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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嘉予看看雋嵐，好像在等她表態。

說出這句話，並不是很容易的。她竟有一種報復的快意，自己也知道不對，如果已經全然了斷，應該不會這麼想。

「媽媽……」她一時鼓足勇氣，正準備實話實說，卻又被打斷了。

媽媽不想等到晚上，還想再問，卻聽背後有人喊：「章雋嵐媽媽。」

怎麼又想到郁亦銘，她罵自己，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要去跟爸媽解釋她跟葉嘉予的事情。要怎麼說才合適？她完全沒有頭緒。

「雋嵐，……」葉嘉予在電話那一邊說話，乍一聽，聲音有些沙啞。

媽媽又看他們一眼，彷彿猜到怎麼回事。

「都說了跟別人沒關係了！……」雋嵐聲音也響起來。

傍晚，爸媽打電話說在樓下麥當勞等她吃晚飯。她趕緊收拾東西下去，臨走朝郁亦銘坐的位子掃了一眼，卻沒有看到他。

正要講出來，媽媽卻打斷她道：「回酒店再說吧。」

他聽她說完，靜靜站在那裡，很久才又來牽她的手，把一樣東西遞到她面前——是那枚Graff的指環，幾天不見，愈加覺得鑽石碩大，閃著冷光。

「是啊，就是我。」郁亦銘點頭。

這番話其實無可厚非，一般的媽媽們都會講，既是客套，又是拉家常，順帶便顯擺一下自己孩子又有出息又孝順。但在此時的情境之下，雋嵐聽了卻格外的不是滋味，趕緊搶在前面說：「郁亦銘還有事，馬上要走的。」

「雋嵐，你老實告訴我，你跟嘉予到底怎麼回事？」媽媽問她，酒店的洗手間到處都是鏡子，連個躲的地方都沒有。

他笑著回答：「我跟章雋嵐是同事。」

此時已經是兩月中旬了,農曆新年就在眼前，舊城沿街擺起花市,桃花紅艷。春節未至，香港卻已經熱起來。如果是艷陽天，街上走著的人都是初夏的打扮，即使天氣不好,也只用加一件薄外套。

「媽媽，我跟葉嘉予……」她心裏造好了句子。

吵架免不了就是這樣，誰都不讓誰把話說完，爸爸進來勸架，勸了兩句，也盯著雋嵐問怎麼回事。

「上次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就算之前有過什麼約定也都不作數了，這個道理你不懂？」她問他，有些佩服自己，還能這樣心平氣和的講話。

「做什麼？」她問。

「啊？這樣啊……」媽媽十分意外，表情和_圖_書複雜，頓了頓才說，「雋嵐和她男朋友都在此地工作，就快結婚了，這一次請我跟她爸爸來旅遊的，有機會我們一起吃頓飯吧。」

她有些吃驚，他竟然又提起來。

她借口晚上還要加班，要先走，媽媽卻還想繼續吵下半場，一副不做通她的思想工作，決不罷休的架勢。雋嵐也覺得冤枉，有些事卻還是沒辦法說出來，比如WESCO，比如那個悄悄來又悄悄走的小生命，要是說出來，眼前這兩個人一定比她更難過，她看不得他們難過，只能把這個無故悔婚的黑鍋繼續背下去了。

「我們說好一起去塘廈過年的。」他回答。

進了房間，雋嵐去洗手間，隔著房門，就聽到媽媽在外面跟她爸爸說話，前文沒聽清楚，只歪到一句：「……這就叫作，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什麼？！分手？」媽媽一聽就急了，「章雋嵐，你怎麼回事？！你不要告訴我真是為了那個郁亦銘，……」

她心裏又有些安慰，這一次，他總算沒有藉著她的父母，叫她騎虎難下。

雋嵐以為他要走，愈加尷尬，這一次是她糊塗，分手了還要他照顧她的家人，實在不妥當。

爸媽？我爸媽？他們來做什麼？！雋嵐腦子裡一片空白，半天才想起來，還真有這麼回事。就在他們訂婚的那一天，葉太邀請他們來香港玩兩天，然後再去塘廈過年。當時她有孕，整個人稀里糊塗的，後來又發生這麼多事情，竟然忘了個精光！

她又把手抽出來，反問他：「你這算什麼？借我爸媽逼我？」

會後，Johnson過來表揚她，說：「July，從前你是用功，這段時間是用心，你看，成績到底不一樣。」

雋嵐知道他是有話要講，也不作聲，隨他出去了，待房門關上，便把手抽了出來。

她這邊還沒想好開場白，媽媽已經等不及來找她了，也沒敲門就進來了，好像又回到從前她還很小的時候。

「你們在哪裡？我馬上過來。」她這樣說道，心裏卻在想，已經分手了還要男方請客旅遊，這件事足夠她羞愧致死。

「你爸媽也不希望我們分開。」他撥弄著她的手指，低聲說下去。

媽媽又要教訓她，葉嘉予搶在前面開口對她說：「那我晚一點給你打電話。」才算是為她解圍了。

他們hｔtｐs://ｗｗｗ.hetuｂｏｏｋ.coｍ•com回程的票子原本定在下周，明天就是小年夜了，座位最緊張的日子，根本不可能改簽。這個道理媽媽也知道，只好作罷。

雋嵐知道她是賭氣，回答：「酒店的帳單我還付得出，你們儘管安心住著。再說了，這幾天讓我上哪兒去買回上海的機票？」

此刻三個人站在地鐵站里，身邊人流如織，無論如何總不是個講話的地方。雋嵐無奈，只能說：「晚上吃飯的時候再講吧。」

她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才接起來，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麼又來找她。

午休開始，她還坐在位子上工作，很遲才下去吃飯。剛出電梯，手機又振起來。她拿出來看，這回不是陌生號碼，卻看得她一驚。

她點頭說謝謝，心裏卻在想，人生有所失必有所得，或許就是這個意思吧。

「雋嵐，」他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這一次自然多了，頓了頓才告訴她，「你爸爸媽媽已經到了。」

然後，又想到郁亦銘。她突然發覺，葉嘉予那邊的事情還算是簡單的，郁亦銘才真叫是一腦門子官司，他們之間究竟算是怎麼回事？他是什麼意思？自己又準備怎麼辦？她竟毫無頭緒，只能甩甩頭乾脆不想，一股腦扎進工作里，一直苦幹到下班。

「你怎麼了？」她問，第一反應竟是他出了什麼事。

直到菜擺了一桌子，每個人都嘗過幾筷子，又漸漸冷掉，然後水果也切好了送上來。

雋嵐在一旁聽著，心裏覺得無奈，他們都希望她和葉嘉予在一起，也是她不好，沒有趁早跟他們說清楚。

大廈門口剛好有輛計程車在下客，她顧不上其他，趕緊跑出去攔下來。好在路途不遠，街上也不堵，不過十來分鐘，她就到了葉嘉予說的那間酒店。爸媽住在11層一間很好的套房裡，房間寬敞，看正海景，不用問就知道又叫葉家人破費了。

經過中午這頓飯，媽媽對旅遊買東西已經沒什麼興趣了，一個勁兒盯著雋嵐，問她跟葉嘉予到底怎麼回事？

媽媽搞不懂狀況，追著他問：「唉，你是不是又不說好話？是不是？是不是？」

雖然過年只有三天公眾假期,節日氣氛卻還是有的,最後幾天上班已是人心懶散。只有雋嵐例外，既不準備回家，也沒有什麼出遊的安排，尚可以安心工作。

媽媽卻好ｈｔtｐs://m•ｈｅｔｕbooｋ.com•ｃom像早有結論，認準了就是郁亦銘搗鬼，說著說著把舊帳也翻出來了：「從前高中里也是這樣，他自己出國了，也不管你馬上要升高三，要參加高考，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你，還寫英文，欺負我們看不懂是不是？你媽媽我再怎麼樣也是帶畢業班的英文老師！現在你要結婚了又是這樣！你知道他們那一家都是什麼人？有一個像過日子的樣子嗎？！」

農曆二十九，上午開會，是她主持，站在數十個人前面講話。這一次，她根本沒有特別準備，卻是遊刃有餘，就連她自己也覺得奇怪，什麼時候開了竅，悟到了所謂「勝任力」的真諦。講到一半，手機振起來，她瞥了一眼，是個陌生號碼，隨手就按掉了。若是放在從前，她碰到這樣的事情肯定是慌慌張張的，如今卻突然變得沉著了。至於原因，竟然不明，可能慌慌張張也是需要興緻的。而經過了那麼多事，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章雋嵐了。

「是啊，我還有點事，」他一開始很配合，轉過臉來又拆她的台，「是什麼事來著？」

為了不駁了她爸媽的面子，四個人終於還是坐在一起吃了一頓午飯，席間的氣氛卻全然不是從前其樂融融的樣子了，幾乎全都是爸爸媽媽撐著場面在講話，一會兒說上海正月里的天氣冷，沒想到香港這麼熱，一會兒又說今天這條魚做的特別新鮮，嘉予你一定多吃點。

吃完飯，一行人離開酒店。葉嘉予開車送他們到中環，便說還有事要先走。

「晚上還是一起吃飯吧，」媽媽趕緊發出邀請，「要麼你跟雋嵐兩個人出去吃也好。」

爸爸難得有拽文的機會，當然不會放過，當即唱了一諾，道：「想君小時必當了了。」

雋嵐從沒意識到竟有這樣的血海深仇，正要回嘴，又突然停下來，問：「你說他從前寫了什麼給我？」

先是想到葉嘉予，那枚戒指，他竟還帶在身上。重新開始？他真的這樣想嗎？她還清楚的記得薛璐說過的那番話，葉嘉予對她並非沒有感情，也希望她回去。既然是這樣，究竟要不要回頭，就全看她自己了。

從車上下來，媽媽又對葉嘉予說：「章雋嵐這個小孩子，是我們從小寵到大的，很多時候任性的不像話。獨生子女都是這樣，以後你們在一起，你也要讓讓她，如果有什www.hetubook.com.com麼她做錯了，看在我們面子上多包涵吧。」

時間已經不早，她還得趕著回去上班，順路把爸媽送到中環地鐵站，買了地圖、手機卡和八達通，臨走又是千叮萬囑。

那一頓飯吃得無比鬱悶，草草結束之後，三個人打車回酒店。

但接下去的事情卻跟她想的不一樣，媽媽開口教訓她：「這幾天嘉予沒空陪你，也是因為工作忙，你怎麼可以這樣，隨隨便便就鬧這麼大的脾氣？！我們這一趟來，訂機票酒店還不是他在操心，今天還請了假來接機。」

媽媽愣在那裡，半天才回過神,繼續控訴：「這麼久了,我怎麼記得！虧他想得出來，塞在那把破吉他的套子里,還好那個時候我怕你分心先鎖起來了，後來你上大學說要帶去，我想先拿出來擦擦乾淨才看見的。你說做人怎麼可以這樣？自己考上名校了，就不管別人的前途！哼,還好還好,我看他現在也沒有飛黃騰達嘛,還不是跟你一樣？……」

看著那枚戒指，雋嵐突然想，他還是太驕傲，不願意跪下來。這個念頭把她自己嚇了一跳，暗暗自問，章雋嵐，你在想什麼？想他跪下來求婚？如果跪下來，你就會答應嗎？

媽媽也咦了一聲，對郁亦銘道：「小郁對不對？從前住在樓下的，怎麼是你啊？」

媽媽卻看看表，問她：「嘉予怎麼不過來？又要加班？」

她一頭霧水，茫茫然看向葉嘉予。他避開她的目光，過來拉她的手，又對她爸媽道：「我在下面中餐館定了位子，我跟雋嵐先去點菜，你們歇一歇，換件衣服，再下來也不遲。」

上海還是隆冬，在那裡應季的打扮到了這裏就嫌太厚了，他想的很周到。

見硬的不行，媽媽就來軟的，嘆了口氣道：「現在你跟嘉予這個樣子，我們在這裏也不好意思，明天就回上海吧。」

雋嵐在廁所里聽著，莫名就猜到他們在說郁亦銘，不禁心情複雜。郁亦銘從來就跟她的家人不對味，他跟葉嘉予不同，無論如何都不是個老少咸宜、人見人愛的主。

到了樓下，雋嵐問爸媽都去了那些地方。爸爸拿出相機給她看照片，也就是中環附近，維多利亞公園和紫荊廣場。她猜到他們還惦記著她跟葉嘉予的事情，遊覽的興緻也不高，心裏不禁有些內疚。而且，吃麥當勞也太不像樣，她把他們帶到樓上一間中餐館，m.hetubook.com.com一邊點菜，一邊說：「後天就放假了，我帶你們去玩。」

她想了想，終於開口道：「今天謝謝你去機場接我爸媽，以後有機會再聚吧。」

別人分了手或許會把聯繫人刪掉，號碼加進黑名單，雋嵐自以為沒那麼幼稚，不會做這種傻事。於是便遭了報應，此刻屏幕上顯示的正是那個熟悉的名字——葉嘉予。

媽媽也不笨，多少猜到了一點。雋嵐只能作罷，等菜上來了，就低頭吃飯。

「我跟嘉予分手，跟別人沒有關係。」她倒是冷靜下來，趁機把話說出來了。

剛才那個電話很可能就是他們打來的，她在開會沒接，他們只好再去找葉嘉予。她暗暗罵自己沒用，分手解約的事情直到現在還沒跟爸媽說過，現在兩老千里迢迢跑來香港，還要從葉嘉予嘴裏聽到這個消息，真是火上澆油了。

走廊里很靜，他又叫她的名字：「雋嵐……」

其實也不能算巧的出奇，這個地鐵入口就在他們公司樓下，跟大廈地下層是通的。午休時間，進進出出的人有不少是在樓上上班的職員。

一片混亂中就說了再見，雋嵐送爸媽進了地鐵閘機，回頭再看，郁亦銘也已經走了。

到了公司，她坐在自己位子上發獃。

「不就是那個項目，Johnson說要找我們談話。」雋嵐瞪他，還好她有些急智。

雋嵐伸手叫買單，葉嘉予攔住她道：「簽單就好，記在房費上。」

「現在在哪裡高就？」媽媽又問，許久不見，這個問題自然是不會放過的，暫時把雋嵐的事情都忘記了。

「雋嵐，給我一次機會重新開始。」他這樣對她說。

葉嘉予同她爸媽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講話，一看見她進來，就站起身。

「今天中午你一進門，我看見你手上戒指也沒戴，就知道有事，」媽媽好像突然變身偵探，一點點蛛絲馬跡分析下來，「你老實說，是不是因為那個姓郁的小子？」

雋嵐聞聲也是一驚，包括這一次，她爸媽總共也就來過兩次香港，上一次還是九幾年，在此地怎麼還會有熟人呢？她回頭一看，竟是郁亦銘。

雋嵐不知怎麼回答，心想也是時候老實交待了。

後面的話，雋嵐沒怎麼注意聽，反正想都想得出來，就是那一些吧。這一天，大概註定了是要不歡而散的，所有事情都湊在一起了。

話說得這樣生分，所有人都聽出來是什麼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