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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島餘生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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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何必這樣周折?」唐競無奈笑著,心道你朱律師又不可能再也不去會樂里消遣。這事情若是傳揚出去,一向相好的沐仙怕是也要大鬧一場。而且,光顧書寓不僅是朱斯年的個人愛好,也是打探新聞、搜羅律師業務的渠道,要是因為這件事與雪芳搞僵了關係,壞了十幾年在這煙花柳巷重金砸出來的慷慨名聲,實在是不值當。
「我也只能演些小角色,這價錢已經很好了……」蘇錦玲愈加不好意思,頭垂得更低。
姆媽斜睨一眼,臉上不忿,用手巾一把抹了去,寫上還價。
朱斯年也不相讓,一副當真要訴諸公堂的樣子:「不瞞你說,錦玲此時已在華界住下,要麼我們一道去華界法庭講講道理,你逼迫養女為娼是什麼罪名?」
唐競再見到蘇錦玲,她已是自由人,身上也已經換了裝束,是一件格子布旗袍,家常而樸素,看起來倒像是個女學生的樣子。
吳予培想了想,回答:「這一陣,我總在琢磨這件事,這案子看似偶然,其實卻是必然的,所以昨日通過日本華僑聯會聽到這個結果,我一點都不意外。」
一切都是照著規矩來的,只是這一次,錦玲出來了就沒有再回去。
最終,孫桂上船的原因還是被長崎法院認定為伺機盜竊,庭審中採信的屍檢報告仍舊是最初「碰傷致死」的那一份,兩名兇手被判誤殺,刑期一個一年,另一個兩年,並賠償死者親屬三千元。至於道歉,是必定沒有的。
還欲再說什麼,卻聽錦玲開口:「唐律師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願意出來,以後日子怎麼過,我自己想辦法。」
倒也是實話,那一陣周子兮一直沒來麻煩過他,所謂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等贖身的事情全部辦妥之後,錦玲才又從華界搬回法租界,住進福開森路一間公寓。房子是租的,裏面除去簡單傢具,再無其他。對她這樣的女人來說,今後的日子確是不容易。唐競心裏也有準備,她若是再開口跟他要什麼,他hetubook•com.com倒也不是不能給,只是難免會有一些失望。
錦玲卻是看著他,將紙包打開,帶著些歉意笑道:「這裏其實只有四百多元,是我幾年的積蓄,餘下的我會慢慢還給你。」
「什麼是斯文?什麼是下作?這上海灘誰不知道,我朱斯年這個人向來只看法典上怎麼寫。至於那些窮酸先生口中的判語,與我有何干係?」朱斯年卻全無所謂,但語氣倒也和緩了些,是打一下擼一下的意思,他起身拖了張凳子,拉那鴇母坐下,話說得似是推心置腹,「我是雪芳的老主顧,知道姆媽你是個明理的人,這道理與其去法庭上講,還不如我們今日在這裏講清楚,有鈔票打官司,還不如留著吃用,你說對不對?……」
聽見他這麼說,朱斯年已是瞭然,頓時笑了。
隔了幾日,朱律師又打電話去雪芳,叫了錦玲出堂差。
「就算圓我一個夢吧。」錦玲也跟著笑,神態還是像從前一樣帶著訥訥的嬌俏,但那話里的意思卻是要斬斷前塵的。
書寓在法租界是合法生意,到了華界卻又是另一種規矩。姆媽話說不過朱斯年,不由氣結,實在搞不懂這十來年的老客人今日究竟發的什麼癲。
那笑是重重的一聲,唐競不可能沒聽到,卻仍舊置之不理,只等著錦玲的答覆。
做完了這一切,朱斯年才去雪芳詢價,不急不躁。
「朱律師那裡,我已經去過了。」錦玲也不與他爭辯,自是心裡有數的態度。
朱斯年在旁來回瞧著他們倆,臉上儘是玩味的神情,心想這本該是恩客情話,卻被這小子說得好似交易所里的出價。
吳予培想再說什麼,但終於搖頭作罷。
錦玲坐了朱斯年派去的車子前來,走進院中,看見唐競也在,倒是一驚。
唐競無語,暗罵朱斯年無用,這麼一點小事都不能替他擋了。
蘇錦玲低頭,如以往一般柔柔答道:「姆媽告訴我,贖身錢是兩千元……」
是夜,蘇錦玲坐了原車返回書寓,和*圖*書依著朱斯年的關照,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那是在華懋飯店的咖啡廳里,唐競也不知道她這一趟來是因為什麼事。
請客的本意是想勸吳凡事往好處想,卻沒想到在飯桌上見到吳予培,全然是一副心態平和的模樣。唐競不禁好奇,反而主動問起晴空丸的事。
最後,似乎只剩下當地華僑聯合會還在向受理此案的長崎法庭通電聲討,要求懲凶、撫恤與道歉,但結果已是可想而知了。
當天晚上,唐競離開哈同大樓,還是如約去了朱斯年的外宅,眼看著朱律師一個電話打到雪芳,點了蘇錦玲的名字出堂差。
他於是請吳予培吃飯,照舊是在一家西餐館子。倒不是出於喜好,而是因為他始終覺得,自已與吳予培尚未熟到在一個盆子里夾菜的地步。比如與朱斯年,就是吃什麼都可以,反正他倆誰也不嫌棄誰,與吳予培卻是不行。
唐競其實早猜到紙包里是錢,開口便是推脫:「不干我的事,你去謝過朱律師就好。」
「這話怎麼講?」唐競一時不懂,卻莫名有些不好的預感。
不料朱斯年卻突然靜下來,蹙了眉,目光不知落在什麼地方,口中喃喃道:「今日這番話,我存了多少年了,就算不是為了幫你,不是為了錦玲,也要說出來。」
一時間,唐競卻有些不快,不知僅僅是因為提到了周子兮,還是因為是由吳予培提起。自從鄭瑜那件事之後,他就沒有再去周公館找過她,連電話也沒打過,凡事都是找人傳個話就罷了。
唐競不禁佩服這個女人,忽然不知再說什麼好,半晌才道:「那接下去你打算做什麼?」
吳予培大約也是隨口一問,就此揭過不提。
因著晴空丸案的影響,此時的吳予培也算是揚名滬上,接連受了幾份法律顧問的聘書,事務所看起來生意興隆,還新雇了兩個幫辦。
「錦玲?」姆媽一聽便做出絕無可能的樣子,「錦玲不行,我好不容易把她養到這麼大,正是好年紀,她要是走了,https://m.hetubook.com•com我這裏還怎麼做生意?」
「那電影,你演得很好……」多半是為了填空,唐競又添了這麼一句。
「開什麼玩笑?!」朱斯年便也不講道理,「雪芳上上下下這麼些女人,怎麼說得好像靠著錦玲一個人?姆媽你要是真不肯,我只好上租界會審公廨去說理。」
離開雪芳時,蘇錦玲隨身只帶了一隻坤包,裏面是她自己賺的一點錢,以及幾張明星公司替她拍的相片,書寓里的衣物、首飾、各色玩意兒,不管是她自己的,還是姆媽供給,一概都沒有帶出來。這也是朱斯年的特別囑咐,所幸錦玲這人不貪心,完全照辦。
唐競見她這樣,才覺得自己有些滑稽,似乎與那位熱衷於討價還價的朱律師有著極其相似的愛好。
雙方總不下七八個來回,才把錦玲贖身的價碼定下。
出了雪芳的大門,朱斯年又坐著那輛招搖的勞斯萊斯汽車去找唐競,將討價還價的過程全部複述,言語間竟不乏得意之色。
「笑話,我哪裡買賣過人口?凡是我這裏的女孩子,全都付過身價銀,有親生爹娘按過手印的文書,上面白紙黑字寫著是過繼給我做女兒的。」姆媽一聽也是有些惱了,只是顧忌朱斯年的身份,臉色要變未變。
「你還給我做什麼?」唐競愈加覺得荒謬,心想哪有錦玲給他鈔票的道理?可轉念又覺得不對,自己似乎還是把她當作書寓里的人。
說到此處,他便以食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畫下一個數字。
唐競聞言一愣,片刻才答:「就那樣讀著書吧,沒有什麼不好。」
唐競已在華界江灣一處民居內租了一間房子供她暫住,派去接她的汽車徑直將她送出了法租界。
自兩名嫌疑人被日方秘密遣送出境之後,吳予培並沒有放棄努力。那段時間,他與外交部以及檢查廳一道,反覆致電長崎當地法庭交涉,以期嚴懲兇手,撫恤親屬。
再聽到晴空丸案的消息,上海已經入冬了。
不過,凡事有壞的一面,總也有好的和圖書一面。
朱斯年亦不買賬,再抹,再寫。
他唐競既然是錦楓里的人,便與周子勛的死脫不了干係,更謀划著她的婚姻,希圖著她的家財。若是說句公道話,她其實有一切的理由來恨他,算計他。
這下蘇錦玲更加意外,看著他,半天沒說出話來。
「兩千元十部電影?他們倒是好賺!」唐競怒其不爭,簡直要拍桌子,「怎麼不早來找我?我去替你談價錢。」
唐競知道吳予培這人有多迂,從來只講證據與法理,這句話大約已是他最意氣用事、出離憤怒的表達了。
唐競看到這消息,是在《申報》上,判決結果的後面還有記者援引法學博士吳予培大律師的看法:「該案件若是在上海審理,則應當適用《暫行新刑律》第 331 條,殺人者當處死刑、無期徒刑或者一等有期徒刑。此案犯罪者證據確鑿,情節重大,處以死刑猶不為過!」
唐競其實知道這話說得極有道理,不禁暗自讚歎吳予培的確比旁人想得深遠,但還是笑著打斷:「那些都是國事,輪不到你我去管。」
而滬上社團發起的幾次罷工與請願,也都被當局以「藉機滋事,擾亂秩序」定論,草草壓制了下去。
「這是什麼?」唐競問。
朱斯年倒也不急,折起長衫袖子,手指點著茶几,侃侃而談:「無論大清律例還是六法全書,人口買賣均是禁止,更不用提租界法律,你扣著錦玲不放是什麼道理?」
他起初覺得,這便是心冷的感覺,但轉念又意識到自己其實根本沒有心冷或者心熱的資格。
但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他,自然不會喜歡這種被人憎恨、算計的感覺,尤其是被她。
吳予培解釋道:「在上海發生的案件,卻必須移交到日本去裁判,其實還是不平等條約的遺害。如若不能取消不平等條約,收回領事裁判權,以後這樣事還是會有的。」
唐競自我安慰地想,這也算是個不錯的結果。
唐競也是輸給他,心想自己早就做好了破財的打算,哪怕姆媽坐地起價和圖書,他也認了。可朱斯年卻不願意,說自己既然打了保票一定幫他辦成這件事,這價錢也必定是最好的。
唐競還在為下午的事情著惱,隨便什麼都無甚興緻,連寒暄都沒有便對她開宗明義,說了贖身的事,問她的意思。
「這件事,你得想好,」唐競又對錦玲道,「跟旁的姑娘從良不一樣,這回你從雪芳出來不是去做誰的外室,以後日子怎麼過,你得自己決定。」
這話唐競聽不懂,也從未見過這位仁兄為什麼事情感慨成這樣,便只抱著閑事不管的態度,再次謝過,將贖身的鈔票如數相託了。
但這種隔空喊話的手段又能有多少力量呢?他們最初的要求還是「力爭引渡」,很快便讓步到「由中國方面派遣陪審員」,然後再讓步到「督促早日開庭」,簡直就是節節退敗。
錦玲眼中一亮,又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低頭轉著面前那一副杯盤,答道:「我才剛跟明星公司簽了合同,好巧也是兩千元,拍十部電影……」
按照唐競的本意,其實就是要朱律師去雪芳詢個價錢,而後交錢放人,這事便算是完了,但朱斯年並不這麼想。
大約還是太過突然,蘇錦玲微微低著頭坐在那裡,許久不響。
姿態還是一貫的溫婉,話卻說得乾脆利落。這下輪到唐競意外,他心裏想,至少有一點是叫朱斯年說對了,這蘇錦玲確是個難得的。
她嗤笑一聲反問:「朱律師,你是文明人,與娼妓堂子打這種下作官司,也不怕辱了斯文么?」
「朱律師才是開玩笑,堂子里有什麼道理要去會審公廨說?」姆媽駭笑。
但現實卻與他所料的截然兩樣,兩人在咖啡廳里見了面,隔著一張小方桌對坐著,錦玲從手提包里拿出一隻紙包,擱在桌上,推到唐競面前。
正想著,卻又聽吳予培開口問:「長遠沒見到周小姐了,她好不好?」
唐競看著也是好笑,心想這位仁兄莫不是動了從政的心思?像他這樣一根肚腸通到底的人,若是當真入了官場,還不知會被欺負成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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