冰鎮銀耳湯。
許衛州的身體就像是滿城飄飛的紫薇花瓣重重的落下。他的身下溢出鮮血,一如落在地上的紫薇花瓣,無論是在枝頭還是零落成泥,皆是那般濃艷絢麗,滿堂殷紅。
「嗯。」
「他什麼時候上去的?你們怎麼不攔下他!」武瑞安說著就要飛身上前,卻聽樓上傳來一聲厲喝——「天地不仁,我一生忠肝義膽,為國為民,老來卻斷子絕孫,無人送終!」
看楓葉在似乎夕陽下紅遍,層林盡染。
從前的他光芒萬丈,受人敬仰。而他的晚年,卻更讓人欽佩。
武瑞安看了眼天色,見天色還早,便點了點頭說:「好。」他說著,給狄姜頭上罩了頂冪籬,便牽著她出去了。
再十年,當他終於到達太平府,見證宣武國在女皇辰曌手中,重又回到鼎盛時期,當他終於看到他想看到的太平世界,可這個世界又給了他無情地一擊。
明德門早在武瑞安的安排下,換上了他的人。他牽著狄姜擠進人群,終於在門樓下見到一臉焦急的呂晨飛。
「許伯——!!」
「曾經我手握重兵,鐵騎滔滔,如今我老年遲暮,獨身一人……但那又如何?」他說:「就算只剩下我一個,只要我想,不論過了多少年,我也依然可以再拿起屠刀!我也依然會為了宣武國戰鬥下去!我死不足惜,唯願以己之血薦軒轅!」
「我,雖死猶榮!」
但是原因武瑞安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他不想在不確定的事情發生之前給狄姜造成負擔。
「公子,你可千萬不要去招惹他們啊!他們不好惹,咱們惹不起啊!」
「我也不是他的對手。」武瑞安一臉凝重,說:「我只能保證自己在他手裡不落下風,但想把他平安帶下來,卻是斷不可能。」

前三十年,他戎馬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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