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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島餘生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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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在法國便不是,」周子兮回嘴,「而且編者按里分明寫著,少女婚前必讀,我不過就是自我學習。」
但細想之下,又覺奇怪,他唐競究竟是什麼時候添了這看不得體罰的毛病?
「吳律師?」周子兮倒真來了興緻,「晴空丸案如今這樣,他打算怎麼辦?」
消防斧,認真的嗎?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這丫頭膽子大到這地步。此地再待下去,怕是遲早要去巡捕房大牢里撈她。
校監覺得他完全關注錯了地方,不由加重了語氣,試圖撥亂反正:「那淫穢讀物,周小姐不僅自己閱讀,還在同學之間傳閱。坦白說一句,我在此從教多年,罕見這樣的女孩子……」
她起身,光著腳下床,輕輕轉開房門。門外便是那條走廊,只是比夢中顯得短小實在,盡頭也無有燈光。
倒是樓下有電燈亮起來,一個娘姨探出頭來問:「小姐要什麼?」
她靠近,從門縫裡看進去,卻只見人影聳動。她抬起手,想要把門推開一點,門軸老舊,發出吱呀的一聲。房裡的男人聞聲回頭,一雙眼睛對上她的眼睛。她嚇了一跳,驟然驚醒,眼前還是熟悉的房間,淡淡月色隔窗照進來,灑落在地板上。
方才經過西點房門口時,唐競的那一問分明就是在告訴她,他已經都知道了。言語間的另一層意思便是警告——別難為他,連累了菊芬。
然而,這一次卻與從前不一樣,將周子兮的名字報進去,並沒見她出來,反倒是他自己又被請到了校監的寫字間里。
「這是校規所定,由學生執行,教員在旁監督,是為和_圖_書強化行止教養,」校監絲毫不覺得有錯,反倒看著周子兮道,「周小姐,你自己說,手上的傷如何而來?」
唐競決定暫且放下不管,再看一眼身邊的周子兮,竟也是一副悠然的神情,望著車窗外面的街景。
然而,周子兮關了燈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卻是靜靜笑起來,口中喃喃自語:「你信不信?我其實不想逃。」
「沒有什麼。」周子兮答,又關上了門。
待到兩人上了車,唐競才問她:「手上的傷到底怎麼回事?」
或許是他這疑罪從無的態度叫校監女士有些不爽,板下面孔回答:「她違規進入教員閱覽室……」
唐競瞟她一眼,本不想理睬,卻也是沒忍住。
於是,那一日便成了周子兮在聖安穆的最後一天。簡單的衣物用品又被裝起來,怎麼來的,就怎麼去。
「消防斧?」他意外,愈加不懂。
唐競卻打斷她問道:「能否叫周小姐到這裏,當面問清楚?」
唐競等著下文。
唐競點頭,並不意外。這事上一回來此地時周子兮就同他交代過,而且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在他這麼一個流氓看來,也的確是小事情。
她怔住,回頭看著他,卻發現他只是目視前方,臉上並沒有特別的表情。
「這便是聖安穆責罰學生的分寸嗎?」他問校監。
夜半,她又做夢,發現自己回到那片黑暗中,前方還是那一線燈光,人聲與音樂聲傳來,漸漸豐富了細節。她又一次朝那裡走去,靜靜地,屏息凝神,並非害怕叫門背後的人聽到,而是不想驚擾已經久和_圖_書遠的記憶。就像面對一片水鏡,只有平靜的時候才能映現出一些東西,直到再一次被一點細微的擾動掀起漣漪。
一瞬間,竟似是照進心裏去的一道光。
他略一思忖,對吳予培道:「要是無事,一同去散散心吧。」
「就是你藏在枕頭下面那本。」唐競冷笑,知她是迴避,偏存心要她難堪。
方才與他講話,她始終看著車窗外面,聽見吳的名字,才整個人轉過來。唐競見她這樣,心裏竟有些悻悻。
不過,事情既然已經做下,後悔也無益。
她再開口便也是全然不相干的話:「明天帶我去哪裡?」
周子兮本來垂著雙眼,此刻抬頭,恰遇上唐競的目光。
這話一出,唐競更覺得此事蹊蹺。他心裏愈加堅持,語氣反倒溫和了幾分:「今日恰好我來了,還是見一見吧。她若有違校紀,有些道理我也可當面對她講。」
「你放心,不會帶你去那些不好的地方。」唐競扔下這麼一句,說走就走了。
「她犯了什麼錯?」唐競蹙眉。
「還要不要蛋糕?」唐競忽然問。
門後面有人在講話:
「舍監要宿舍長打我板子,我哪能叫她們得逞?」周子兮絮絮解釋,「於是跑出去拿了走廊上的消防斧,哪知道有那麼重!」
向晚時分,唐競離開哈同大樓,又去聖安穆做家長。恰好也是禮拜六了,他以為不妨再破例一次,接周子兮出來放放風。
片刻功夫,校監室的門又被叩響,舍監推門而入,身後跟著一襲白裙的周子兮。唐競見她臉上肅靜,一雙眼睛卻很篤定,絲毫沒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悔過的意思。再看整個人,僅僅兩周未見,又好像長高了一點。他也是奇了,心想這年紀的女孩子大約都是如此,身心都似是站在一個奇異的分界線上,幾日便是一變,一切稍縱即逝。
「周小姐這回受罰是因為……」舍監開口。
校監見他這樣,愈加不悅,繼續道:「而且……」
而且,要不是最後詐了校監那一句,所謂傳閱淫|書的罪名多半也得登上操行評語,在本城女中里傳開來,叫他還怎麼將這丫頭塞進好學校里去?
校監看出他的疑問,開口解釋:「周小姐犯了校規,正在思過。」
「你可別取笑我了,頌堯……」
他是在對她說:你不用回答,只聽著我問。
舍監即刻解釋:「按照校規只有教鞭打手掌與槳板打小腿兩樣,這是她自己不服訓誡……」
等到電話掛斷,唐競去樓下找吳予培,發現此人也已經得知了消息,而宣洩情緒的途徑不過就是摔了手裡一支墨水筆,又團了幾張紙罷了。
「還有什麼事?」吳予培搖頭苦笑,「做與不做又有什麼兩樣?」
教鞭與槳板?唐競聞言蹙眉,大約眼神凌厲,一眼瞟過去,那舍監竟立時噤聲。
「什麼什麼書?」周子兮還是看外面,顧左右而言他。
周子兮還要再問,唐競卻不想再答,只兀自看路開車。周子兮覺得這人簡直莫名其妙,乾脆也不理他,又轉過頭去看著窗外。
這事由倒是唐競萬沒想到的,然而他捉住的卻是另一個重點:「訓誡?什麼樣的訓誡?」
唐競心裏好笑,不知這回又是哪一門功課不hetubook.com.com合格,他一時興起,正好撞在槍口上。
吳予培聞言,臉上反倒有些赭色,要是叫唐競看見,必定又有聯想,偏就是這種正人君子的腦子裡最污。
唐競於是開口,亦對著周子兮道:「你不用怕,儘管說出來,手上的傷是哪位先生打的?還有那本書,是不是教員閱覽室內所得?」
是夜,周子兮又睡在三樓自己的房間里,廢了這樣一番功夫才離開寄宿學校,麥德琳的菊芬卻是再也不能來了。
唐競知道這是氣話,也懶得勸導,卻莫名想起另一個熱血青年周子兮來,也不知那丫頭關在寄宿女中內有沒有聽說晴空丸案的進展,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不想她卻是坦然回答:「勞倫斯的《彩虹》,也只有她們當是淫|書,簡直就是大驚小怪。」
「消防斧。」周子兮回答。
「上回不是問我有沒有槍嗎?」他冷冷開口,話還沒說完,已經看見周子兮眼中一亮。
她竟也會意,又垂下眼去。
「我已經說了,周小姐正在思過。」校監背脊挺直,有些動氣,「唐先生,您要相信聖安穆責罰學生從來不會失了分寸。」
「去哪兒?」吳予培不解。
不等周子兮回答,校監已然氣急,提高聲音喊了一句:「絕無可能!」
她久不在上海,不識得路,直待車轉過一個路口,已能看見麥德琳西點房的招牌,才知就快到家了。
校監聽他這麼說,總算氣順了些許,頓了頓終於還點了頭,叫人去帶那受罰的女學生過來。
「明天可有什麼要緊事?」他問吳予培。
「這書在美國也遭禁,你究竟從哪裡得的?」唐競hetubook.com.com簡直無語。
「還能怎樣?」他冷聲反問,「事到如今,已不是一個律師可以左右,只看日本人怎麼判了。」
她們可算是一起長大的,菊芬比她大著七八歲,與她一同讀書才識了字,又靠著主人家給的一筆嫁妝,尋了個夫婿,開起這麼一爿店來。的確,菊芬記著周家的情分,也願意報答,但也不至於欠了那麼多,以至於要把眼下好端端的日子搭進去。
「她手上怎麼了?」唐競卻捉住周子兮的手腕,夏日制服是半袖,一雙手臂露在外面,右腕上此刻一片青腫。
唐競一時語塞,知她又拿那樁婚約說事,不屑再與她爭辯,只隨口揶揄一句:「那倒是巧了,明天見到吳律師,你可與他探討,法國那些玩意兒他一定懂。」
那感覺實在稀奇,連他自己都不禁懷疑,明日那一趟也許並不是為了給吳予培解悶,而是專為了眼前這丫頭。
「怎麼樣?我給你出的主意好不好?」
自己讀書分明也是被先生打著大的,或者更年幼的時候,跟在母親身邊,看見淳園新買來的女孩子受罰,那些又怎是區區教鞭可比?與女中里的千金們簡直是兩個世界里截然不同的兩種命運。
「那是本什麼書?」他忽然問。
他不禁想到吳予培,那個一腔熱血的正人君子又該如何吞下這個結果。
「所以其實是你自己扭傷?」唐競冷笑,心裏卻並不後悔方才鬧了那一場。
他有何必要去憐憫周子兮?又有什麼資格去拯救她呢?
校監女士垂目,儘力控制著聲音,平鋪直述:「昨日檢查宿舍,在她枕下發現淫穢讀物,舍監便對她施以訓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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