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在你身後

作者:陳之遙
在你身後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五十一章 時間

第五十一章 時間

而後,便是記錄空白的五年,但她知道這五年裡發生的事。
隨清看著那條文檔標註的日期,發現自己仍舊清楚地記得那一年發生的事。
隨清說起自己的近況,包括心理諮詢的進展。
「要對自己有信心,你會好起來。」屈醫生最後總結,右手握拳做了個加油的動作,好像前面的一切鋪墊都是為這一句話。
Take your time,隨清一直記著這句話。她沒跟魏大雷再通電話,只是用這些時間繼續工作,跑步,吃藥,繼續讀著曾晨的IPSN記錄。
為她試一試。
但他卻笑了,道:「這次沒什麼不好,只是我打算停葯了。」
屈醫生卻還沒完,繼續道:「精神類疾病可以看作一個譜系,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一點不正常,或者說我們都是帶病生存。就像有種理論認為養生都是偽科學,只要你足夠健康,完全可以天天喝冰水,濕頭髮睡覺,光著兩條腿。但其實沒有人足夠健康,每個人都有病,都在起起伏伏,或者在得病的路上,或者在痊癒的路上。」
「還在吃。」他回答。
那段忙碌的日子,在她眼中曾經是美好的時光。那時,他們已經公開了戀人的關係。最初的意外過後,旁觀者也都習以為常,只有她和他仍舊像在熱戀中,天天在一起。
「好不了也沒什麼,」屈醫生仍舊樂觀,「就好像精分,也不都是慘兮兮的,普通人可能不相信,有很大一部分患者可以跟自和-圖-書己的幻像相處得很好,甚至比正常人還要不怕寂寞。」
那時,BLU才剛完成了縱聯交給他們的第一項工程,那是一個大體量的商業項目。也正是因為那個項目,曾晨在國內漸漸有了名氣。而且,那一年的建築設計市場也尚未走入蕭條,各種委託與邀標都多起來。他們招了人,添了設備,擴大了辦公區域,甚至還有新的合伙人加入。總之,一切都在走上正軌。
那些文字讓她想起更多的往事,比如他們一起聽過的每一首歌,每一次的旅行,以及每一場暗夜裡的纏綿。她本以為隨心而發的一舉一動,卻原來都出自於他的努力。他窮盡了所有可能,想要走出去。那一次,他成功了。
「又見面了。」梁博士道,是等著他說有什麼不好。
但此刻的她卻不禁想起丁艾日記里的那句話——
隨清回想過去一年,她哭過,笑過,瘋過,從低谷到巔峰,她都走過。時至今日仍舊失眠,仍舊情緒起落,仍舊吃著副作用可怕的藥物,但這一路卻並非沒有美好的時刻,她也並不是兩手空空。她點頭,忽然覺得老屈說的確有道理。
隨清大笑。
Take your time,她又一次想到這句話。Take your time,她告訴自己。
離開時,看到幾個病人在給屈醫生送錦旗,而後一群人聚在候診大廳里合影。她聽護士說起,才知道這是屈醫生最後一天上班。hetubook.com.com從下周開始,他就退休了。
她走過去,屈醫生也看到她了,對她笑,招手叫她過去一起照相。拍完照,他們在那堵掛滿精神科醫生標準相的牆邊聊了一會兒。
也就在那天夜裡,隨清打開了曾晨最後一年的諮詢記錄。
當然,她有時也會覺得很累,寫方案,畫圖,合模型,跑列印店,參加各種會議。開完會拿到反饋,回到工作台前,再從頭來過。等到一切既定,工地上一個電話,趕往現場,又是各種問題。等到項目終於結束,短暫的慶祝之後,下一個項目開始,便又是另一個輪迴。
屈醫生十分滿意這樣積極的態度,樂呵呵地結束了行醫生涯。
隨清又記起那段日子,這一次卻可以捕捉到許多不同的片段,比如他工作到半夜,突然又開車出去,看一眼那個他們正在調研中的地塊。或者是從北美飛回來,航班延誤,凌晨三點降落,還要從機場直接去辦公室。
「不知道,就是想到了……」他停了許久,「覺得是個很好的死法。」
「精神科醫生建議你怎麼做?」
然而,最後一次諮詢的記錄也就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她幾乎不敢去看,卻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曾晨為什麼會成為梁之瀛手中極少數的長程咨客,他一直都沒能解決的問題,其實就是她。
「你告訴她了嗎?」
「也還在一起。」
她忽然覺得,丁艾到底還是安慰她了,曾經對她的那些指責並非只和圖書是斷章取義。就算是她,在看到這些記錄的時候,也想那樣罵自己。她以為的愛,崇拜,支持和鼓勵,其實是與壓力一起來的。他承受了一切,卻從未在她面前表露。她不能不想到一種可能,如果他們之間沒有戀人關係,也許還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彼此。
「生病也能是好事么?」隨清笑問,只當是種安慰。
「談過風險嗎?」
行業開始蕭條,BLU還是活下來了,他們也過得很好。她搬到他那裡一起住,夜裡加完班,兩個人牽著手一起走回去,是她最心滿意足的時刻。溫暖的家——每次推開房門,開了燈,她總會想到這個詞,無緣無故地。同居之後的第五年,他向她求婚,他們開始備孕。
「那很好,每個人都需要一些富有意義的人際關係。」
她不知道是什麼驅使曾晨又開始新一輪的心理諮詢。
這一天,他不知道對多少人說過相同的話,隨清卻覺得自己聽到這一句與眾不同。
「為什麼會想到那些?」
屈醫生對梁博士的分析卻又些異議:「自我封閉是人腦本能的防禦方式,的確會造成心理障礙,但也可以緩解傷痛。如果換一種方式看待,每一種疾病本身都包含著治愈的力量,得病也沒那麼不好。」
「是,感覺被這個世界撈了起來。」他笑,頓了頓又說,「可有時候卻又覺得自己只是在扮演一個角色。」
「當然,」屈醫生卻答得很肯定,「生過一場病,從前不知道的事情和圖書,現在知道了,從前想不通的,現在想通了,怎麼不是好事?」
果然,沒有人真正了解另一個人。
隔了一天,她去精衛中心續葯。
「要是好不了呢?」但她還是玩笑。
只有很少一些咨客在完成一次治療之後,又回到他這裏。而曾晨就是梁博士所說的那些少數之一。第一次十二節的諮詢結束之後,過了大約三年,有關他的記錄又開始了。
「什麼角色?」
記錄中這樣寫道——
但她的工作都是他安排好的,只需要跟著他的節奏,一切就不會有錯,當時的她總是這樣想。當時的她相信,他不會犯錯。
類似的表述,她在曾晨的IPSN中也曾看到過。她又一次覺得,他們是如此的相像。直到梁博士告訴她,這幾乎就是傳統亞洲文化教育之下的共性。她笑了,卻沒再問下去,寧願相信只是因為巧合。兩個如此相似的人因為一瞬的機緣,找到了彼此。
「葯?」梁博士問。
「這話說得有水平,」隨清敬佩,又拿老屈開玩笑,「您這樣的水平怎麼可能沒發表過影響因子了得的文章呢?」
屈醫生不以為忤,嘆了口氣回答:「時間都用來追病人了嘛。」
那一周,她在梁之瀛那裡的治療也已經開始。一節諮詢結束,她看到那份記錄上的分析:過度依賴於自我封閉作為心理防禦機制,情感與理智的割裂,內化的嚴母形象。
隨清看著老屈,像是想到了什麼,最後卻只是笑了,甚至開口保證:「我會和-圖-書對自己的有信心,我會好起來的。」
「……」他沉默,而後答非所問,「有時候又會想起路易斯康,七十三歲,有三個家庭,還有一家負債五十萬美金的建築事務所,最後猝死在長途汽車站,護照上的名字已經塗掉,終於沒人知道他是誰。」
他們會覺得我好,直到我犯錯的那一天。
「女朋友呢?」
雖然在國內開業已經十年之久,梁之瀛博士還是遵循著美國的規矩,治療規劃得十分清晰,目的鮮明。在他手中,極少會有十二節以上的諮詢。按照他的說法,心理諮詢都是為了解決既定的問題來的,六節以上的治療就已經是長程了。如果不涉及人格重建,根本不需要超過十二節的長度。太過漫長的時間線,對大多數咨客來說,無論是在經濟上,還是情感上,都不公平。
那一年,她極其努力,只為了跟上他的節奏,得到他的肯定。但她從來不曾想到,他竟也在做同樣的事,懷著相似的想法。他極其努力,只為了成為她心目中的樣子。
他點頭,而後道:「但我願意試一試。」
那一次十二節的諮詢延續了大約半年時間,在記錄中,他似乎正一點一點地好起來,他做著梁博士要他做的每一件事——講述,再講述,創造一切關於快樂的記憶錨點,設立走出情緒的日常路徑,可以是運動,或者性|愛,甚至也可以是美而無用的音樂。
「可以逐漸停下來,定期複診,同時保持心理諮詢。」
「她心目中的樣子。」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