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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島餘生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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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她趴在他身上望著他,像是聽進去了,又好像夢遊。
這一問出口,沈應秋便又落下淚來,卻還是沒有發出半點飲泣,只是背身過去,無意義地弄著那幾隻茶杯。
這句話在他們來美國的郵輪上她就說過,唐競忽然意識到,他以為了解她的一切,卻從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她一直都在自責,甚至遷怒到做律師那段經歷上去。她的那點心性不見了,就是因為這個。
他不知道周子兮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只見她拿出相冊將照片收起來,卻沒有新開一頁,而是從黑色卡紙上取下原本的那張,把這一張疊在後面,又重新扣上四個三角貼。兩頁之間那一層半透明的棉紙覆上去,看起來還是原來的樣子,絲毫沒有改變。
當然,與吳予培比起來,這件事實在太小太小。
「為什麼?」他又問。
夜已深,兩人相擁躺在那裡,半夢半醒 。
V字勝利紀念門已經立起來,路上同從前一樣的繁華,但行走的人、往來的車,都可能不是曾經的那一些了。
周子兮閉著眼睛露出一絲笑:「藏就藏著吧,看將來哪個有緣,發現我們躲在後面。」
「聽見了沒有?」他擺出一副家長派頭。
「記住了?」他和圖書又問。
她便也像是回到十幾歲的時候,收了淚,點點頭。
「哥哥……」還有細嫩的一聲喚。
這本書是周子兮逛書店時偶爾所得,還是寶莉的一貫作風,封底沒有作者照片,只有幾句話的簡介,說寫書人是名記者,曾在中國工作,如今住在紐約。
上海的郵路一通,唐競和周子兮就往吳家拍了電報過去,信也寄了幾封,卻很久都沒有收到迴音。越等便是越心焦,也不知吳予培與沈應秋只是搬家了,還是出了什麼事情。
直等到秋天來臨,終於收到一封上海來的電報,紙上簡單的幾個字:予培入獄,乞速歸。
周子兮偏還要逗他,說故事里有他,而且篇幅不少,還說已經寫信給寶莉以及出版社,希望能得到翻譯中文譯本授權。如果事情成了,總還得有大半年對著這本書仔細研讀。
「那書我譯不了。」她回答。
唐競在碼頭叫了汽車去畢勛路,車子一路開過去,車窗外的街景熟悉又陌生。
唐競簡直無語,倒不是對周子兮,而是對曾經的自己。他記得當時甚至還有過那樣的念頭,如果寶莉將在中國的奇遇寫成一本書,最好能在書里佔一個有趣的角色。如今願望成真和圖書,他反倒有種一語成讖的感覺。
「我妒嫉。」她笑。
回信不曾等到,洗衣作老闆的兒子倒是回來了,還帶著一枚紫心勳章。當然,跟他一道去歐洲的那些華人青年也有幾個沒能回來。
漫長的鋪墊之後,戰爭終於結束。
他怎抵得住她這樣的目光,翻身壓了她吻下去。而她啟唇,默契卻又美好如初。
唐競頓悟,是因為書里的那一段,寶莉第一次離開上海,他已經打算同行,後來卻又留下了。或許還有婚禮前夜的那一通電話,滿室回蕩著俄狄浦斯的詠嘆,他對寶莉說:我走不了了。
這個動作反倒叫她落淚,終於開口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會遇到那麼多事?」
不過一年半功夫,出發時的男孩如今已經是男人的樣子。他對唐競說起今後的計劃,打算回去父母店裡幫忙洗衣裳,同時讀夜校把高中文憑考下來,還滿不好意思地講,如果有可能,還想升大學,再讀法學院。
兩人進去坐下,又聽見外面鑰匙開門的聲音,隔窗望出去,是娘姨提著小菜籃子進來。
「你現在倒是好,全部美國派頭」沈應秋拍著周子兮玩笑,又上下打量唐延,說「怎麼已經這和-圖-書麼大個子了?」
在海上一個月,輪船終於靠港。
「怎麼了?」他在黑暗裡輕聲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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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多怕你那個時候不在了……」未及他說什麼,她已嗚咽出聲,一時間涕淚滂沱,雙手探進他睡衣裏面緊緊抱著他。
他沒再追問,任由她藏在那裡,抱著她,輕撫她的背脊。
周子兮說要譯中文版多數是個玩笑,但那封信倒還真寫了,委託出版社轉寄作者,只是故人道個平安。隔了挺久才收到回復,是一隻牛皮紙信封,上面標註「請勿摺疊」。除去這幾個字以及地址、收件人確實是寶莉的筆跡,再無隻言片語。信封裏面只有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兩個人,一個十幾歲,穿著女學生的校服,另一個二十多,著西裝掛著金錶鏈。這樣的照片他們已經有一張,但這一張卻又有細微的不同,兩人沒有看著鏡頭,也沒有笑,只是靜靜地相對。
甚至不需要商量,他們便已經做出決定,定了最近一班回國的郵輪,兩個人,帶著唐延同行。
正蹲在地上玩蝸牛的唐延抬起頭,看見娘姨身後跟著一個小女孩,瘦瘦小小,三四歲的樣子。起初,女孩眼中好像還放出光來,等看清www.hetubook.com.com楚他的面孔,又迅速地黯淡下去。
唐競忽然又問:「那張照片做什麼藏起來?」
「孩子呢?」周子兮當然想到吳淵。
但他卻從她的聲音辨出一絲抽泣。「到底怎麼了?」他低頭下去,試圖藉著月色看她。她卻只是搖頭,深埋在他胸前,避開他的目光。
想到這些,唐競好氣好笑,心中卻又絞痛。他捧起她的面孔,拇指抹去淚水,看著她,對她道:「如果沒有遇到你,我什麼都不是。既然遇到了,就沒有另一種可能。」
夜裡睡下去,她鑽到他懷裡來,就像曾經的無數次一樣,但也是因為做過太多次,以至於他立刻就體會到其中的不同。
幾句話都是笑著說的,眼睛里卻已經沁出淚來。
十幾年前的自己突然出現在面前,那感覺是有些神奇的,更何況鏡頭抓住的是這樣一個瞬間。唐競不禁覺得,難怪當時連吳予培也能把他看得通透,那點心思全在眼中,一目了然。隔了許多年再看,有些動容,也有些赭顏。
外灘的房子倒是還都在原來的地方,但美國人立的常勝軍紀念碑,英國人立的赫德像,以及英美法一同立起來的和平女神,都已經不在原處。聽司機講,才知道是戰時被日本人拆了,熔和圖書鑄炮彈去了。
書挺厚,周子兮看了一個禮拜。在那七天當中,唐競始終察言觀色,簡直覺得自己命懸一線。
不多時,車開到畢勛路,遠遠就能看見曾經種下的那株紫玉蘭已經高過院牆,枝椏舒展。他們從車上下來,一時間竟有些怯怯,不敢去撳電鈴,生怕門后的故人也已經變得認不出來。
「跟著娘姨出去。」沈應秋回答,轉身抹去那一點淚,請他們進去坐,自己去廚房倒茶水。
「吳淵呢?」周子兮已經意識到不對。
所幸,沈應秋聽見聲音,出來迎他們。鐵門生了銹,吱吱啞啞地打開。隔著八年的時光,裏面的一切果然都已經舊了。沈醫生瘦了許多,穿著從前的旗袍,空蕩蕩掛在身上。周子兮一句話沒說,已經跑過去一把抱住了她。
她微嗔,看著他得寸進尺。
才剛下過雨,青石地上爬著幾隻蝸牛。唐延好奇,蹲下來細看。周子兮與唐競心急要問吳予培的事情,便也隨他在院子里玩,跟著沈應秋進了客堂。
唐競聽著,竟有一絲感動。他一直覺得自己只是個市儈俗人,也總是以此為借口,做著俗人該做的事情。但如今總算也做了一件不俗的事,讓一個差點當了「精忠義」弟兄的孩子立下了做律師的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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