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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愛世界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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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40

十三

40

他卻開口問她:「章雋嵐,你記不記得199X年,9月4日? 」
她靜靜聽著,突然想起那個故事——沿著腳底下這條黃磚路走吧,你會到達翡翠城。不知經過怎樣的抉擇,他終於沒有走那條飛黃騰達的路,卻還是到了比翡翠城更遠的地方。
「199X年9月4日,開學第四天,早晨七點,我在家門口等電梯。」 他繼續說下去,「像往常一樣,向下的箭頭燈滅掉,電梯門開了,你站在裏面,穿一件白色小圓領的襯衣,一條藏藍色的校服裙子。你沒跟我打招呼,反而瞥我一眼。我也沒理你,那天上午四節課,我一直在心裏想,章雋嵐,你穿校服可真難看啊。」
不等雋嵐開口,郁亦銘就先對她笑,說:「今天你來得巧,還有兩分鐘就好了。」
「沒男人怎麼生孩子? 」她找了個終極理由反駁。
「只除了一件事,他們沒說對。」他在她耳邊笑。
留下來也不過就是這樣,更何況女強人那一套老早就不流行了。
「你明白的。」他回答。
他當真這樣想嗎?她不知道。
這幾個月,太多的「巧遇」,他們之間已經沒有表示驚訝的必要了。兩人就好像從前做鄰居的時候一樣,買好小籠包,走進店裡,找了個位子坐下來,用醋涮一涮筷子,然後開吃。
吃小籠包一定得趁熱,最不適合邊吃邊聊。
過後,馮一諾用特有的方式安慰她:「章雋嵐,你應該往好的方面 看,兩個男人隨你選,感覺怎麼樣,是不是特別好? 」
雋嵐驚訝地發現,她竟也記得那一天的事情——199X年9月4日,開學第四天,有廣播操比賽,所以要穿校服。
雋嵐便也用同樣的方式表達悲傷,笑著回答:「是啊,太有面子了, 簡直神清氣爽。m•hetubook.com•com
她自己也知道這麼說有些不講理,但她就是不想再講道理了 !
「那次我們在紐約,你對我說你有男朋友,已經談婚論嫁,後來你就訂婚了,記得嗎? 」他反問她,好像還是她不對。
這一片她住了快二十年,熟得不能再熟,往前走過一條馬路有一家 做點心的百年老店,上小學的時候就常常光顧。她喜歡吃那裡的小籠包, 總是直接要一客帶去學校,一客是八個,裝在白色飯盒裡,外加一小袋米醋。若是運氣好,遇上一鍋剛出爐的就很好吃,放久了就不大好。她心急,不願意等,寧願碰運氣。有時候,也會在店門口遇到郁亦銘,他比較考究,喜歡等剛出爐的那一批,寧願站在冷風裡等。
「你不是說走了嗎?」她問他,尚不肯定這是不是她的幻覺。
「上哪兒? 」
雋嵐剛想問他想幹嗎,那裡早已經是別人住的地方了。
「嗯。」她點頭。
「我不是說那一次。」她莫名就激動起來,幾乎語無倫次,「為什麼不是從前?為什麼不是那個時候……那個……」
雋嵐聽得大笑。
他又擁緊了她,深呼吸一次,回答:「我知道,我要跟你在一起。」
這是第一次,他這麼老實,她倒有些不習慣了,訕訕地問:「你幹嗎跟著我? 」
「難看你還看。」她沖了他一句,「還記得這麼牢,你小子自虐啊? 」
他們沿著原路走回去,這些年這座城變了許多,唯有這條馬路彷彿還是原來的樣子,拐進那扇熟悉的鐵門,那棟熟悉的房子,老舊的電梯一層一層爬上去。
而這一切蹉跎輾轉的經過,都是因為他,郁亦銘!
年初三中午十二點,寶雲道的公寓交房,她也沒有去。那個時候,和*圖*書她 正陪著爸媽在迪斯尼樂園看四維電影,看到唐老鴨被轟上天又掉下來,笑得特別大聲。
好像就是這句話把她套住了,她又想起被馮一諾引用過的那句話: When I love someone, she/he will be where I live, how I spend a day.
她出門去買早點,外面很冷,天空灰霾,路邊的法國梧桐剪了枝,像是死去的枯樹,路上卻已經車水馬龍,一切街景都與香港截然不同。
他卻不回答,還反過來怪她:「你不跟我走,我怎麼知道要到哪裡去? 」
「陪你回去啊。」
為什麼非要回上海呢?她自己也說不清,放佛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就是應該歇一歇了。幸好Johnson很爽快地就准假了,說她這一陣的確是幸苦,休息一周回來,升職的人事令也該公布了,她正好走馬上任。
一瞬間,她又想起他們之間的那些對話,在香港,在紐約,在邁索爾,想起那個深夜,她突然明白他是她此生第一個愛上的。「人們愛上一些人,與之結婚生子的卻又是另一些」,不知在哪裡,她讀到過這麼一句話。當時的她,還有葉嘉予,差一點就要成為活生生的例子,那種近似於絕望的感覺,她永世難忘。
他看著她,沒有回答,伸手把她拉過來擁進懷裡,她掙了一下,他反而抱得更緊。她放棄了,竟又開始哭。章雋嵐,你就是沒用!她在心裏罵自己。
農曆正月初四,雋嵐陪爸媽飛回上海。
白色小圓領襯衣、藍色裙子,那是J大附中的夏季校服。那一年的自己是什麼德行,章雋嵐有這個自知之明,比現在矮,體重卻不輕,頭髮是剪短的,後腦勺的發角剃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去,像個小男孩。還有那身校服最坑爹了,每次學校規定要穿,她都很想去死。
再往前走就知道為什麼了,真的是郁亦銘站在那裡。
原來,他也覺得難看,卻又忘不了。
「那你以後怎麼辦? 」她埋頭在他肩上,蹭掉眼淚,吸了吸鼻涕,嘟嘟囔囔,「決定跑來連累我? 」
郁亦銘?為什麼又會想到他?她覺得莫名其妙。
「不記得。」她回答,料到他又要說什麼怪話。
說話間,電梯就到了當時的事發現場,門開了又合上,彷彿案情重現。
他聽話,不笑了,直接問她:「吃飽了? 」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他竟沒有反駁,「這麼多年一直都忘不掉。」
「笑什麼?有話快說。」她催他。
他低頭笑了笑,沒講話。
後來,葉嘉予倒一直給她寫信,每一封都是一樣的開頭——「雋嵐啊」,念上去就好像他坐在她面前,與她促膝談心。她每一封都會讀,卻從沒回復過。他會寫到什麼時候,她不知道。
他們拖著行李上樓,打開門,開了燈。燈光下面,爸媽看起來有些蒼老,可能是因為旅途勞頓,也可能是真的老了。雋嵐心裏又有些內疚,這一次是她讓他們難過了。
郁亦銘到底是比旁的人聰明。他不願意過這樣的日子。
原來,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你爸爸最尊重你,叫我不要扔掉,還是疊好放在老地方的……」媽媽站在門口,聲明東西沒了,與己無關。
一直等吃得差不多了,她笑著問他:「這一次,是我跟著你,還是你跟我? 」
「沒了就沒了吧。」她回答,洗過澡便去睡了。
春節假期已經過完,機場卻還沒有空下來,她費了很大的功夫才買到一張機票,還跟公司請了一個禮拜的假。
和-圖-書郁亦銘伸手按亮了一個數字,是他從前住的那個樓層。
好像過了許久,他才在她耳邊道:「那個時候,許多人對我說,你只有十幾歲,你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我們指一條路給你,沿著這條路走,無論名還是利,都不是問題。」
許是因為那張熟悉的床,這一夜睡得香而沉,早晨醒得也早,她穿好衣服出來,爸媽的房間還關著門。
節日前後,旅客最多,飛機幾乎滿員,跑道上也起落繁忙,他們坐的那個航班就晚點了,原定九點多到達,在上海浦東機場降落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入關取行李等計程車又是半個多小時,機場在遠郊,雖然夜裡路上不堵,車子開到她家,也已經過了午夜了。
她沒戴隱形眼鏡,也沒太注意,一直走到跟前才發現真的就是他。
她拿了自己的東西回房,一進門便看見郁亦銘送她的那把吉他還掛在床尾的牆上。她爬上去拿,拉開拉鏈,里裡外外仔細摸了一遍,卻是一無所獲。
可能就是這樣吧,她心裏想,這把琴跟她走了很多地方,北京、波士頓、紐約,其間送去保養過好幾次,後來又飄洋過海寄回上海,誰會在意裏面夾著的一張紙呢?什麼時候沒了,也不一定。
「我花了那麼多年,想證明他們錯了。」他繼續說下去,「結果卻發現他們說得沒錯,我這個人,的確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十幾歲的時候不知道,現在還是這樣。」
一諾遲鈍,竟沒有聽出來,又搬出那套女權主義鬥士的論調給她鼓勁 兒:「章雋嵐,你記住,你是女的,就算沒有男人,也可以做任何事。」
「那你為什麼不選? 」一諾又問,「哪怕抓鬮呢,也好過一個都沒有。」
「是什麼? 」她明知故問。
「你到底想說什麼? 」她裝作不懂。
好吧,她m•hetubook•com.com有答案了,但又有什麼用呢?他已經走了。
「我剛剛升職加薪,為什麼要走,為什麼不是他留下來? ! 」她突然 就有些激動,這些話說出來,自己也是一怔,她只是在說郁亦銘,根本就沒有想到葉嘉予。她又記起那句名言——如果你陷入兩難,就拋硬幣吧, 當硬幣在空中翻轉,你心裏便有答案了。好吧,她有答案了,但有什麼用 呢?他已經走了。
原來,他也覺得難看。
她試圖對他笑,裝作滿不在乎,卻笑得沉重尷尬,問他:「為什麼現在想起告訴我? 」
電梯繼續向上升,眨眼間,她住的那一層也到了。她走出去,他跟在後面,又像從前一樣,面對面站在樓梯間里。
回想起來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她竟會因為一份工作留下來。那以後怎 么辦呢? 一級一級升上去,從一間公司跳到另一間公司?結果發現每一間都差不多——門口有前台,開放式大房間叫作牛欄,裏面坐的是Analyst 和Associate, VP呢就有個窗口位子。升至Director有四面牆,但風景好 壞就不一定了。有命做到Partner才有角落辦公室,大辦公桌、真皮座 椅、兩面都是落地窗。不管是紐約、香港,抑或上海,到處都是這樣。職 員也是聯合國,什麼地方的都有,平時在一起工作玩樂,真正交心的卻少之又少,也難怪巴別塔最後成了爛尾樓。
「那走吧。」
「怎麼不可以,再不濟也就是五百塊而已,喜歡什麼樣的,憑君挑 選。」 一諾早有準備,開始繪聲繪色地演起小品來,「女士您好,有什麼需要?身高186,體重150,智商148?有,43號液氮罐,標號43078。」
「是我跟著你。」郁亦銘也放下筷子,看著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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