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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時，隨清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立刻打電話給羅理。

隨清有點懵，這是要她在醫院里堅持工作的意思嗎？

除去頭上的撞傷，隨清臉上還有幾處擦傷，魏大雷也一樣。兩個人擱在一塊兒，不說是車禍，倒像是打架鬥毆進來的。隔壁陪床的阿姨大概也這樣想，開頭還只是側目旁觀，後來聽見大雷說還要去警察那裡做筆錄，終於忍不住湊過來問他們結婚沒有，要是還沒結的話，千萬要慎重。

隨清覺得自己考慮得很周全，只可惜對面那位並沒有配合她的演出，既不表示贊成，也不反對，甚至好像根本沒聽見她說了些什麼，只是低頭從大書包里掏出她的手機和電腦，一樣樣擱在桌上。

隨清語塞，心想敢情你都聽到了，倒裝得一手的好蒜。

他看著她，又打開她的電腦，並無半點退縮：「So just hold up your end. Go get them！」

隨清讀完一遍，再看發布時間，就是今天早上。起初，她尚且驚訝于這篇文章出現的時機。這麼巧，正好就是在他們發布會的后一天。但再看下面餘下的鏈接，是幾個社交平台上這篇文章的轉載，時間也都很接近，有的甚至一前一後地轉了他們的發布會和這篇環保檄文。雖然文中並沒有指名道姓，但結合項目發布會的消息，這「某些看到商機的人」，顯然矛頭直指羅理，無有歧義。

隨清掃過標題，便已有了預感，再點開細讀。果然，文章劍指G南那塊自然保護區。

「今天那兩個新招的建築師第一天上和*圖*書班，我剛才離開警署就去了所里。那邊都安排好了，等一下我會再趕回去，你不用擔心。」他果然開始跟她談工作，「還有，羅先生打了電話過來，G南的項目出了些狀況。我說你手機不在身上，他就發了封郵件給你，讓你看過之後立刻給他回電……」

看到這裏，她還是不懂項目究竟出了什麼狀況，雖說文章寫得誇張了一點，但羅理昨晚已經跟她說過這個打算。從她這方面來說，總歸會配合的。

文章下面也已經有網友回復，有人甚至要發起簽名，號召關閉G南保護區，禁止遊客進入。這個提議才剛出現不久，已經有不少人擁護。

按照她的打算，接下去應該道歉，而後再提分手。或許連分手都談不上，他們之間本來就不是那種正式的交往。但不管怎麼說，她會去找萬老師，賣個從前的面子，讓他回到BLU去完成這幾個月的實習。當然，如果他想立刻回美國去，她也會把G南項目至今所有的成績都寫進他的推薦信里。

「我說過什麼？」她問。

筆者從若爾蓋濕地說起，曆數了幾個自開放旅遊之後遭受環保危機的風景區，其中提到最多的便是羅理那個開發項目的所在地，從數字到圖片，竟已是證據詳實——現在日均遊客數量接近三千人次，雖然從面積考慮並未達到超負荷的程度，但因為素質參差不齊，違規穿越與踐踏草場的行為十分常見，諸如塑料袋、泡沫餐盒、避孕套、衛生巾之類的不可降解垃圾被隨意丟棄在高山草甸中，當地居民的水源地近旁可能就是遊ｗwｗ.hｅｔｕboｏk•ｃoｍ.cｏｍ客們的露天廁所，甚至還有人在山中聖湖裡釣魚野炊。

那時是上午十點多，早飯時間已過，午餐未到，食堂里人很少。隨清沒什麼胃口，只買了一杯豆漿，找了一張角落裡的桌子，與他面對面坐下。周圍沒有人，很適合說她準備好的那些話。

魏大雷傷得輕一點，陪她做完全部檢查，再到急診病房安置下，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但是昨天，我……」隨清想說昨晚的事故。經過那件事，她已經確定現在的自己根本不適合開始一段新的感情。曾晨走後整整一年，她本以為已經漸漸走出來了，但丁艾僅僅用幾句話就又讓她回到了過去。

這種情況已不屬於建築師可以掌控的範圍，但她還是想起了邱其振對她說過的那番話，以及縱聯目前陷入的麻煩。究竟是老邱真的那麼高瞻遠矚，一步棋便能看到後面的十步，還是其中另有蹊蹺呢？她一時想得出了神，頭上受傷的地方又痛起來。

「所以呢？」隨清有點無語，心想有些話真不能隨便亂說。

不料魏大雷卻笑了，問：「你剛才是又要跟我說對不起了吧？」

「公關部的人已經去查過，說是幾個帳號今天早上九點鐘同時放出來的，後來那些轉發也很快跟進，熱度擋都擋不住。」羅理無奈笑答，言下之意顯而易見，事情並非偶然，幕後可能有推手，「總之就是知會你一聲，如果有媒體聯繫清營造，請暫時不要做任何回應，讓我們先確定對策。」

「現在麻煩就麻煩在這裏，」他也算坦率，跟隨清交了底ｈttｐs://wwｗ•ｈeｔuboｏｋ•ｃｏｍ•com，「官方的環保工作組每年都會開進去檢查，檢查的結果決定了接下去的一年當中保護區是否會對公眾開放，以及開放的方式和規模。截止去年為止還是沒有問題的，但今年的檢查眼看就要開始了，如果眼下的輿論導向不能立刻扭轉，環保工作組的結論會受到影響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羅先生那邊也正為這突髮狀況撓頭，剛剛召集了公關團隊開完會。

魏大雷這樣一個人，此刻應該在一家更像樣的事務所里實習，跟著一位有名有姓情緒穩定的建築師，做一個妥妥噹噹的項目，下了班與同事一起出去夜遊，再交個年紀相仿的女朋友，目標明確，前途無量。其中或許會有細小的偏差，但總歸不是跟她耗在一起，半夜出一場車禍，躺在醫院里縫完針，再去交警那裡交代事情經過，至於以後怎麼樣，根本不確定。

隨清開頭聽得還有些動容，到後來才知道這人在這等著她呢。那語氣，說是威脅都不為過。

隨清聽著不禁蹙眉，打斷羅理問道：「這文章最早是哪兒傳出來的，查得到嗎？」

隨清應下，掛斷電話。

可她這邊將分手的事暫且擱下不提，對面魏大雷卻又拐回來了，一手合上她的筆記本電腦，開口叫了一聲：「隨清……」

原本只是一段你情我願的短暫情事，尚且說得過去。但要是傷害到了其中無辜的一方，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那場事故之後，隨清因為腦震蕩被留在醫院觀察。

隨清不解，點開第一條，是羅理公司官微今早發出的消息，主題就是昨晚G南項和_圖_書目的發布會。讀起來仍舊是官樣文章，一派現場盛況。她的照片以及介紹設計方案的演講視頻在文中佔了很大的篇幅，看起來還真有幾分要將她作為項目品牌形象的意思。隨清一時惶恐，甚至覺得那些圖片和影像當中一身白色、修長瀟洒的人形根本就不是她自己。她匆匆翻過一遍，照片一概劃過去，視頻都沒好意思點開看。

繼續點到下一條鏈接，是一家雜誌社的官微發布在社交網站上的文章。題目起得遠比前者聳動——「毀掉若爾蓋之後，他們又將毀掉下一個世外桃源」。

除此之外，另有一個念頭接踵而至。是時候結束了，她對自己說。

「You said it's a partnership. 」大雷回答。

大雷像是猜到了下文，直接打斷她道：「昨天夜裡的事故，我也有責任。那些事我不應該追問你，我早知道你有過去，如果你覺得暫時不想說，我們可以不提，直到你準備好為止。You have my word. 但你跟我說過的話，你也別忘了。」

隨清聽他這麼叫，就知道這人又要扮成熟。她抬頭看著他，等著下文，心想輿論她無法掌控，但至少這件事今天就可以結束。要說不難過，是假的，但她真不捨得他這樣一個人跟著她經歷這些事。

阿姨說的本地方言，大雷沒聽懂，隨清當然也不會告訴她。儘管是在這樣一夜之後，躺在急診室的病床上，這句話還是讓她笑了。她在心裏想，這阿姨到底是擔心她，還是更擔心大雷呢？

文章繼而指出，野外徒步與登山運動日漸時興，有一些和*圖*書人看到商機，試圖進一步開發保護區內的旅遊產業。而隨著這種開發，高峰時期的客流量可能達到每天上萬人次。到了那個時候，植被沙化、水質惡化、垃圾遍布等環境問題勢必進一步惡化，純凈的雪山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為岩石，茵茵草場只剩裸|露的泥土，美將成為絕唱，世外桃源終將變作照片中的意淫。

雖說猜到他聲東擊西的企圖，但羅理那邊是正經事，隨清只得暫且放下打好的腹稿，即刻開了電腦，連上手機熱點，查收郵件。

等到她打好所有腹稿，魏大雷也總算從警署回來了，換了衣服，背著個大書包。她於是借口想吃東西，叫上他去了醫院食堂。大雷像是知道她有話要講，並不阻攔，只是跟著她走。

「我早跟你說過，」他繼續，「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不管是跟著你離開BLU做G南的項目，還是後來和你在一起，每一個選擇都是我自己做的。不管負不負責任，也都我自己的決定。」

為了解決垃圾問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當地居民和志願者自發地沿途撿拾，集中帶出保護區外處理。但因為山高路遠，很多地方只能用牛車、馬匹，甚至人力背負這些最原始的辦法運送。而與此同時，每天還是有大量的垃圾產生，得不到及時處理，所有努力始終是杯水車薪。

等看到羅理髮給她的那封信，卻發現正文里一個字都沒有，只是貼了好幾條鏈接。

「我們認識其實也不算太久，」她看著紙杯上氤氳的熱氣，終於開口，「這段時間，你幫了我許多，反倒是我一直在做不負責任的決定，尤其是昨天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