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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敏不確定究竟在那裡盤桓了多久，只知道台上的已經剪完彩了，所有人都在鼓掌，除了她，還有方書齊。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遠，也並不很近，似乎就那麼對峙著。

他們下樓出了那棟房子，蘇敏的車停在後面的小馬路上，和臨江那一面的奢華風雅截然不同，那裡是細小凌亂的市井。她讓外公上車，自己繞到車子另一邊，眼睛的餘光看到有人追出來。她知道是他，忍不住停了一下，等著他叫自己的名字，但他沒有開口，繼續朝這裏走過來。她拉開車門坐進去，以最快的速度發動車子。

他看著她沒講話，短短的沉默讓她覺得尷尬，伸手便把他的領帶拉鬆了，說：「我還真看不慣你一本正經的樣子。」

外公在她身後笑道：「蘇敏，別忘記你小路考是塞了五百塊紅包才過的，不要開的太快。」

「有人在那裡睡，不過他們都叫它tears room，受不了了就躲到哪裡去哭。」www.hetubook.com.com

「你也去嗎？」她是開玩笑。

外公好像根本沒注意到她錯訛的表情，繼續回憶道：「那個時候是二十歲還是二十一歲吧，浸會大學的學生在海關俱樂部二樓放映室演《賣花女》，我用店裡落的零料為他們做的戲服。」

「幹嘛這麼著急要走？」外公小孩子般的偏執，「十點鐘前到家，你說過的，忘記了嗎？怎麼記性比我還不好。」

他點頭：「有空過去看看吧，這一陣挺忙的，日夜都有人。」

她避開他的眼睛，裝作隨口笑問：「夜裡還是橫七豎八的睡在冥想室？」

「我是陪我外公去的，」她加上一句多餘的解釋，話說出口就覺得很傻，只好繼續沒話找話，「是不是已經搬到新辦公室去了？」

這句話聽得她心裏一陣澀澀，還有兩周就是時裝周了，想象那裡的情形，應該就跟從前差不多，沒日沒夜的工作。只是人，不再是那和_圖_書一些了。

他沒有躲，沒有拒絕，終於笑起來，但那個笑看起來有些勉強，又讓她以為自己的玩笑開過了頭。

蘇敏怔怔的站在原地，聽司儀念出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KEE，隨後便是一連串VIP的名字，大人物們一個接一個上台準備剪綵，軒雅集團上海分公司的頭兒也在其列。最後一個，打了一束追光燈，是方書齊。

蘇敏搖頭，心想如果看到了，她很可能就不會上去了。

蘇敏驚訝到不行，那張照片上有五六個年輕男女，左邊第二個看著果然眼熟，乾乾淨淨的短髮，白襯衫黑西褲，衣袖挽到手肘，眉目間沒有笑意，卻也不全然是板著面孔。到那個永恆定格時刻為止，這個二十齣頭的青年已經在上海獨自謀生將近十年，眉宇間帶著常年在奢華場所工作的人特有的不卑不亢與寵辱不驚。

她好像根本沒聽到，心裏卻想，外公總是什麼都能看穿。

車子重新開出弄堂，ｗww.hｅtｕbook•ｃｏm.cｏｍ方書齊的車就在街對面等著，她把車停在他後面，又在駕駛座上坐了幾秒，直到他開門下車，朝她走過來。他的頭髮還是像上次那樣短而整齊，好像剛剛剪過，身上穿著很正式的黑色無尾禮服，戴著領結。

若是在平常，這個鐘點晚高峰早已經過了，但那天是周末，路上車流緻密。轉過一個路口，上了延安路高架，一部黑色捷豹出現在後視鏡里，她緊握方向盤，指關節發白，想要快卻也快不起來。

幸好他接著剛才的話說下去了：「兩個樓面，三百三十平，正門在大堂層，左邊是Frank Muller，右邊是Celine，你上去的時候看到沒有？」

「經常。」他答的卻很認真。

一路走走停停，六公里不到開了將近二十分鐘，她始終心不在焉，轉進她家所在的那條小馬路，把外公送進門，拋下一句：「我去我爸那裡還車。」轉身就要走。

她先認輸了，反正從他們https://m.hetubook.com.com認識開始，她無論在什麼事情上都註定輸給他了。她拉了外公就走，通向foyer的門已經關了，她只能穿過整個展廳，從另一扇門出去。隔著一條走廊，就是KEE的新店，蘇敏顧不上細看，但還是瞄到了櫥窗玻璃上貼著纖細的金字：KEE，66 Years on the bond。

正在外公正在後面跟服裝研究所的舊同事聊天，蘇敏湊到他耳邊低聲道：「我們現在就回去了，好不好？」

她覺得周圍所有東西都在急速遠離，人聲和音樂聲混雜在一起，聽起來似乎隔著一層半透明的牆壁。她很奇怪之前為什麼沒注意去讀黑色背景牆上的字，「流年」展覽的下面寫著「暨KEE上海旗艦店揭幕儀式」。她站的地方離台上那些人並不很遠，方書齊也看見她了。她不敢細究他臉上的表情，轉身撥開人群朝外面走。

蘇敏正要仔細追問，音樂漸響，燈光暗下來，只剩展廳正中低台上的一束和-圖-書。人們慢慢圍攏過去，司儀開始口述一個傳奇故事——上世紀三十年代，一個出生在英國的華僑女孩跟隨家人回國，成年之後，不安於優渥生活的她，在當時寸土寸金的外灘開設了一家專制女士禮服的時尚沙龍，起名「雲綺」，並憑藉自己的才智努力經營，直至建國之前遠赴他鄉。六十多年風雨變遷之後，她的家族後裔又一次將這個店招掛到了這座古老的棕石建築里……

她有些緊張，索性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也下了車，面對他站著，開口笑道：「第二家店了，恭喜你啊。」語氣里或許帶著些反諷，心裏卻是佩服他的，從公司成立到現在短短三年，做出這樣的成績。

所謂KEE就是六十六年前的「雲綺」？這些往事，她從沒聽方書齊說起過，也不知這是真是假，反正以她不多的那一點江湖閱歷來看，PR們都是很能編的，說得天花亂墜，就好像要不是後來戰爭和變故，今天的「雲綺」早就能跟歐洲那些老牌時裝屋比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