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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島餘生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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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唐競知道她是認真的,也聽得出她語氣中的克制,這克制已是出於對他的信任。只可惜他勢必是要辜負她了,他不能給她一個理由,至少不能給她真正的理由。
唐競看著她,心中微顫,莫名又想起多年前一幕。華懋飯店裡的那一夜,她坐在他面前夜色里,告訴他所有的一切。她的沉痛,也是他沉痛。彼時,此刻,都是一樣的。他很想對她說,不是的,他也見過她的努力。她做得那麼好,叫他意外,甚至令他羡慕。但他也知道,這是最簡單的解釋。他只是要說服她放手,時間已經不多「可案子總是真的吧?」周子兮又開口,是因為想起拘留所里的于亦珍,那張濯凈鉛華的面孔,眼睛下面一粒小痣,有些稚氣的樣子,「我的當事人還關在拘留所里,要是你一定不許我做,容我交接給吳先生。」
周子兮聽聞,果然怔住,再開口,聲音已然低下去:「你怎麼知道的?」
「告訴我吧,」她在他懷中低語,「別再像從前那樣了。」他靜了許久,才能控制自己的聲音,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道:「睡吧,沒有什麼事。」她沒有再問,又背身過去,看著外面的雨漸漸停歇,天黑到了極致。
踏進戲院大門便看見喬士京,已經在那裡候著他,指點他上二樓包廂去。兩人寒暄幾句,喬士京告訴他,今晚開演之前募捐,穆先生又是大手筆,一次五百架飛機。唐競自和圖書然讚歎,留心看對方的面色,卻也知道在這個人臉上是什麼都看不出來的再往裡面走,便是鮮花地毯,水晶燈照耀。雖說是義演,上台的也都是《明末遺恨》之類的應景曲目,卻還是難免叫人有種「隔岸尤唱后|庭花」的味道。
「當然,」周子兮點頭,「書業公會的翻版書案。」
時至今日,唐競自覺沒有資格非議國事,他此刻的作為與這戰略何其相似,連夜住進匯中飯店,還特別給了茶房小帳,好把房間開在鮑德溫一家的隔壁。
「然後呢?」周子兮胸前起伏,失了力氣般在他對面坐下,此刻心中生出的猜測與她傍晩走岀拘留所時的懷疑重合。解釋唾手可得,卻還是叫她難以置信。
當晚的義演排場了得,卡爾登戲院門口早已經貼出大幅海報,當紅的女明星差不多數了個遍,「四旦」之中唯差一個蘇錦玲。
「為什麼?」周子兮又問了一遍。
吳予培還在外面等著,看見雨大,拿了傘趕出來,臨了還想說什麼,但唐競沒有理會,只是接了他手中的傘。周子兮卻好像渾然未覺,已經走進雨中。唐競一路追出去,開了車門,攬她進車裡。她已被豪雨淋得渾身濕透,他將亞麻西裝脫給她,她便披在肩上,沒有半點異議。
唐競在下面看著,不禁覺得諷刺。這個人,多年之前的他就不知該如何定義,現在也還是一樣。
「那一天,崔律https://www•hetubook•com.com師幫你辦好投告之後,就打過電話給我。」唐競坦白,既是在告訴周子兮,也是為自己理清這千頭萬緒——那時候的崔立新大概還沒想好要做什麼,只是順手賣個人情罷了。但到後來,一切就都不一樣了。這轉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他想到穆公館那場滿是法國人的宴會。也許,只是也許。
次日,唐競醒來,周子兮仍舊睡著。他洗漱更衣,在外間會客室里打電話,是打給喬士京,求見穆先生。
五年前的那一戰仍歷歷在目,誰都知道根本不可能等來想要的調停。
「你相信我嗎?」他反問她抬頭看著他,不知道怎麼回答。就在他坦白欺騙了她之後,竟還會這樣問她。但奇怪的是,她發現自己還是相信他的。
電話擱下不久,鈴聲又晌,他馬上接起來,便聽到喬秘書在那邊道:「今晚卡爾登大戲院義演,先生此刻在那裡看周老闆排練,他在包廂里等你。」
車子回到畢勛路,他理了兩隻箱子,裝進所有重要的東西,又即刻帶著她離開。她看著他做,跟著他上車,沒有再問為什麼,或者這是要去哪裡。直到外面雨小了點,才知道已經在外灘了。
而她閉上眼睛,沒有回答。
「就呆在房裡不要出去,我會叫鮑律師照應著你。」他對她道。
「好吧,你上過法庭,也贏過官司,」許久,他終於開口,竟是和-圖-書輕笑了一聲,「還記得你回來之後做過的第一件案子嗎?」
你是說翻版書的案子,連同後來的那幾件煙毒案,我之所以能嬴,都是這個原因……:她喃喃,剛開口的時候尚且是一個問句,說到後面連她自己都覺得無需再問下去,答案是這樣的顯而易見。
放下聽筒回到房中,周子兮仍舊蜷在大床一角。唐競走到床邊坐下,輕撫她的頭髮。她便睜開眼睛看著他,彷彿一切都和以往一樣。
路上重金修築的工事被棄之不用,唯獨中意這塊「國際觀瞻之所在」的狹小陣地,也不知是想捆綁租界各國的利益,還是又指望英美出來調停。
穆先生果然已經坐在包廂里,因是盛夏,身白長衫,很是素凈,遠遠看見他,便頷首笑了笑。
幾個仰頭看熱鬧的人議論:「…就是去年冬天的事情,說是肺上的毛病,耽誤了部戲,等好了一點再回去,電影公司叫她演人家姆媽。都是差不多年紀的花旦,多不作興!她倒還真接了,可惜身體不爭氣,到底還是沒能演下去。」
窗外雨聲密集,周子兮看著他,許久沒有等到想要答覆,失望已層層累積,但她還是繼續道:「星洲旅社的槍擊殺人案,我已經受正式委任替于亦珍辯護,只要她在拘留所里關著,委任人還要我繼續做下去,我就會繼續做下去。如果真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你至少應該告訴我為什麼。我雖然入行不久,但上過法庭和-圖-書,也贏過官司,你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懂。」
「總之這案子你不要管了。」他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是合上那本筆記,起身開了隔間的門,回頭攙了她起來,帶她走出事務所。
短短數月的執業生涯在腦中潦草一過,她記起薛華立路總巡捕房與特二法院里的種種,比如王爾曼案,她那樣順利地拿到口供與物證記錄,上面有如此明顯的錯漏。
「好,」唐競回答,「我這就過去。」
唐競聽著,又想起私探報回來的消息謝力是今年春天回來的。還是應了那句在此地,每一個人的每一個舉動都是有因有果的。只有他,是太懈怠了。
「別人都看出來了,只有我自以為是。」她低頭笑了聲,是在笑自己。
隔窗望出去,日本人的軍艦就在江上停著,炮口對著蟻巢般擁擠的城市。而與此同時,民國的士兵也正朝著這裏集結。
「不是你們誰做問題,」唐競否決,「吳予培也不可以。」她並不意外,于母早跟她說過,這是牽扯到幫派的案子。「那接下去會怎麼樣?」她問。
上樓進了包廂,燈光暗下來,台上是周信芳在唱。說是排練,其實也就是唱給穆驍陽一個人聽。
正如他現在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這麼多年過去,竟然還是這種脆弱的邏輯——此地是洋人的地方,國際觀瞻之所在,即便幫派也多少有些顧忌。
大半個夜晚,他與周子兮對坐在燈下,細問了她去過的每一個www.hetubook.com.com地方,見過的每一個人,說過的每一句話。而她看著他,問什麼就答什麼,腦中已想象了一萬種可能。
直至凌晨,兩人方才睡下去。唐竟只覺精疲力盡,卻又了無睡意。周子兮也是樣,背對著他躺在黑暗裡。但當他伸手抱她,她還是回身過來,埋頭進他胸前,手探進他衣服里,也將他抱緊。隔著薄薄層衣物,他感覺到她的體溫、心跳、呼吸,只覺世間再沒有其他所求。但他唯一想要留住的,也許最終還是得放棄。
「那一次,你收集完所有證據之後,就去薛華立路巡捕房找崔立新幫忙。」唐競平鋪直敘,語氣中似乎什麼情緒都沒有。
他未必已經了解其中所有的因果,但卻清楚地知道這件事她牽扯的越少越好。
還有今日拘留所里的值守,以及那份及時到來的槍械報告。她所得的方便早已經多到令旁觀者都生疑的地步,也只有她自己還懵懂無知。
唐競沒有回答,仍舊一頁頁翻著桌上的本子,其中的筆記從書業公會案開始,到特二法院的那些煙毒案,而後又回到最近的這幾頁,是她會見於母與于亦珍的記錄,以及末尾一頁上星洲旅社、巡捕房崗哨和五號倉棧的標註。
唐競避開她的目光,深深呼出一口氣,而後繼續:「崔律師每月從我這裏支取報酬,比他在巡捕房領的薪水還多。這點小事,總是會幫忙的。」周子兮聽著,似乎懂了,又好像沒有。窗外閃電亮了亮,隱隱有雷聲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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