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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身後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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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加州酒店1997(2)

番外 加州酒店1997(2)

「別瞎說了!」他看著她,輕呼出聲。那也是他最喜歡的故事,短短的一篇,1990年獲得星雲獎。
「我會,」她想了想回答,十分肯定,「科幻社的人都會。」
他們都沒注意此人什麼時候回來,又已經聽了多久。兩人都是一怔,然後同時飛了個白眼過去,再一起笑起來。她笑得埋頭鑽進他懷中,忽然發現背已經好了。他於是抱著她,伸出一條腿踢上了房門。
他去見了所有可能的人,試圖找到願意繼續往加州酒店裡投錢的金主,但每一個都拒絕了他。
聊了一會兒,她忽然道:「你有沒有想過,那個人可能根本沒覺得是一種背叛呢?」
她是有些本事的,他看得出來。雖然父親說他做不了建築師,但他自認為有鑒別建築師的眼光。
「怎麼了?」他問,聽出一些異樣。
他其實早已經看到桌上的圖和模型,料到這才是真正的原因。「這個作業你做了多久?」他拿下來鑒賞。
「理解。」她點頭,靜了靜又聳了聳肩,「我其實挺喜歡負數的。」
她聽得笑起來,問:「你是哪一個?」
「你們想建一座公寓,有游泳池,健身房和獨立停車場的那一種。」她繼續說下去。
對他來說,現在實在不是一個開始戀愛的好時機,他隨時都可能要走。如果只是一場艷遇,那還能說是種逃避的方式,但她又不是。
他怔了怔,才明白過來是在說她的合伙人。他忽然就想通了,畢竟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還有太平洋彼岸的那條退路。除了他自己之外,其實並沒有任何人有義務為他的驕傲埋單。
那時,他與她約會過好幾次。他還是一貫的老套路,並不明說是追求,也不主動更進一步,既是不願意,也是沒必要。學生時代的他不是受歡迎的那種男孩子,但後來他從來不缺女朋友。對待男女事,他一向就是這態度。因為他知道,認真了也沒有用。就像他小時候一直想成為一名建築師,父親對說他不行,這個理想便沒有了可能。談到婚姻,更是這樣了。
「我送你去醫院。」他走過去看她。
「當然。」他笑,誰不知道?
聽著電話里呲牙裂嘴的笑聲,他也笑了,下了車跑上樓去,一步跨兩級台階。鑰匙果然就在門口的墊子下面,他開門進去,一眼就看到她躺在卧室的地板上。
這種熟悉的感覺叫他挺舒心,甚至可以讓他把眼前那一筆爛賬暫時忘記。雖然他同樣知道,忘不了多久,留給他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多了。
「嗨……」她朝他尷尬一笑。
「打算推倒重建?」她又問。
「五十一,你抓到我了。」她玩笑。
但與她的相處卻又叫他覺得有些不同,簡直就又像回到了從前讀書的時候。也許只是因為她總是穿得像個匆匆趕去上課的女學生,也許是因為她跟人合租的公寓,小得一點點,衣服堆在床上,工作台兼作餐桌,和*圖*書桌上時常攤著的模型與草圖,還有個總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的gay室友,總之一切都讓他覺得那麼似曾相識。
「對,」他點頭,「我們做過詳盡的市場調查,那裡需要一次徹底的改頭換面。」
第二天早晨,他醒過來,她也醒了。
直到有一天,他又去那座老公寓接她出去吃飯。他在樓下等了很久,她沒出現,電話倒是來了。
「他本來想當銀行家,」她說起故事來,「打算在里奧格蘭河流域建三四家銀行,穿三件套西裝,然後坐在銀行經理的大辦公室里,大筆大筆地買進賣出,但是後來……」
「嗯……」她吞吞吐吐,「你能上來嗎?門口的墊子下面有鑰匙。」
但就是在這天晚上,他對她說,他做學生的時候就知道這座酒店,那裡生意半死不活已經有很久了,淡季一個房間僅二十美元一晚,空房率仍舊高得嚇人,卻至少有四個有名有姓的鬼魂至今還是裏面的住客。他當年每次經過酒店門口就覺得這一定會是一筆好買賣,在本城所有同類地段當中不可能有比加州酒店更低的價錢了。而人其實都是健忘的,只需要一次徹底的改頭換面,他有信心可以將價錢翻番出手。
那時,他覺得自己已經到了末路的末路,眼看就真的只剩下一張回家的機票了。
「你到底幾歲?背壞成這樣。」他笑她,在旁邊席地坐下。
「科幻。」他坦白,直覺又回到了那個傻得要命的歲數,和_圖_書自己都覺得自己好笑。
他看著她說:「我現在是個負數。」
這一次的嘗試還是沒有成功。
「特德蔣,《巴比倫塔》。」她揉著脖子艱難地回答。
他笑,只覺多此一問,她當然看了。穿著那身女招待的制服,拿著咖啡壺在店堂里轉來轉去的時候。對普通人來說,那些圖紙就是一堆枯燥的天書,但對有些人來說,就像報紙內頁的填字遊戲,看到了就想做一做。
那天夜裡,他沒有回去,直覺得自己又回到那個特德蔣的故事里,與她一起爬上雲霄,一起在不見陽光的岩洞中潛泳,又一起在即將窒息的時刻重新回到地面上。
「你先進來吧……」她懇求,一邊呼痛一邊笑出來,「太出醜了,我扭傷了背,現在躺在地上起不來。」
「你看見圖紙了?」他反問。
「不用不用,」她怕痛,動都不敢動,「以前也這樣過,過一會兒就會好。」
她點頭。
「知道康萊德希爾頓嗎?」她卻忽然跳脫出去。
於是,他們聊起那個故事。
所以,他選擇了這裏做為自己獨立之後的第一宗交易。管線,路權,deed restrictions,他足夠小心,一切都考慮到了,只是沒料到最終是四個鬼魂中的一個出了問題。那個鬼生前曾是一名平權運動領袖,在酒店裡住了許多年,最後死在1101房間。有個民間平權組織聽說了酒店轉手的消息,便聯同國家歷史建築保護基金向市政府提出申請https://www.hetubook.com.com,要求將這座房子保留下來。要是換在別的時候,這個申請大多是不會被通過的。那只是一棟建於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十二層建築,當時正時髦的青春風格,到處都有,一點也不特別,類似的房子被拆除的例子不勝枚舉。但也是巧了,恰好碰上當地選舉,瞄準了彩虹選票的候選人力推通過了這項申請。那時,加洲酒店已經停業,工程卻不能開始。要求複議的動議已經提上去,結果卻是遙遙無期。原本已經確定的投資人開始觀望,貸款的本金利息與其他人員支出卻要照付,同時還有律師費成倍地漲上去。
起初,他還以為是因為他年輕,無名,沒有獨立做成過一宗交易,給不了人家足夠的信心。直到後來,他才在曾經的老闆的口中得知,他的前合伙人並沒有信守承諾,把退出的消息告訴了一位投資人,是為了手上另個項目爭取一筆資金。那個項目的選址就在與加州酒店相鄰的區域,相似的定位,差不多的體量。曾經的合伙人已是他現在的競爭對手。消息於是不脛而走,在地產投資這個圈子裡,大家都已經知道了。
「你也是?」他頓悟,簡直難以置信。
除此之外,他還抱怨了他的前合伙人,說不敢相信有人這樣對他。他甚至說起他們念書時的事,兩個書獃子,一個在國際象棋社,一個在科幻社。
他跟那個前合伙人認識有好多年了,兩人都是移民後裔,從前是同學,後來又做了同行。他和*圖*書曾經以為,他們倆算是朋友。經過了這一次,才覺得自己蠢得要死,就算是朋友,既然走上做生意這條路,也就不適合再講什麼交情了。
他又哈哈哈,但這一次是真心的笑。他很喜歡這個比喻,看著她笑起來,又一次吻了她。後來,他始終無法準確描述那時的感受,只覺心中照過一道光,在那道光下什麼都變得不言而喻了。
她想要點頭,脖子卻還不能動,臉都扭起來。
他告訴了她關於加州酒店的一切,之前根本沒有提過,也從來沒有提起的打算。
「也沒有多久。」她含糊其辭,卻也沒有阻攔,還是躺在地上笑。
「可是我對酒店生意一竅不通。」他已經明白她的意思,卻只能無奈地笑,是因為一個有些荒謬的事實——他曾經跟著那位華爾街的投資人去過世界上很多地方,買下過許多物業,但他其實對任何生意都一竅不通,他們只是買下一個地方,推倒重建之後再轉手賣掉,至於那裡後來怎麼樣,就不是他應該操心的問題了。
她的gay室友也在外面說:「我也會!」
那天晚上,他們沒有出去吃飯,只是躺在地板上聊天。
「最喜歡的作品?」他盯著她問。
而她卻不說話,只是伸手過去跟他握了一握。
「真的,」她發誓,眉毛揚起來,「小學數學課第一次學到負數,感覺就好像打開了另一半的可能,世界從此變大了一倍。」
「而且那種地方誰會去住?你會嗎?」他又問。
他哈哈哈,並不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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