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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島餘生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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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他何嘗不知道周子兮是好律師,他見過她深夜伏案,見過她興沖沖探訪書店的樣子,又或者埋頭在書業公會那幾萬冊圖書里。那樣的她叫他深愛,也叫他羡慕。如果可以,他當然願意看到她上法庭,願意讓她做所有她想做的事,根本不用旁人來提醒。
「倘若戰敗,你覺得租界還能堅持多久?」唐競又問。在他看來,答案顯而易見,吳予培不是蠢材,一定也是知道的。
這不是尋常小事,吳予培聽見,果然一怔,而後搖頭答道:「我們不走。」
「沒有什麼可商量的。」他打斷她的拒絕,直覺今夜每一個人都那麼不可理喻。
但當管家太太過來提醒,崔律師已經候了一陣,穆驍陽卻彷彿視而不見,只是與唐競握手,道:「再會就不講了,希望這事過了之後,家人平安喜樂,你我也都還在吧。」說完,便反身進去了。
唐競沒想到吳律師自己出來開門,吳予培看見他也是一怔。幾日之前的那場對話實在不算愉快,兩人都還記憶猶新。
這一幕自然叫門廳里的崔立新意外。唐競經過這麼些事,卻早已看得通透。穆先生是個有情懷的人,也是個實際的人,等他走了,自然就會把崔律師叫進去。不管值不值,在這座城中,在此時此刻,手裡多一個人便多一條可能的出路。
吳予培卻是笑了,看著他道:「你我是什麼交情?從m•hetubook.com•com前又不是沒有吵過,我會跟你賭氣嗎?說真的,我與應秋都已經想好了,這裏許多事等著我們做,我們不走。」
其實,他也猜得到她的顧慮。他的妻子也會在船上嗎?那她又該以怎樣的身份與他們同行?他很想告訴她,不需要有那樣的顧慮。他不會在那艘船上,她跟周子兮之間根本沒有見面的必要。就算見了,當作不認得也可以。這是他拿命換來的機會,也就是他最後拿得出來的一點東西,誰都不能拒絕。
留下崔立新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至少有一陣上下無著。
身為名律師,又做過官,便會是日方想要爭取的人。且辭去外交部的職位已有幾年了,離開的時候又不太愉快,就算到時候落水為奸,也不會太過突兀。
「你放心,丟不了。我送回鄉下去,叫我母親擱在佛堂的觀音像下面。」吳予培卻還玩笑。
吳予培卻答得十分平和:「我已經受了聘書,任法租界高三法院刑事庭法官。」
「那裡有好醫生,有好葯,」他盡量解釋,卻已不剩多少耐心,「你去把病看好,再到南邊暖和的地方修養。」
這在唐競聽來簡直就是胡攪蠻纏,他幾乎已經可以預見未來,這一紙秘密任命一定會意外滅失,燒了,撕了,叫水浸爛了,或者更簡單的就是找不到了。這些念頭在腦中一過而過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不敢細想,更不曾說出口,直覺自己也變得胡攪蠻纏起來。
門在他身後合上,蘇錦玲走到窗邊,對外面黑暗中的那個人講:「他走了,你進來吧?」輕嘆似的。
「記著,準備好。」他再次提醒,在她有機會提出異議之前轉身走了。
所幸隔窗傳來孩子的笑鬧聲,是娘姨抱了吳淵去洗澡,吳淵淘氣,光著屁股又跑出來,弄了一地的水。
「我……」蘇錦玲也開口跟他講理由,只一個字,他就知道她要拒絕。
「唐律師……」那邊崔立新坐立不安,站起來招呼,顯然是要探探口風的意思。
唐競無語,回憶過往,早知道自己說服不了這位仁兄,但總還得試一試。
「那仗打完了,你打算怎麼辦?」他問。
唐競這才有了一句開場白,問:「沈醫生呢?」
唐競還是像從前一樣,不客氣地坐下,索性開宗明義:「你與沈醫生準備一下,隔幾日會有船票送過來,旅行證件也會一併替你們辦好,帶著吳淵一同去美國吧。」
吳予培渾然不覺他的不悅,語氣卻是變了,再也沒有玩笑的意思,緩緩道:「等戰勝了,你們回來,我跟應秋一定就好好地在這裏。」
「什麼事?」唐競是跟他耗到底了。
唐競坐在車中,看著眼前並立的兩座小樓。過去幾個月里的一幕幕在眼前回閃,他忽然想,www.hetubook.com.com自己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怕是就這樣過去了,雖然短暫,卻也值得。
而面前這位理想者卻恰恰相反,認認真真地分析,為什麼這個任命他責無旁貸,這件事只能由他去做。
「你有沒有想過,官家為什麼會想到用你?」許久,他還是開口問。
離開穆公管,又回到畢勛路。經過今日一戰,租界里人人自危。到了晚上,各家都是門戶緊閉,窗帘拉得嚴密。但只要細看便知道十七號吳家有人,是因為窗口縫隙里漏出的那一線亮光,不像隔壁自家的小房子,沉在一片絕對的黑暗裡。
「我去那裡做什麼?」她笑了笑,像是聽見天方夜譚。
唐競又覺自己多此一問,這樣的日子,沈應秋自然不會沒事做閑在家裡。
唐競知道自己是存心的,時至今日,他自覺也是可以任性一回了。
「你收拾一下,不必帶很多東西,過幾日會有人來接你上船。」唐競說得直截了當。
不久,眼前便是私探照片里的那一處民宅了。他下車,敲門。夜已深了,等了一陣才聽見裏面傳出腳步聲,是軟底繡花鞋踩在磚石地面上發出的極其輕微的悉嗦聲。
唐競看著,簡直要笑出來。吳予培這樣一個人去做這種事,未免有種羊入虎口的味道。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今日的吳律師早不是從前那個一根肚腸通到底的人了,否則也不至於在他眼皮底下瞞了他那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久。
「你別這樣好不好?」唐競只當他還在跟自己彆扭,差點就要直接說出來,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但這一回吳律師卻沒說話,只是打開抽屜,拿出一張紙,攤開,放在他面前。
吳予培卻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上面已經有決定,不管淞滬能否守住,租界內的法院都不會撤走。」
吳予培又繼續說下去:「周小姐是好律師,有才華,也有心性,你別埋沒了她。」
唐競聽見,只想說,我不會回來了,但終於還是沒有說出來。
「有南京簽發的任命,白紙黑字,都說得清楚。」吳予培回答,折起那一紙委任狀放回抽屜里。
唐競無語,只是看著,聽著。
「去哪裡?」她問。
這是唐競完全沒想到的,半晌才又開口:「你覺得淞滬能守住?」
說話間就到了門廳,唐競看見旁邊小廳里坐著一個人,正是崔立新。他猜崔律師是來複命的,大約就是為了薛華立路巡捕房拘留所里的于亦珍,親口告訴穆先生事情已經了了,順便再為自己謀一份前程。
「如今船票難得,你就同周小姐走吧,不用擔心我們,」吳律師卻還在安慰他,自嘲笑道,「我留在這裏要麼是做法官,要麼是做漢奸,日子總不會難過的。」
吳予培答:「她在醫院里,還沒有回來。」
離開吳家,汽車又往虹口去。中途經過日本人設的路障,停下來搜身檢查。唐競服從和_圖_書,只當是一場預演。等過了那道崗哨,才又在棋盤格子一樣的小路上飛馳。
許久,他才收拾心情,下車去撳電鈴。隔了一會兒,便聽見腳步聲傳出來,鐵門打開,裏面是吳予培。
對比吳律師,唐競自覺有資格也有責任做個悲觀者,凡事都只看到最壞的一面。吳予培責付出獄過那麼多赤色分子,又在救國會案中出力頗多,不管到了什麼時候,總會有人記得。
門在他面前打開,裏面是蘇錦玲,身上到還是出客的衣服,看起來還未休息。兩人長遠不見,從前的默契倒還留著,她讓他進去,關上了門。
說完便無話了,要交待的事情那麼多,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吳予培倒也不問,只是把他帶進書房,又關上房門。
「這張紙你可千萬藏好了,」唐競冷笑,「否則到時候怕是跳進黃浦江里也說不清。」
「都已經開仗了,還有律師做的事情嗎?」唐競質問。
這話叫唐競聽著刺耳,是因為周小姐的稱呼,更是因為話里的意思。
「美國。」他回答。
唐競卻只是笑問了一句:「崔律師來了,吃過飯了嗎?」說完也不等那邊回答,從管家太太手裡接過禮帽,徑自出去了。
「你怎麼知道沒有?」吳予培反問。
這也是一紙任命,卻是不會公開的那一種,紙上分明寫著:委任法學博士吳予培為高三法院刑事庭法官,戰時繼續留任上海,甚至包括在必要時接受敵方指派的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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