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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島餘生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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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一個對另一個耳語:「你看她,是不是……?」
周子兮定在那裡,最後還是點了頭,眼看著頌婷打鈴,而後娘姨端著一張矮几進來,劃一根火柴,將煙燈點得透亮。她當然知道,一切早都準備好了。她答應了,既是存心讓頌婷得逞,免得再問下去,也是饒過自己。
「求你給我吧……」周子兮終於開口,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多久。
在醫務室等了許久,被送上汽車時,她已涕淚橫流,根本不能控制自己,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回到小公館她躲了一夏的那個房間里。至於為什麼要回去,回去了又能怎麼樣,她根本無暇去想,又好像早都已經知道了。
「他什麼時候跟你說他喜歡你?」那個聲音又問。
「這麼多吃下去,不會出人命吧?」有人在旁邊問,是那個姨太太的聲音。
幾句話說完,又拿過一本電影畫報在面前攤開,裏面有一整頁登了蘇錦玲的一張劇照,正是《舞場春色》中的妖媚造型,後面文章里寫的便是她從會樂里贖身出來,拍電影成為明星的經歷。其中自然也有個人物就是唐競,職業,身份,年紀,一切都有,只差指名道姓。
就是在那個時刻,她確定,他是和*圖*書喜歡她的。
她分明聽見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聽到,只覺周身漸漸暖過來,好似有一隻大手,正托著她慢慢升起。而後,便是那熟悉的感覺,時間變得頎長,卻又一瞬即逝,一切願望都已圓滿,前後顧盼,空空蕩蕩,她想哭,淚未曾落下,又忽然想笑。
時光回到租界臨時法院外的點心店裡,吳先生正對她解釋羅馬法的由來,她聽著,偷偷看一眼唐競。他剛剛踩過她一腳,她又踢回去。他不高興,她卻挺高興。
她不解釋,兀自說下去:「優士丁尼皇帝命他的司法大臣特里波尼安編著法律,將匿名修訂了一千年古典文本摘錄進五十卷的《學說彙纂》里……」
「現在,你知道了吧。」恍惚間,又是周子勛在身邊對她輕嘆。
第二天,周子兮稱病,放了司機幾天假,不敢再去上學。
她記得自己掩面坐在那裡,兩個女學生從旁邊走過,側目看了一眼。
也是怪了,一句話不用她說,娘姨已經將點心送來。碗盞還未來得及擱下,她搶過去,囫圇吃了,一點不剩。湯汁順著嘴角流下去,一直流到身上,她渾然不覺,食不知味。
「你是不是有毛病?老是人命人和_圖_書命的,」大小姐開口笑罵,「這是外國酊劑,又不是大煙膏,本就是用來吃的,不是燒的。」
最初的感覺只是冷。九月份的天氣,同班的女學生們都還穿著半袖夏布旗袍,她自己也是一樣,午後坐在教室里,隔窗就是鋪滿地的艷陽,她卻周身起了一層又一層的寒戰。
「想起來實在可惜,壽宴那天,我都沒有看見你。」大小姐感嘆,轉而又問,「夜裡放焰火的時候,頌堯去找過你沒有?」
張頌婷卻沉下面孔,轉身走出去,只拋下一句:「走吧,明天再來。」
想到此處,她忽然怕起來。怕他回來。如果他知道了,會做什麼?又會怎麼看她?另一重的絕望就這樣升起來。
周子兮還是搖頭。
「這說的都是什麼?怎麼聽著像外國話?」姨太太在旁邊打岔,說著又笑起來,「到底是讀過書的人,講胡話都可以講得你聽不懂。」
「是,他待我很好。」她答。
「我這不是怕她受不住嘛……」姨太太辯解。
張頌婷看著她,忽然心軟了似的:「吃的沒了,你真要,我只好教你燒煙泡。」
當時,她只想著回來,現在卻清楚得好似在眼前重現一樣。
是啊,她對哥哥https://m.hetubook.com.com說,現在我知道了,怎麼逃都逃不掉的。
午後,又是那個鐘點,先是冷,再是睏倦,噬骨的癢,以及一陣陣的心悸。
可張頌婷什麼陣仗沒見過,只淡然往邊上躲了躲,開始勸她:「你要是不喜歡,戒了就好了。幾年的老癮頭也不過難受個七八天,你這樣的,三天就成了。」
深夜的某一刻,她累極了,卻又亢奮到不可能睡過去,恐懼開始蓋過一切身體的反應。她那麼害怕自己會說出些什麼來,在忍耐過了極點之後。於是,她動手砸東西逐客,床頭的檯燈與珍珠母貝鬧鐘統統擼到地下,妝台上一面鏡子扔過去,撞到床尾跌得粉碎。
周子兮搖頭。
張頌婷還是嫌她大驚小怪:「子兮只有頭一回吐過,這都吃了一個夏天了,少了沒有用。」
另一個掩口回答:「……不會吧?」
「Nautae,Caupones,Stabularii. Nautae,qui navem exercet……」她繼續回憶。船東,旅店主,馬廄主。船東,意即經營船舶者,對船上乘客任何物品的喪失或損害承擔嚴格責任……這是《學說彙纂》里的一章。
她這才注意hetubook.com•com到房裡還有別人。是張頌婷來了,就站在幾步之外,正居高臨下看著她。
張頌婷果然又來了,這回學了乖,什麼都不給,只坐著與她聊天。
「公元五三零年。」她又答,臉上露出笑容。
看著床上的周子兮端著煙槍昏昏然睡過去,張頌婷自言自語,原來這就是高門大戶出來的小姐啊?教會學校畢業,還要去讀大學,這麼多男人使盡手段地要娶,結果也不過就是這樣。
車上的一路又長得好似一生,她不得不躺下去,卻差點滑到座位下面。司機在前面看看到,嚇得要停車,她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大喊:「快走,馬上回去!」
直到起身梳洗,才看見他留的字條——公事去廬山,暫不知歸期。她讀了兩遍,終於弄懂意思,失望還沒來得及感覺到,已莫名想起白日里的一幕。
開學第一日的下午,周子兮最後一堂課沒上完,就被送回了小公館。
「子兮,」一個聲音問她,「唐律師是不是待你很好?」
話說到這裏,張頌婷好像也動了感情,溫聲對她道:「男人呢,就那麼回事,無論老少,也不管是地痞流氓,還是留洋回來的博士,最想要的都是那一套,進門有拖鞋,坐下有茶水,在家說一不二。和-圖-書這一套那些娼妓與舞|女最懂,你怎麼可能比得過?」
她不記得張頌婷問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否認了多少次。在那種情形下,時間的概念是錯誤的,一秒鐘可以長得像一萬年,但朝窗外看一眼,又會發現天已經黑了,夜幕就像是忽然落下一樣。
此刻,所有願望都褪去了,她只等他回來。
許是這念頭實在令人欣快,張頌婷忽然覺得,這一回,就算什麼都沒問出來,也是值了。
而後又是睏倦,無名噬骨的癢,以及一陣陣心悸。
「那唐律師呢?你是不是跟他在一起?」
「什麼?」那聲音不懂。
「至於唐律師,你儘管放心,他這回去廬山,是帶著福開森路那位一起去的,且有一陣不回來呢。」
她不知道這一聲「不會」究竟是什麼意思,是說她年紀輕輕一個女孩子,怎麼看都不像是道友?還是難以相信她這樣一個道友竟然也好意思同她們一起坐在法政大學的課堂里?
車子開進小公館,她踉蹌著下來,爬上二樓,撞進那扇房門,倒在床上。
醒來時,夜幕已經落下,神思反倒比白日任何時候都要清明。周子兮在床上靜靜躺了許久,聽著院子里遠遠近近的蟲鳴,只等著院門打開,有一輛汽車沿著車道駛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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