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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島餘生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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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又過了一個禮拜,她在信中提到她的婚約,還是像在船上時一樣,並不明說與她訂婚的那個人是誰,只說是個滬上商人的兒子,比她大著九歲,風聞有些不良嗜好。她不想把何世航嚇退,至少現在還不而何世航也像在船上時一樣,深表關切義憤填膺,並在回信里提到一個律師的名字——鄭瑜。
第三次開庭,旁聽席上更加擁擠不堪,甚至連庭外檐角上都擠滿了人,檢查官的態度似乎有了改變,高院的法官也是從善如流,對康榮寶做岀「維持風化,以示薄懲」的宣判,刑期改為一年。
而徐舜華案最詳盡的資料居然也是在這樣一份報紙上,從案發到最後宣判,《時報》不光完整報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案子三次開庭審理,每一次都用了近半的版面刊登庭審答錄。
租界第一女律師鄭瑜挺身而出,代表婦女聯合會救助徐舜華,出庭為康榮寶辯護。
她與她們差不多年紀,卻覺得自己已經有三十歲了,凡是應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只是有些事還沒來得及做罷了。
第一次審判,康榮寶無有律師辯護,在地方法院被判兩年徒刑。被告不服,聘請鄭瑜律師上訴,報章上便開始有了對案情的詳細報導。
何瑛在一旁看著,訥訥有些不快。所幸此時敲了上www•hetubook.com.com課鍾,周子兮如蒙大赦,謝過何瑛,抱著那本剪報,跑回課堂去了。
所幸這學堂也在租界西區,每日由周公館汽車接送,從出家門到進校門不過十分鐘,倒是便利得很。雖說路上總是有一名錦楓里門徒隨行,但終究要比關在聖安穆里自由些,多少遂了她的心愿。
起初說起「黃色新聞」,只是因為這間報社的主人姓黃。後來這張報紙上各種情殺艷死的文章實在太多,黃主編手下的記者又尤其喜歡用些騷氣的詞語,這「黃色」二字才自帶了色情意味。
還有身邊那些女學生,尤其是何瑛,無論去哪兒,都得找個人挽著手結伴而行,在她看來,也是好笑的。
被告更加不服,延請鄭律師上訴至最高法院。
原來,這鄭瑜確是滬上聞名,號稱租界第女律師,去歲代理了一樁奇案—徐舜華案。案情其實簡單老套,富家女徐舜華愛上了車夫康榮寶,私奔的時候被家裡人撞破,康榮寶於是被告誘奷與盜竊,身陷囹圄。不誇張地說,這種案子無論中外,大約每一年都會有許多。之所以說是奇案,是因為案子告上公堂之後發生的事。
想來是何世航早已經交代過,再加上女學生多少有些浪漫的綺念,周子兮一封信和_圖_書遞過去,何瑛便已會意,不光接了信,更是要與她交好做朋友的意思。雖然她從來就不合群,但此時有事相求人家,也只好遷就了。
在從美國回來的汽輪上,兩人寫信、聊天。她已經知道他在美國念的是名校,攻讀經濟,性子平和,無不良嗜好,這次回來就要到財政部任職,左右怎麼看,都是體面夫婿的上佳人選。無論如何,總比她現在婚約里的那個要好。她於是決定,還是照原本所想的那樣做下去。要找何世航的妹妹,其實也是很便當的。那女孩子叫何瑛,雖然本人年紀小,才貌也不出眾,但因父親從商,開著一家名叫通達的輪船公司,家境算得上好,在學堂里也挺出名,畢竟但凡有人要走水路去南通、泰興、鎮江一線,所搭的汽輪大多就是她家的船。
那堂課是英文,她用課本蓋著簿子,繼續看剪報。一遍看下來,倒也理出了頭緒。
老實說,周子兮並未從那些庭審記錄中看出鄭瑜律師的口才與機智,卻不得不嘆服於此人操控輿論民情的思路和手段。在這個案子之前,誰又能想到街頭巷議也可以直接影響最高法院的審理和判決呢?
校服從白色換成了陰丹士林藍,領著做禱告的牧師從長老會換成了南衛理公會。其餘,大都一樣—https://m.hetubook.com.com—同學都是女孩子,大多是中產以上人家出身,功課中西貫通,校訓是「智圓行方,柔且剛」。
而與此同時,報上的相關文章愈加連篇累牘,並且開始不限於事件本身的進展,更有文人從各種角度展開論述,或說愛情忠貞,或說女性權利,甚至因為被告是車夫,還有主張反封建反壓迫,保護工人利益,提高工人地位的言詞,但不管是哪一種,全都對法院判決康榮寶四年徒刑表示極其憤慨。
案子三審四判,報紙連續報道,以至於徐康二人相戀相守的每一個細節都路人皆知。一時間,鄭瑜的風頭甚至蓋過了第一夫人與電影明星。
於是,船上那場紙上戀愛又再繼續。這本是得償所願的結果,但周子兮愈加發覺自己根本沒有愛情電影里的喜極而泣,反倒認為信開頭那句話讀來十分好笑。
於是,眼下的問題便只剩一個,每日被監視,形同軟禁的她,如何去見那位鄭律師呢?
而鄭律師也未作罷,她繼續在報界發聲,以至於最高法院又召集全體法官交換意見,重新做出判決。最終以「此事已喧傳社會,為眾所注目」為理由,順從民意,宣告康榮寶無罪,當庭釋放。
「那時我就想,以後讀大學也選法科。」何瑛說起當時,仍是一臉崇敬和_圖_書。雖然,她這個禮拜剛剛換了偶像,理想中的職業已從女律師變成某某夫人。
至此,她對那位鄭律師忽然有了一點模糊的希望,沒有十分,七分總是有的。她相信,自己的故事要是被善寫「黃色新聞」的《時報》刊載,一定會比徐康二人的私奔更加聳動。
案件於是發回重審,至第二次開庭時,徐康二人自由忠貞的愛情故事已是盡人皆知,旁聽席上座無虛席,但隨後的審判結果仍舊讓大家失望,法官認定誘|奸與盜竊事實清楚,改處康榮寶刑期四年,並禠奪公權。
叫周子兮有些意外的是,時隔這麼久,她方才想起何世航。而且,想起來的時候心裏也沒有掀起多高的波浪,不是不高興,但也算不得太高興。
那幾日,漸漸有了些秋意,午餐,散步,排演話劇,周子兮總是與何瑛一起。隔了一個禮拜天,便收到何世航的回信。在那封信里,何世航說,等她的消息,已像是等了一生那麼久。
莫名地,她又想起在華棧碼頭酒館里的那幕——唐競一把搶過她手裡的筆記簿,大刀闊斧,劃去她一腔心血寫下的中國想到此處,周子兮不禁笑起來,大約寫這篇文章的記者看到她這樣的讀報人也是一樣眀珠暗投痛心疾首的心境吧。
周子兮卻不買賬,這笑,她偏就是留給自己的。真要她和圖書說出來,也不好解釋。那個將她軟禁且意圖侵吞她家產的青幫訟棍,她想起他的時候,為什麼還會笑呢?
打開剪報,諸如「執迷不悟」、「愛情真摯」、「不願返家」、「只願同獄」的字眼便滿眼地灌進來。周子兮於是自動略去那些煽情戲碼,只看事實。
這無疑已是某種程度上的勝利,但旁聽觀眾並不滿意,一時間庭上秩序異常混亂,無法維持,只得匆忙退庭。
因為早已開學,宿舍不夠分配,周子兮只得走讀。
也是意外,說起這位鄭瑜鄭律師,何瑛竟然也知道。「你不知道啊?」何瑛卻反過來覺得她奇怪,隔天便拿了一本剪報給她看,其中報紙雜誌上文章都有,滿滿集了一本硬面薄。
周子兮不是第一次聽到此人的大名,早在何世航之前,吳予培就曾經對她提過「…是我在巴黎念書時的前輩,專門替女性打離婚官司,另在法政大學兼職授課,對包辦婚姻頗有見解,你若是有興趣可以去聽聽她的講座。」她記得吳律師這樣講,便似又多了一份背書。
「你笑什麼啊?」何瑛在一旁問,照例是女學生的規矩,什麼都不得獨享。
周子兮這才覺得難怪了,這姑娘收集了那麼多與案子相關的報章,其中甚至還有以登載黃色新聞著稱的《時報》。
就這樣,周子兮如願進入弘道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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