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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也不例外，看那架勢，蘇敏就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

阿爾諾冷著臉把那個老問題搬出來：「你為什麼就不能老實跟你媽媽說你要去學設計？」

阿爾諾租的房子在東北片大學城附近的一個居民區里，清一色方方正正、半新不舊的六層公房，都是幾十年的舊房子了，小區里香樟樹長的老高，樹蔭茂密遮天蔽日。兩人搬著東西上到二樓，隔壁一個老的猜不出年紀的老太正搖著蒲扇坐在門口，特別看了蘇敏幾眼。

「你看人家。」蘇媽瞧了一眼蘇敏，她對方大夫這個前輩一向是敬仰的，連帶著對方家的大孫子也抱著滿大的希望，總算耐下性子，靜候佳音。

「那還不是怪你自己，高考填志願讓你選貿易或者金融，要麼索性念醫科，你非學什麼法語！」

「滾，誰要跟你結婚。」蘇敏狠狠推了他一把。

阿爾諾沒想到她真的跟自己算得這麼清，一時無語。

這些事情，阿爾諾也不是不知道，撇著嘴搖頭，說：「好吧，這件事上我吃虧就吃虧了，只要你房租不賴掉就好。還有，別讓你媽以為我們同居了，來逼我跟你結婚。」

典禮從下午兩點開始，一直到四點多才結束，蘇敏坐地鐵過江，到家裡附近已是傍晚。

蘇敏的媽媽從前是工廠醫務室的護士，現和-圖-書在是三甲醫院的骨科醫生，工作很忙，難得這麼早回家。她自己是極有上進心的人，堅決信奉知識改變一切，有志者事盡成，打小也這麼教育蘇敏，卻沒想到偏偏在這丫頭身上載了跟頭。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一樣樣熏陶下來，到最後，蘇敏最熱衷的還是打扮，最擅長的還是做白日夢，總算仗著基因還不錯，繼承了一副好腦筋，憑著小聰明混進重點中學，大學也還說得過去。

「厄，這個我也不大清楚，」外公隨口敷衍，「好像是在一個外企吧，有點職務的。」

阿爾諾推開其中一扇，對蘇敏說：「東西就放在這間。」

「當然說沒興趣。」

「就算學了貿易和金融也沒用，他們問我對電動工具有沒有興趣，你叫我怎麼回答？」蘇敏回嘴。

門口店招上的S C Hsui & Sons閃著幽幽的光，S C Hsui指的就是她外公，而sons就是她爸和她舅舅。雖然婚是離了，但稱呼還是沒改，蘇敏的爸還是一天隔一天的在店裡招呼客人，身上穿著考究的襯衫西裝，領帶打得一絲不苟，說著一口流利但很洋涇浜的英文。

蘇敏見他不接，就把信封扔在他那張舊一些的寫字檯上，又笑著問他：「還有，這張桌子買來多少錢？我給和圖書你，運費和安裝我就不出錢了哦。」

他們開門進屋，門後面便是廚房，擺了張吃飯的桌子，牆上掛著自行車，兩邊各一扇淡黃色門通向兩間屋子。

蘇敏著意回想了一下，只有隱約的印象，好像是有這麼一個男孩子來過她家，還跟她有那麼點過節似的。名字和長相全都對不上號了，只記得他小時候說一口有趣的杭州話，一件深灰色粗呢牛角扣大衣，脖子上系的毛線圍巾是一種乾淨悅目的淺藍，和大衣的灰色很相配。

阿爾諾是個高高瘦瘦，戴眼鏡的法國人，跟蘇敏同歲，兩人是在一次學院聯誼活動上認識的。那個時候，阿爾諾在中文繫念中文，蘇敏畢業了，他還繼續在中文繫念中文，數年如一日的混跡于大學城，一年四季都是學生打扮，T、牛仔褲、運動鞋，理著乾乾淨淨的栗色短髮，典型的宅男模樣。

她沒有直接回去，先去店裡轉了轉。她家的店就開在沿馬路，不久前才剛裝修過，前面是店堂，後面是工廠間，二樓有專門為客人量身的房間和休息室，三樓是倉庫，雖不算很大，卻精巧雅緻，一推門就能聞到一股羊毛織物特有的氣息。

這是她來之前就跟他說好的，房租她付四分之一，分租一半的起居室。

「又不是沒試過，每次一提起來，和圖書就說我不務正業，」蘇敏回答，繼而又學著蘇媽的口氣罵，「都是像你爸爸！」

她就是這樣的人，說她膚淺也好虛榮也好，顏色、質地、輪廓，以及各種不同的纖維散發出來的氣味，她腦子裡記的全都是那些。

蘇敏先去三樓翻了翻新到的早秋面料，又去工廠間看師傅做衣服，直到她爸轟她，這才怏怏的走了，到家原以為可以痛快吃頓飯，卻意外發現媽媽也在。

蘇敏很聽話的接了，卡片上印的名字是「方書齊」，下面寫著頭銜、公司名稱、電話號碼和一個莫干山路上的地址。她看著那個名字心想，怎麼這麼眼熟？半天才記起來D-sign開學典禮那天也拿到過這麼一張，隨手塞在包里，沒當回事兒，轉頭就忘了。

那個時候，離D-sign開學只有幾天了，蘇敏手上一堆事情，就把打電話的事情暫且放下了。

在蘇媽的眼裡，普天下治病救人是最高了，像蘇敏這樣的專業，若能在大學留校或者做個外事方面的公務員也是很好的，實在不濟也該進外企做份體面的OL工作，再怎麼也不能走她們家前三代人的老路，靠這一點手藝，吃辛苦飯。蘇敏知道，爸媽之所以離婚，這也是原因之一，心裏怨媽媽太功利，媽媽又總覺得是她太天真了。

因為蘇敏ｍ.heｔｕbｏｏｋ•ｃom.coｍ的東西多，阿爾諾答應她開車來接一趟。他的車是一部藍色的二手標緻，看起來很舊，卻保養得很好。他是個近乎迂腐的讀書人，無論做什麼事都認認真真，每次坐上駕駛座，非得按照行車安全指南的順序檢查一下車況，剎車、儀錶、反光鏡、燈光……

蘇敏叫了聲「阿婆」，她只是默默的咧嘴笑，卻好像別有深意，倒讓阿爾諾不好意思起來。在那之前，也有女孩子到他這裏來過，卻沒有一個是像蘇敏這樣拖著行李的。

蘇媽發問：「上個禮拜面試的那家法國公司有結果沒有？」

幾個月前，眼見著蘇敏畢業離校，街坊四鄰同一屆的孩子都有了去處，媽媽為她著急，追著她問，發了多少簡歷？收到多少面試通知？都是哪些單位，有沒有戲？

蘇敏不語，偷摸著和外公交換個眼色，D-sign還有十天就開學了，她並非沒有去處，只是不能說罷了。

「他做哪行的？」蘇媽問。

一個大約十二平方米的屋子，連著一個小陽台，牆壁刷成白色，鋪著薄薄的複合地板，擺著書櫥，沙發，靠窗放著兩張宜家買的寫字檯，一新一舊，看得出新的那張是特別為她準備的。

外公辦事總是很有譜的，很快就給了蘇敏一張名片，讓她找時間打點電話過去，不管怎麼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個工作，在她媽面前也好交待些。

蘇敏對阿爾諾的熱情好客、周到安排十分滿意，放下東西，就從隨身的背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他，對他說：「付三押一，你看看對不對。」

「那你怎麼回答的？」

外公見她不語，以為她不好意思主動去找人家，又對她說：「你們從前是見過的，忘記了嗎？」

「世界500強啊！你就這麼簡單一句沒興趣？！」蘇媽氣急。

阿爾諾想跟她客氣，又傻獃獃的也不知該怎麼說。蘇敏還是堅持，親兄弟，明算賬。來回推了幾次，他也就收下了。

「大概是吧，專業又不對口。」

「沒迴音，估計沒戲。」蘇敏回答。

而此次暗渡陳倉計劃的目的地，就是阿爾諾在城市東北面租住的房子。

對她來說，眼下第一要緊的任務，就是把她上學做作業要用的工具一點一點的轉移出去。縫紉機、剪刀、軟尺、萬能膠、錐子、鑷子、黃油筆，這些東西她原本就有，即使沒有，店裡也找得到，問題是要瞞著她媽，分期分批地運出去。

「那個，方大夫的孫子，從英國回來了，」外公打圓場，「他認識的人多，過兩天托他想想辦法。」

蘇敏是急性子，在一旁看得肚腸都癢了，在一旁催他：「快走吧，再磨蹭讓我媽看見啦！」

「為什麼？你表現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