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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島餘生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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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三百年錦江山化為灰塵。
雖說早有準備,唐競心中還是有些微的震動。他已經遲了,又或者現在的情勢根本不是因為周子兮接了那件案子。鮑德溫的私探也沒有通天的本事,瞞不住幫派里的人。穆先生可能早已經知道,他盯上了什麼。
穆驍陽見他不語,轉頭看了他一眼,竟是露出一絲笑容,道:「你不用擔心,這裏面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看得明白。有些東西你避之不及,人家可是求之不得啊。」
「於家師母?」人家回答她,「不用去叫了,剛才她在此地接了一個電話,就趕到巡捕房去了。」
應景似的,下面台上正唱著那一句「兵是匪,匪是兵」。
眼睜睜氣數到金湯未穩,
許是昨夜淋了雨,又或者是因為失眠,一整個上午,周子兮都在房間里睡著。
「這件事確是我對你失信。」穆驍陽卻繼續說下去,臉上仍舊是一貫溫和的表情。
「您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用了錦楓里的人吧?」唐競終於開口問。
下面戲台上演的正是《夜訪》一折,周老闆扮崇禎,才剛唱到開頭的二黃:
穆先生像是聽到他的心思似的,給了他這個答案:「後來,我給捧上禁煙局的位子,再到穆氏宗祠落成,」話到此處,穆驍陽停了停,輕笑了一和-圖-書聲,「沒錯,就是穆氏宗祠。自那之後,從上海到西貢,再到馬賽港,遠東運往歐洲的中國白十有八九都出自那裡。掛著從南京送來的『孝思不匱』的匾額,供奉著我雙親靈位的穆氏宗祠。」
那邊是一家煙紙店,接電話的是店主人。
可穆驍陽卻不明說,又話起當年來:「想我十幾歲的時候從浦東鄉下出來,在碼頭賣水果,從早晨起來就得跑到街上去,一站站到天黑。那個時候,眼睛總是盯在那些開汽車的小開身上,心想要是有一天能變成他們那樣就好了。後來卻又反過來了,隨便看著一個平安喜樂的普通人,哪怕只是街上推獨輪車的小販,心裏就想要是有一天可以變成他們一樣就好了。可是這種念頭,想想也就罷了。這年月根本就沒有平安喜樂的普通人,要保家人平安,你也只有朝上面爬上去,一直爬上去。可結果到了上面一看,比下面還要齷齪。而且就好像印度人舞蛇,不管它樣子再凶,牙齒再毒,總歸是跟著人的笛子走,世道就是這樣。」
唐競又是一震,不曾想眼前這位穆先生看得如此通透。他不禁又記起多年前外面那句傳言——穆驍陽眼光毒辣,無論你是什麼人,只消給他看上一眼,就知道你求的m•hetubook•com.com是什麼,又值不值這個價錢。
唐競聽著,亦想起那一幕。也是怪了,哪怕是今日,他仍舊相信當時的穆驍陽的確有過金盆洗手的決心。那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又都不同了呢?他不禁自問。
穆驍陽卻又笑了,一邊笑著一邊搖頭,自嘲似的:「不管你信不信,這麼多年過去,我一直記得在公濟醫院里的那一天,我對你說五年裡把生意做到全部合法,說我穆驍陽這個人說話算話。後來再想起來,也真是好笑了。但在當時,我的確就是那麼打算的。」
穆先生卻任由下面台上唱了幾句,才又問他:「不知道你能不能答應?」
唐競聽著,辨出這話里的意思。穆先生都自比是蛇,那他更不可能置身世外。所有的底細都已經跟他交待了,他也就等著聽下面的吩咐,如何保他的家人平安。
「這許多年相安無事,直到這一次,」穆先生繼續,「我知道張林海還存著這份心思,卻沒料到他真能投了日本人。張帥到底還是張帥,空城記唱得徹徹底底,只剩下面零星幾個門徒,什麼都沒問出來。可這生意做起來,不是我的初衷,若說是就此不做了,也不是我能做主的。」
但穆先生說沒料到,唐競卻並不太意外。他https://m.hetubook•com•com知道這種事張林海完全做得出,而穆氏宗祠在華界浦東,航線也在人家的艦炮底下,張帥遞出的這份投名狀實在豐厚,一次五百架飛機那樣的豐厚。大戰在即,官家絕不會同意。而既然禁煙局的位子既然授予了穆驍陽,壓力便都在穆先生這裏。
「謝就不必了,」穆驍陽還是溫和地笑著,而後添上一句,「如今外面這個世道,離開船還有幾日,又要看戰事如何發展。我也不知道是否能保你們成行,各自小心吧。」
時至此刻,唐競倒是有些好奇,崔立新還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穆驍陽身邊這個律師的位子。
中午,隔壁鮑太太派人過來敲門,說已經叫了午餐上來,請她過去一起吃飯,一起聽無線電里播報的戰事。她開了門,客氣婉拒。她與鮑太太幾乎不認得,只有個潦草的印象,對方是個挺高傲的白人女子。許是男人都不在,外面又要打仗,才想到要她做個伴。但這共進午餐,兩人都難受,大可不必。
挽留他,就是為了控制錦楓里。
昏沉之間,她腦中又出現那個地方——碼頭,棧房,遠洋貨輪。忽然間,就想起來了。多年以前,她就是在那裡被送上永固號,一路去往馬賽。
「是,」穆先生點頭,「我和*圖*書用錦楓里的人做這些事,想脫開自己的干係,其實也是好笑,那些盒子上分明打的就是我禁煙局的官方記號。那時候挽留你,也是我的私心,總想把黑的白的分得涇渭分明,好給自己留一條幹凈退路。」
自登基,東也荒,西也旱,無一日得到安寧。
聽說是居庸關賊兵圍困,
唐競大大的意外。黑暗中,他看著穆驍陽,一時語塞。
真的想起來又覺得難怪,之所以在記憶里遍尋不得,是因為這部分往事屬於一個特殊的時期,長久以來一直被她封存在那裡,卻又從不忘記。
雖然穆驍陽今日的坦白叫唐競意外,但任何時候的坦白總是有原因的。而且,他知道有些事穆先生還是沒說出來。留著他不光是為了一條虛無的乾淨退路,除此之外,還有更加實際的作用。他曾是錦楓里的人,知道錦楓里的一切,以及張林海的所有底細。雖然他的那一次背叛讓張林海失去了許多,卻還不是全部,穆驍陽也知道,他有所保留。
等唱完幾句,京胡拉起過門,穆先生才開口問:「今天來是為了五號倉棧的事情吧?」
如此想著,竟也十分平靜,不管要他去做什麼,他去做就是了。
包廂里沒有別人,穆先生伸了伸手,讓唐競坐下,只是聽戲,也不問他今天是為什麼事來和-圖-書的。
星洲旅社的顧景明大約就是那幾個門徒之一,也許就是因為一個女人,落在了後面,被這一邊處決,或者那一邊捨棄。
……
「多謝先生了。」唐競頓了頓,終於說出話來。
「作孽啊,」那邊語氣誇張,「她聽完電話當場哭出來,是她女兒在拘留所里上弔死了。」
但穆驍陽接下去說的話卻是他完全沒想到的:「小犬即將出發去美國,你們夫婦也同船走吧。艙位已經留出來,你今日即可去國泰辦妥船票。維宏他年輕莽撞,又是頭一回遠行,到了那邊天高皇帝遠的,我管不了他,所以還請你們務必替我照應一下。」
唐競琢磨著許久不語,心中倒也清明。當年挽留他,就是為了控制錦楓里。而如今,錦楓里是要反了,用他的時候也就到了。
她蜷在被單下面,揉著右手的無名指,彷彿看見自己身在拘留所的囚室里,于亦珍就坐在對面,而她正對她道:「記著我們今天說的話,我會再來看你。」
周子兮心裏一震,問:「您知道是什麼事嗎?」
關了門,便了無睡意。她回到卧室里,看到自己的筆記本還在茶几上擱著,看了許久,終於還是走過去,找到于母留給她的電話號碼打過去。
「不敢這麼講……」唐競沒想到會聽到這麼一句,也只能這樣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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