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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島餘生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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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可細想又有些心虛,這樣交叉對照證言的事,他自從畢業出來之後就不曾再做過,反倒是對交易所里的那一套熟絡得很,只消買進賣出,偌大一份產業在他手中都可化整為零,乾坤挪移。
唐競也是納罕,眼下各大報紙都在召集目擊者,卻始終沒有一個像樣的人證出來講話。吳予培之所以找他幫忙,就是因為覺得其中或許有幫派阻撓,但現在看起來卻又不像。
周子兮看唐競一眼,得意地接過去,翻到其中一頁,卻見上面畫了格子,有些空著,有些密密寫了字。她原以為只需記下證人姓名,以及說了什麼即可,這一看卻是一頭霧水。
但唐競卻連看都不看她,繼續執筆劃著,一邊劃一邊解釋:「此事發酵太久,每個人的證言都或許有親眼所見的部分,有道聽途說的部分,也有臆想的部分……」
吳予培點頭,頓覺得這姑娘聰敏,一點就通。
而吳予培超然出世,一邊吃一邊還在翻閱周子兮所做的記錄,將方才眾人的敘述過了一遍,越看卻越是蹙眉。
說話間,謝力已經陸續帶了人進來,其中有與孫桂一樣的商販,也有菜市街上的混混,還有碼頭扛包的小工,甚至管理棧房的英國人,以及老早跑碼頭如今開著這一家小酒館的老闆。
一行人於是又去市集酒館,卻仍舊沒有找到嚴五。唐競索性做主,佔了一張圓桌坐下,叫謝力先去請其餘相關人等過來問話。
彼時的浦東連一條官建的馬路都沒有,與江和*圖*書對岸西洋建築勾勒出的城市天際線截然不同。也只有碼頭附近熱鬧一些,河道密織,沿岸皆是棧房,間或有些個自發而成的市集。再遠處便是農田,一眼望去,似是漫無盡頭,只見野鳥撲翅騰空,飛向水霧浩茫的江面。
次日清晨六時,眾人返回碼頭做工,聽聞昨夜水巡捕房派員上船,日水手敘述,謂孫桂行竊自傷而死云云。
這份心有靈犀卻叫唐競甚覺怪異,趕緊將筆記扔在桌上,又往旁邊讓了讓,心道,誰跟你是「我們」?
「有。」謝力回答。
「你覺得有沒有人叫他們緘口?」他又問。
「我聽得懂啊,」周子兮卻道,「幼時住在上海,家中許多浦東來的傭人,專門照顧我的小大姐就是這十八間地方的人,同我一道背唐詩用的都是浦東方言。那時候,我總學她講話取笑她,不曾想到後來自己也染了那口音改不過來。家庭教師氣得要死,罰我們兩個立壁角。」
二時半,碼頭小工乙在丸上做工,見孫桂在甲板上與一日本水手(三十余歲,蓄鬚,疑為涉案人藤間)口角。該水手將孫桂挾入艙內,當時又有數人聞聲聚集,朝舷窗內張望,卻被船上另一水手(二十余歲,疑為另一涉案人城戶)驅散。
六時許,日落,甲乙丙三人先後至菜市街,各自一部分的所見通過路人之口傳播交換。
「這辦法真好。」周子兮也是一臉崇拜地看著吳律師。
周子兮感激一笑,趕忙記下,對他倒也和*圖*書是刮目相看。
乍聽,是不服。再想,卻也有其道理。
下午二時,同行小販甲看見孫桂登上晴空丸售賣雜食。孫桂與甲交談,稱丸上水手藤間前日賒欠食物款項,是日意欲討回。
周子兮仍舊怒目,還在心疼自己寫的那許多字。
吳予培與寶莉輪番發問,唐競只是喝茶,在一邊旁觀,見這兩人一個是從記者的角度,另一個卻是律師的思路,兩相對照倒也十分有趣。
既然有吳予培做那文字功夫,唐競便安心吃面。等他一碗面吃完,吳予培這邊的證言也已釐清。
他看著吳予培左思右想,只覺磨蹭得難過,一把拿過那筆記,取筆劃去上面的字跡。
一時間,解答疑問的關鍵又回到了嚴五身上。
周子兮頓時一頭汗,以為自己闖禍。唐競看著又是冷笑,指著那幾個地方,在她耳邊輕聲重複一遍,就連並不太懂的方言也學著複述。
唐競無語,心想這人還真是處處與他不對。
謝力也是機靈,東拼西湊已粗粗篩出幾個人,只是那傳聞最初的源頭還未可知。待他領命去了,餘下四人點了茶水,坐下靜候。
「哎!你幹什麼?!」周子兮見他將自己的一腔心血劃得面目全非,不禁驚呼。
再看周子兮,正趴在桌上奮筆疾書,倒還真是會寫中國字,只是半文半白,間或有英文亂入。細讀之下,便發覺她漏了幾處,他未出聲,只是伸手點了點。
周子兮與寶莉同乘一輛,唐競不肯跟別人擠,獨自乘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輛,後面跟著謝力和吳予培擠著坐第三輛。
唐競失笑,想不到帶她來竟是這樣的無心插柳。他忍不住嘲諷這位英文得丁等的朋友:「那你可還會寫中國字?」
四時許,碼頭鬼上船詢問,得到船方答覆,只是瑣事糾紛,業已放走孫桂,並打開火爐間讓其查看。丁見其中確實只有一堆煤塊,才與棧房管理一同離開。
唐競其實已經猜到他怎麼想,這些人所說有互相印證的地方,也有互相矛盾之處,若是拿到法庭上,可以被指摘的漏洞實在太多了。
卻不想身邊吳予培也跟著恍然大悟:「所以,我們只能留下確為親眼所見的部分……」說罷,就湊過來跟他一起划。
「這是……?」她問得茫然,不知從何入手。
土路上沙塵飛楊,寶莉以絲巾裹發,戴上墨鏡。周子兮已長遠沒坐過黃包車,倒是覺得新鮮得很。唐競見她坐在車中東張西望,像是挺高興,也覺得這一程來得值了,只望她回去之後至少太平一陣,莫再惹事生非。
於是,他們叫了幾樣點心,又差跑堂去同一條街上的麵店買奧灶面過來,充作午飯。雖然食具粗陋,吃得卻是風捲殘雲。
唐競旁觀卻是冷嗤,但凡讀過法科,每人都各有一套摘抄功夫。吳予培不過就是碰巧,在周子兮這一張白紙面前賣弄了一把。
「就可看出不同證人對同一時間陳述不一的地方。」周子兮插嘴。
「你們問你們的,我保管全部記下來,你看我會和-圖-書不會寫中國字。」周子兮卻是不服。
聽著那鳴笛聲,唐競卻又想到一個問題。
「江蘇宜興。」吳予培回答。
唐競聞言甚是滿意,這才是自己中意的女人。
菜市街眾人並非不願站出來作證,反而是目擊者眾多,卻都只看到案發那一天的某一時刻。
唐競還要激她,旁邊吳予培已點頭說了聲:「也好。」隨即從公文包中拿出一本筆記簿,交到周子兮手上。
離開水巡捕房,謝力叫來幾輛黃包車,載著一行人去往菜市街。
他又想起周子兮說的那句話:同為律師,吳先生比你像樣。
此處離浦江仍舊不遠,聽得到碼頭過往船隻鳴響的汽笛,尤其是那些巨輪發出聲音,低沉而悠遠,恍若渡盡萬里,穿越時光。
至此,從孫桂上船,到小販甲向岸巡報告,此間經過已經清楚。口角的起因也可大致推斷,但火爐間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仍舊無人知曉。而且,那位岸巡接到的報案事由分明是日輪囚禁欺侮同胞,但上報至巡長處,卻成為私帶軍火,這其中又發生了什麼?
謝力搖頭。
唐競並不多說什麼,心道,無他,只是記性好。
唐競十分愛看寶莉用筷子,若不是金髮碧眼,簡直不敢相信是個外國人。寶莉說這是經由一位國學大師指點,她已練了許久。唐競卻非要批評她姿勢不對,中指應該在兩根筷子中間充當樞軸,才能將效用發揮到最大。寶莉照他說的試了幾次,始終不得要領。他作勢嘆氣,手把著手糾正,很是吃了一口豆腐和_圖_書。這邊兩人手指還纏著,那邊周子兮已是一臉的不齒。唐競只當沒看見,根本不理會。
七時,甲返家途中遇到孫桂妻子,得知孫桂並未回家,聯想到菜市街傳聞,便至碼頭岸巡處報告。岸巡稱:涉及日輪,不敢擅自行動,需待巡長做主。
等所有人證問完,早已是午後了,還是謝力的肚子咕嚕嚕叫起來,聲音大到隔壁桌都能聽見,其餘四人才發現自己也已飢腸轆轆。
唐競抽了個空低聲問謝力:「裏面可有青幫門徒?」
唐競便笑,說此地方言不同,他們大約要找個翻譯,就好像謝力,找了個常年跑船會講官話的本地水手,才不至於聽不懂。
三時許,另一小工丙看見兩名日本水手(疑為藤間與城戶)將孫桂從艙房內拖出,頭上包裹麻袋,四肢被縛,推至下層火爐間。丙知火爐間內酷熱,恐孫桂有難,情急下船至菜市街告知酒館老闆丁。丁略通英文,即刻至棧房管理處央告碼頭鬼(棧房管理英國人)上船詢問。
「你是哪裡人?」他問吳予培。
黃包車拉到菜市街,他們打聽到嚴家,一路摸過去。不想那嚴五卻不在,家中只一個老母,妻子帶著女兒在河埠頭洗衣服,聽見他們問起丈夫,答說大約是出去吃酒了。
吳予培於是抽出一支墨水筆指點,細細解釋給她聽:「一名人證佔一豎列,橫行是為時間。如此記錄,豎向便可串起事件始末,橫向……」
寶莉卻已然會意,點頭說:「到了今天,講述這個故事已是一種群體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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