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孤島餘生

作者:陳之遙
孤島餘生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你不用這樣。」他又如從前那樣對她說,心裏有些難過,莫非她就是不應該跟著他么?
「什麼?」唐競猜不出。
兩人牽著手回家,打開一道門,點亮一盞燈。這是他每天都鍾情的時刻。只是這一日,他忍不住去想,那些國事,似乎離每個人都越來越近了。
那個禮拜,報紙上連篇累牘的都是這件事。他也知道被捕的七人中,有兩個本身就是在上海執業的律師,其中一人還在大學任職。至少這兩個人,吳予培一定是認得的,但方才在餐桌上,吳先生什麼都沒說,就好像只是孩子頑皮,錯開了電台,叫大家聽到一則毫不相干的消息。吳家這莫談國事的態度,已經很清楚。而他這麼一個人,似乎更應該如此,話說到這裏便不想再繼續了。
唐競心虛,當即損回去,揶揄鮑德溫身邊的身邊女伴常換常新。眼看鮑律師拉開椅子打算坐下繼續抬杠,周子兮趕緊在桌下面捏了唐競一把。唐競這才會意,幾句話哄走了鮑德溫,直覺自己什麼都有,什麼都不必與人計較。
他本以為他們那麼不同,出身雲泥之別,其實卻又是那麼相似,都是很早便沒了雙親,一個人漂泊在外面。直至今日,她只有他,他亦只有她。這日子該怎麼過,一切都得琢磨起來。
「趁我睡著幹什麼了?」她掙出一隻手,點著他的鼻子問。
但對周子兮來說,那段日子並沒有那麼完美。
「這是怎麼了?急什麼呀?」他笑問,看見她手裡的拖鞋,才又想起小公館里的那一幕。
她忍著笑,亦正色道:「那光我一個人戴多不公平,你也得戴起來,外面那些鶯鶯燕燕的也都可以退散了。」
晚餐之後,從吳家出來,周子兮想和*圖*書起方才的事,忍不住道:「救國會的訴求一直就是停止內戰,統一抗日,怎麼就扯得上『危害民國』呢?」
就如陳佐鳴所說,這時候在上海做律師,銀錢上是極好的。尋常職員一個月百多元薪水已經夠全家開銷,過不錯的生活。而律師只需出具一頁簡單文書便收費一百元,若是上庭總要千余元。唐競手上的客人就只是一個穆驍陽,但穆先生生意做得大,他的收入自然也是水漲船高。這大小姐,他慣得起。至於瑞士銀行里的那筆錢,至今分文未動,也不打算去動。雖然並沒有明白說出來過,但他知道這是他們兩個人隨時離開的後盾。
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唐競都覺得那個秋天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時光。
那時,周子兮還未拿到律師照會,暫且賦閑在家,每日候著他從事務所回來。而他在事務所亦候著返家的時刻,疏懶了案頭公務,腦中總是盤算著各種可以一起去做的事。
他卻不慌不忙,換了個兩人都舒服的姿勢摟著她,答得離題萬里:「你高門大戶出來的,不知道市井日子的瑣碎。別看大門一關誰都不認得誰,但每個人都是別人嘴裏的談資,尤其是新搬進來的人家。我們在這裏進進出出,你連個戒指都不戴,怕是這弄堂里又該添新故事了。」
起初那幾天,她興緻很高地進進出出,購置各種家當填滿這座小房子,從沙發衣櫃,到餐具茶具,甚至還在門前的小院子里種下薔薇、葡萄與一株紫玉蘭。
自從那條黑魚之後,周子兮總算承認自己在家務上面並無天分,但做飯的心思並沒有就此淡下來。魚是不敢再弄了,便退而求其次對付身材與戰www.hetubook.com.com力都次之的河蝦,先是研究出油爆蝦的做法,後來又打聽到可以叫賣魚老闆幫著切好魚片,連魚刺都可剔去,於是那燴魚片便也是成功了,無論下飯還是做面澆頭,都十分鮮美。
聽了這話,他倒是笑了,展臂抱了她,說:「我們彼此彼此,我也不知怎麼做人丈夫,委屈你了。」
她又如從前一樣托著下巴看他吃飯,看了一會兒才笑意盈盈地對他說:「你知道今天我收到什麼嗎?」
那個替他們引薦作保的美國會員,自然就是鮑德溫。此時的鮑律師結婚也有幾年,又開始心猿意馬,想念起單身漢時代的生活。鮑太太始終過不慣上海的日子,總是覺得此地無處不罪惡,很少出來走動。他正好落得清閑,總是一個人在外面逍遙自在。
他不會把她帶到穆先生眼前,也不會去摻合吳予培的牌局,餘下的便是滬上美國律師的圈子。若在城中,外灘美國總會就是他們最常光顧的地方。只需會員保薦,再加上七塊銀洋即可。逢到假日,更有好去處。比如蘇州那邊的西僑鄉村俱樂部,或者騎馬,或者划船,或者只是去郊外找一處斷頭路,他教她開汽車。便是這一夕一晌的貪歡,簡直叫人忘了身在何時何地。
周子兮不語,從桌子下面拿出一隻信封推到他面前。唐競打開來看,裏面是一張律師照會,上面寫著她的名字,編號,圖章,一切齊全。
外面已是隆冬,天很快黑下來,屋裡熱水汀燒得正暖,燈下一塊圓形光暈,不大不小剛好夠他們兩人棲身。
那日的晚餐就是在吳家吃的。吃飯的時候,吳淵淘氣,從桌邊的高椅子上爬下來,跑去開無線電。喇叭里正播著一m.hetubook•com.com條新聞,是幾天前救國會七人被捕的消息。播音員才剛開始大發議論,沈應秋很自然地站起來,走到無線電前面,轉動上面旋鈕,調到一個音樂節目。等弦樂四重奏傾瀉而出,她便又把孩子抱回來吃飯。
唐競不答,只是伸出左手來給她看,無名指上果然也套了指環,與她手上那隻確是一對。周子兮看著,不禁又想到多年前那隻招搖的粉鑽婚戒。早在去往法國的貨輪上,她就摘了下來,以後便一直扔在銀行保險箱里,再也沒戴起來過。對於她來說,那枚戒指終究只是李代桃僵,本屬於另一個男人。
他看著她,偏又動了那心思,反身將她按在床上。她措手不及叫了一聲,又笑起來。這十九號與十七號只是一牆之隔,也不知聽不聽得見,他存心嚇她,捂了她的嘴說「噓」,見她聽話噤口,才慢慢揭開手吻她的唇角。而她啟唇回應,是用他所能想到的最溫柔的方式。他擁著她,真是覺得一切都圓滿了。
「宣誓主權啊,省得你每次走出去便叫外面那些狂蜂浪蝶想入非非。」 他看著她,答得倒很認真,說罷又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宛如蓋戳認證。
「還有什麼?」她耐下性子洗耳恭聽。
她張口吃了,只是盈盈對著他笑。他看著她,忽然明了,她的各種折騰無非就是為了叫他回來。
儘管唐競外面應酬多,大多數日子不能在家吃飯,終於也被勾引著回來宵夜。入夜之後,家裡只他們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小餐廳一盞燈下,她就那麼兩隻手托著下巴看他吃面。
有天,她誇口要做一道菜,特地去菜市場買了活殺的黑魚,打算片成魚片,與冬筍一起燴。本以為挺簡單,結果真的動了手,才發現那和*圖*書條開膛破肚去了內髒的魚居然還能掙扎著跳起來,嚇得差點沒把刀扔出去。最終,菜沒有做出來,只有水槽里一條頑強的魚。她只得用籃子裝了,去吳家求助,被那燒飯娘姨好一通取笑。
她張開手指端詳,彷彿還在夢中,許久才又回到卧室,看著床上的人。唐競其實早就醒了,她也看得出來他只是虛虛閉著眼睛,乾脆一下趴到他身上,自投羅網,被他抱了滿懷。
「那就看著吧,」唐競輕嘆一聲,「偵訊以兩個月為限,期滿之後還可以再延長羈押兩個月。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四個月的時間總夠他們炮製出一些罪名來。」
次日,便推了所有事情,早早返家。汽車才在門口停下,周子兮聽到聲音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只為趕在他進門的時候,在他面前放下一雙拖鞋。她跑得急,被腳下地毯絆住,所幸撞進他懷中,才沒摔倒。
第二天,周子兮醒來,起初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同,直到去浴室洗臉,才發現自己左手無名指上套著一枚戒指,只是一個圓環,嵌一粒祖母綠切割的鑽石。
「敢情還是替我著想?」她冷笑,本來覺得他這人寡言而直來直往,其實都是假象。
「也不全是。」他又出新花樣。
這市井裡的日子便是這樣認真地過起來。
大約也是因為這個,鮑律師看見周子兮,總要過來損唐競一句:「這麼要好,不曉得的還當你們不是正牌夫妻。」
如今,是可以開始一段只屬於他們的日子了嗎?一時間,她竟有些難以置信,嘴上卻又提要求:「你都不曾跪下求婚過。」
周子兮也有些羞慚——進門有拖鞋,坐下有茶水,不管是怎樣的男人,要的只是這些——自己竟然還記得張頌婷那幾句話,當作金科www•hetubook.com•com玉律似的。她放下拖鞋才抬頭對他道:「我不知該怎麼做人|妻子,你就多包涵著吧。」
周子兮高興,唐競亦替她高興,卻又隱隱有些惆悵,不知道眼下這樣的好日子還能不能繼續。
「我說你這腦子裡儘是些什麼啊?」他果然又拿出家長派頭教訓她。
唐競見她成日興興頭頭,便也隨她去折騰,甚至有些意外,她這樣一個大小姐花錢卻很有分寸。因為過去的經歷,他們倆都不喜歡家裡有別人,不打算另外雇幫傭,只叫吳家的蘇州娘姨幫忙做飯與打掃。好在兩家毗鄰,人口簡單,娘姨樂得多賺一份錢,爽快答應下來。餘下的事情,便全是周子兮親力親為,精打細算。可想而知也是在法國留學時養成的習慣,當時大約很吃過一些苦。雖說所謂吃苦只是出於唐競的想象,而且都已經過去了,卻還是叫他好生心疼了一番。甚至覺得與其這樣,他倒更加願意看見她糜費,慣著她任性。除此之外,他其實並不知道該怎麼對她好。
布置完房子,周子兮又研究起吃的來。起初總跟著娘姨去附近的安南路菜場買菜,後來聽鄰居太太說那裡的菜並不算好,便捨近求遠,叫黃包車到莫西菜場去,那邊葷素菜色更加新鮮齊全,還有白俄與猶太人開的店鋪,售賣西式熟食點心。
「簡直要被你喂得肥起來。」他挑兩筷子喂到她嘴邊。
「你折騰我的時候倒是很利索。」她損他,話說出口才覺帶著些情|色意味。
「我說什麼了?」她自然不服,一臉正氣,「分明是你自己想到歪處去了。」
唐家與吳家毗鄰。兩家,四個人,其中三個有工作,都是早出晚歸。白日漫漫,只有她一個閑在家中,總要找些事情來做。
「何苦折騰我一個跛子?」他賣慘。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