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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遇:You are my whole world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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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上海往事8

番外 上海往事8

雖說知繪比曉安年紀大了兩歲多,上學卻很遲,在居委會幹部找上門去之前,一直野在那一帶的弄堂里。她一出生就被送去蘇州鄉下,寄養在乳母家裡,直到四五歲才接回上海,連說話都有些脫不去的蘇州口音,那時的街坊四鄰有許多都是解放后才入了上海戶籍的,南腔北調的倒也不顯得的她特出。
那種聯繫最初是因為一本書。當時市面上能讀到的書越來越少,但像王家這樣的人家自然是有些私藏的。曉安喜歡看書,知繪便從家裡偷拿了一些給她,待看完了再悄悄拿回去。那些小說,曉安都讀的極快,一兩天便能歸還,只有一本紀伯倫的《先知》,她讀過了還想抄下來,知繪催了好幾次,才還回去。
王太太原是不工作的,也不操持家務,總是穿旗袍或者西式連衣裙,她不像王先生那般執著,至少表現得很前進,很早就改穿大襟上衣和滌棉長褲,一頭精心燙過的捲髮也剪到齊耳長短,但這身看似普通的打扮還是沒能讓她泯然于眾,她看起來就是和別的家庭婦女不同,從來沒有人聽到過她大聲講話,也很極見她笑,與人對視至多彎彎嘴角,眼睛還是冷的。
唯獨有一次,曉安看到她露出笑容。那是一個傍晚,王太太走在路上,突然停下腳步,對這弄堂口笑。曉安也忍不住回頭,想看看是什麼讓她露出這由衷的笑顏和圖書。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天邊飛著淡淡的晚霞,太陽沒了白日里的力道,像一個鹹蛋黃。而在這溫柔的背景前面,一個穿白襯衫的男孩子正騎著自行車從大路拐進弄堂里。那個人便是知繪的哥哥,知耀。
王家的房子很大,還有一個獨門獨戶的院子,一扇銹跡斑駁的鐵門隔開門裡門外的世界。直到初中一年級,曉安才第一次走進那扇門,雖然門裡的世界已經破敗,卻還是讓她大開眼界,她從來不知道一個四口之家需要這麼多房間,數年之後,紅衛兵從那幢房子里搜出來的無以計數的細軟,更讓她大吃一驚。
先是她爹雪城工作的商店搞公私合營,那時風頭剛轉,她娘寶月還曾慶幸,還好許家在鄞縣鄉下早就敗落了,雪城當初也不曾沾手店裡的股份,更沒有自立門戶出來做,不管他在店裡管多少事情,行內有多大的名氣,作為學徒出身的店員,成分總還是好的。
可能是因為自小長在農村,跟城市裡孩子相比,她更膽大,也更會玩兒,是當之無愧的孩子王,從家裡出來,手上從來沒有零食也沒有玩具,吃的玩的從來都是從別的小孩兒那裡拿的。不時有大人罵上門去,說她又騙了或是搶了人家什麼東西,偏偏那幫不長記性的孩子還是成日里跟在她屁股後面玩兒。每次有人去告狀,都是王家的一個老和*圖*書娘姨出來開門,口不對心的道個歉,再訓斥知繪幾句,從來沒有王家的人出來說過什麼。
曉安每天有做不完的家務,弟弟曉霖成日淘氣也叫人討厭,但卻從來沒有羡慕過知繪,儘管還是孩子,便已經能看出來王家人態度的疏冷了。
若是真要算起來,初一那一回,是她唯一一次去王家。知繪的媽媽總是在家的,卻不曾露面,更沒有跟她講話。知繪也不叫媽,一進家門鑽廚房裡找了些吃的,大大方方的招待她。那個老娘姨看見了,便用家鄉話罵知繪:「草包,就知道死吃!」
除了知繪,王家其餘幾個人極少與旁人打交道,但那塊地方就這麼大,又擁了這麼多雙眼睛,恁你是誰,什麼秘密都不能有的。
似乎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曉安體味到了一種陌生的感覺,像是指尖的一根刺,看不見拔不掉,卻總是在那裡,隱隱痛著,又忍不住要去撥弄它。後來,有整整一年,或者更久,她所有的快樂與失望,心情的起落都是因為這個穿白襯衫的頎長身影,都是因為知耀。
但世事的變化比他們想象的要大,很快所有定做西式服裝的生意都停了,改做一些來自蘇聯的款式。再後來就是工農兵接管商業,雪城幾乎就沒事情做了,被送去一個幹校上學習班。這本來不是什麼壞事,但他還是從前的老脾氣,為人淡淡的,對hetubook.com.com有些事情不太積極,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學習班結束就被打發去了崇明農場種地。
那本《先知》是許多年前的中譯本,譯的文白相間,讀起來並不太順,卻有種特別的時光的味道。有些句子後面有淡淡的鉛筆寫的外國字,曉安的英文只有long live Chairman Mao的水平,猜那是別人抄在上面的原文。書是四十年代再版的,上面的字跡又略顯稚嫩,知繪的英文跟她腳碰腳,寫這些字的人只能是知耀了。她一個字母一個字母的描下來,也說不清是為了什麼。
雪城住院的那段日子算是長病假,工資少到幾乎等於無,一家上下的開銷都落到了寶月肩上。她在街道工廠做事,收入菲薄,要餵飽兩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還要留出一部份錢來給病人增加營養,壓力不是不大,總是想盡辦法多做事,好有些額外的進賬。好在曉安大了,懂事也早,家裡的事情幾乎都能做,燒飯、洗衣服、每隔一天去醫院探視送東西,都是她的任務。
那個時候,知耀已經在念大學了,身形與神態很像他爸,也是學醫的。若真要算起來,曉安連話都不曾跟他說過,甚至不確定在街上遇到,知耀是不是能認出她來,卻總覺得和他有著與旁人不同的聯繫。
後來,隨著年紀漸長,曉安越來越覺得知繪是個奇和-圖-書怪的結合體,從來沒搞明白她到底是怎麼回事。直到七八歲的時候,曉安漸漸明白,知繪和身邊其他的女同學是不一樣的,旁人都要相幫家裡做家務帶弟妹,這些知繪都不必做,她只有一個哥哥,大她好幾歲,已經念中學了,家裡有傭人,連自己的內衣也不用洗。
兩人最初相識,曉安就覺得知繪的名字好聽,知繪卻不以為然,她告訴曉安,那個「知」字是排行,「繪」字是她爹隨便想的,不過是因為那個蘇州乳母家裡是畫團扇扇面的。解放后沒人賣團扇了,乳母日子不好過,常到上海來討錢,她爹媽嫌煩,這才把她接回來養。
其實,曉安也知道自己根本沒工夫做這些沒意義的事情。那幾年和剛解放的時候大不相同了,不光是王家人的生活變了,她家裡日子也不好過。
娘姨說的是安徽話,曉安略略能懂,所謂「草包」就是說人很笨,是什麼都不會做的白痴。那個時候,她與知繪都已是初初長成的少女了,曉安自尊心強,平日里被爸媽說幾句,就會賭氣不吃飯。知繪拿給她的餅乾糕點,她一口都沒動,怎麼也想不通知繪怎麼受得了被別人這樣罵。知繪卻好像一點都不在乎,嘻笑著反問曉安:「自尊又不能吃,算什麼?」
鄰居們都知道,王先生既是醫生,也在大學教書,早幾年出入總是穿西裝,開一輛黑色福特轎車,直到那輛https://m.hetubook.com.com車報廢,西裝袖口磨出了線,再後來,街上再看不到一個穿西裝的人了,王先生也開始穿藏藍色中山裝,襯衣領口和褲線也不熨了,不知是不是打扮的關係,整個人似乎一下子就萎了,話很少,總是低著頭不與人對視。
去醫院的那段路說長也不長,若是坐車,中間要換一次,總共三站。曉安總覺得麻煩,寧願花半個鐘頭走過去,省下來回的車錢,晚餐桌上就能添一個菜了。每次去她總得拿許多東西,吃的用的,裝在兩個布袋裡,提在手裡勒出兩條深深的紅印子,沉得兩邊肩膀都塌下去。
許曉安可以說是和王知繪一道長大的,很小便在一起玩,後來又做了同學。
那天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她經過一座橋時,左手的袋子破了,裡頭的東西落了一地。她急得要命,滿地的撿,無奈只有兩隻手,撿回來了也沒法拿。正不知怎麼辦的時候,有人拾了兩隻黃焦蘋果遞到她面前。她抬頭,發現眼前的人竟是知耀。
雖然雪城也不是什麼享慣了福的人,從小做到大的,但真的干農活卻是從來沒有過的。初到海島正是隆冬,寒冷、勞累,加上吃的不好,他得了病,也沒有什麼葯,遷延不愈,慢慢就成了肺炎。消息傳回上海,寶月四處想辦法,但凡管事的、能說上話的領導都去找了,哭、求、罵、撒潑,樣樣都來,又拖了一個多月,他才被批准回城就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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