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他繞過僵立的邱常，拉著千意後退幾步，千意踉蹌地隨他退到一邊，抬起茫然的淚眼看向他：「龍鳳大戰關我們什麼事呢？我們不是鳳凰，阿邱也不是龍……」
孫奔露出牙齒：「要不要賭一把？」
剛踏進此處，昭沅就察覺到有靈氣在潭水附近流動，而且氣息好像不只一股。那幾隻引路的猴子躍到了山壁上，從藤蔓上摘了幾枚漿果，蹲在潭水邊洗了洗，諂媚地送到樂越等人的面前。琳箐沒有接，盯著潭水邊空曠的某處眯起眼：「有羽族的氣息。」
琳箐別過頭，假裝沒看到。
洛凌之深思道：「在下倒覺得未必，看他的樣子，不像心懷妒恨，倒像嚴厲的長輩管教晚輩。」
樂越擔憂地瞄了應澤一眼，老龍正在閉目養神，對這個名字沒起什麼反應。樂越情不自禁摸了摸藏在懷中的陣法書和《太清經》，卿遙師祖曾經到過這個地方，說不定還有遺留過什麼痕迹。
第二日清晨，吃過早飯拔營時，昭沅忽然發現定南王正站在不遠處的營帳外，雙手背在身後，肅然地看它。
樂越大奇：「沒想到邱老口中的孫兒竟然是孫女。」
樂道道：「總之，定南王對我們絕對沒有惡意，應該還是暗中幫我們的。其他事情，猜不透便不用再耗費心力了。」
慕名賞花之人來往絡繹，那隱士便不再是隱士，變成了入世的名士。後來此人中了科舉，做了高官，在京城最繁華的所在擁有最奢華的大宅，卻再難種出當日在山中隱居時那般好的菊花。十幾年後的某日，他因巡查路經此地，到山中去看自己往昔的住所，茅屋早已殘敗，院中雜草遍生，不由得嘆息道：「念畫已無畫，尋花再無花。」
樂越盤算了一下，他自己和洛凌之、孫奔三個凡人都不會使用隱身術，絕對不可能在定南王眼皮下面溜去凌霜山，但他實在是想親自前去看一看，於是便叫停了馬車，直接到了定南王車駕前道：「在下受人之託，有件要事需繞路去凌霜山下的念畫潭一趟，不知王爺能否應允。」
琳箐向上指了指：「可天上那些是怎麼回事？」
飛先鋒嗯嗯地點頭。
樂越和昭沅神色僵硬地瞄嚮應澤，他們害怕老龍發狂，沒有告之沿途的土地去天庭稟報應澤行蹤之事。沒想到畫眉少女為了趕他們離開，隨口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抬抓指向敦實質樸的褐衣青年，「他才是。」
原來這汪潭水是汪活水，蓋因此地地貌獨特，溪水從山石中流出，先注入了潭內，再由另一側流出狹縫去。潭水因此格外清澈。
千意的目光終於變成了絕望，搖搖欲墜地身體再也站不穩，跌坐在地。
車馬經由官https://m.hetubook.com.com道繞過壽城時，樂越掀開車簾向外看，果然見一座翠山立在斜陽下。據聞，前朝曾有位隱士隱居在此山中，效仿陶淵明，柴欄陋院內，遍種菊花。惹得不少人前往尋賞花，其中一品菊花唯獨在此山中開得格外好，名為凌霜，於是這座山就改名叫了凌霜山。
昭沅小聲問：「雄畫眉和邱老的孫子是不是情敵？」
應澤正背著手端詳一旁的山壁，沒有任何異常反應，也許這句話他未曾留意聽到。
洛凌之淡笑道：「《四海異聞錄》上錄有這段典故，我只是恰好看過而已。」
琳箐立刻道：「放心吧，我們不是鳳凰，無辜連坐這種缺德事才不會幹。」
紫樹甩開千意懇求的雙手，向這方躬身道：「讓幾位看笑話了。」
紫樹繼續道：「幾位大神之中有龍神。令祖前去報信，不可能是別的事情。實不相瞞，我也已收到消息，凡幾位大神經過之處，都要暫且躲避。聽聞前方道路，鳳神已派手下清掃。龍鳳大戰迫在眉睫，邱常，所以我才一直說，你和千意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有好下場。」
孫奔悠然道：「這個就交給孫某吧。」
紫樹的整張臉都綠了。樂越昭沅淋箐皆靜然（？）。
千意緊緊挽著他的手臂：「我也絕對不會，念畫潭會保佑我們，讓我和邱常永遠不分開。」
紫樹捂住額頭，長嘆一聲：「也罷，我只當沒你這個妹妹，日後你是生是死，與羽族再無關係。」
夾縫中有一條溪水潺潺流出，小路在溪水（…）探入，盡頭是山壁環繞的一處空地。一汪潭水泊在其中，應該就是念畫潭。
琳箐奇道：「杜如淵的老爹真奇怪耶，竟然對我們如此放心。」
琳箐一個斬釘截鐵的「好」字剛要衝出口，那廂名叫千意的畫眉少女已經撲通一聲跪倒在畫眉青年紫樹的面前：「哥哥，求求你！答應我和阿邱在一起吧……」
蚯蚓青年和千意的臉一瞬間都失去了血色。
紫樹殘酷地望著她：「你覺得邱常的祖父身亡是鳳凰親自動的手？」
他一甩左袖，附近潭水邊的一塊石頭變成粉碎，「但你若別有居心，或有朝一日敢負千意，這塊石頭就是你的下場！」
樂越覺得眼前的情景有些不對，蚯蚓兄看起來蠻健康的，反倒是那個女孩子好像被誰欺負了一樣。
再一日傍晚，隊伍到達咸祿州地界，樂越向兵卒打聽過，踏進咸祿州后，經過的第一座城名曰壽城，凌霜山就在它的邊上。
俊美青年冷冷道：「麒麟上仙此言差矣，最近世道不太平，我等感覺到有強大的靈力靠近，不知是敵是友，一時隱身躲避和圖書有何不可？」
紫樹冷冷道：「決不可能。」
她抬手向天上指了指，「喏，蚯蚓說的沒錯，一路上盯著我們的可不少啊。」
應澤哼道：「小情人真是肉麻。」
樂越道：「我們是來找人的。這位邱兄可認識一位名叫邱茗的老人？」
飛先鋒在半空盤旋了一圈，嘎嘎吱吱叫了幾聲，猴子們立刻吱吱咕咕地紛紛指向某個方向。兩三隻黃毛小猴從山壁樹杈上跳下來，爭先恐後向那個方向跑了幾步，樂越等立刻跟上，轉過幾個彎，前方一條小路延伸進山壁形成的夾縫。右側山壁的一處被削平，刻著念畫潭三字。
琳箐揚著鞭子：「喂，你們兩隻小鳥，趕快放開那條蚯蚓，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千意又拉著邱常雙雙跪下，哀求地看他：「哥哥。」
昭沅小聲道：「是孫子，那個女孩子不是蚯蚓。」
邱常的臉上變了顏色：「這……這是家祖的本命靈珠，為何會在閣下手中？」
少女咬住嘴唇，用力搖頭。蚯蚓青年擋在她身前，挺起胸膛：「紫樹史，我相信意兒絕對不會傷害我，就算有朝一日被她吃（？）掉，我也心甘情願，請你成全我們吧。」
少女臉上的淚水如斷線珍珠般滑落，哽咽不已。畫眉青年轉身面向她，冷冷道：「千意，聽了麒麟大神的話，你該明白了吧？你與他任誰看來都沒有好結果，趁早斷絕此念，對大家都有好處。」
紫樹面無表情道：「大部分並非全部，鳳凰乃羽族之首，護脈鳳神又把持凡間氣運，某些羽靈有心攀附本在情理之中，（？）如我雖是咸祿州羽靈之首，亦可能勉強讓本州之內羽族與他族之間不起衝突，但如果真有一意孤行執意參与的，我亦不便阻攔。」
樂越道：「令祖已經故去了，托在下等將這顆靈珠帶著邱兄，他還讓在下轉告邱兄，望你潛心修鍊，早日得道成仙。」
又冷冷盯著邱常，「你既然不顧異類相剋，執意要和千意在一起，倘若今後出現問題，也別怪我沒有提醒過你。」
樂越抬頭看，遠處天空上隱約有幾個黑點盤旋。以前，看見天上有鳥雀飛過，總覺得是件很愜意的事情。如今完全變了味道。
他頓了頓，問道，「不知幾位到此何事？」
紫樹喃喃道：「你被一時的情感沖錯了頭，希望來日不要後悔。」
紫樹繼續躬身道：「並非所有羽族都想參与此事。晚輩大胆說一句，龍鳳恩怨本與我等無關，大部分羽族都不想被捲入其中。」
拉起千意，「我與舍妹先告退了。」
紫樹拱手道：「多謝麒麟大神體諒。」
邱常攙扶著千意自地上站起。洛凌之微笑道：「千意姑娘的兄長雖然聲稱hetubook.com.com與你再無瓜葛，卻又對邱常兄說了那番話，可見對你的關心。」
應澤微微頷首：「果然，怪不得此地如此不隱蔽，這條蚯蚓還能留著一條小命。」
琳箐冷冷道：「可要是讓我發現它們再濫傷無辜，別怪我的鞭子狠。」
一道光束自她的指尖彈出，飛向那處，好像打中了某道看不見的屏障般飛濺開來，琳箐再一彈指，什麼都沒有的空氣中竟然有破裂的聲音，瞬間出現三個身影。
琳箐哼道：「說得好像你們兩個很懂一樣。我就覺得是情敵。」
一旁袖手而立的紫樹面無表情道：「看這位少俠的神色，邱兄的祖父應該是亡於我羽族之手。」
琳箐悶悶地咬了一口果子：「看樣子有點像。」
定南王居然很痛快地答應了，吩咐今天就在這附近紮營休息，明日再啟程，並且沒有派兵卒盯梢。
一瞬間，他淳樸的臉上煥發出一種異樣的神采。
琳箐抬起下巴：「騙鬼呀，沒做虧心事，何必要躲起來？」
昭沅向他禮貌地笑笑，定南王緩步踱到它面前，取出一樣東西，昭沅下意識地接過，是一塊金絲繩串著的玉片。昭沅有些愣怔，定南王淡淡道：「此物佩戴在身上，據說有安神之效，不知對你是否有用。」
琳箐嗤笑道：「很會找理由，可惜你的真身清楚地暴露了事實——你們兩隻小畫眉是打算躲起來把這條蚯蚓當口糧吧。」
蚯蚓青年也跪下一同懇求，紫樹的態度依然強硬。樂越幾人都跟著倍感糾結，唏噓不已。應澤咬著漿果品評道：「情這個東西，很是無聊。」
少頃之後，四周和山上的樹木突然都顫動起來，樹杈上，石縫中，山壁懸挂的藤蔓上，冒出了一隻只黃毛灰毛或大或小的猴子，探著頭，瞪著眼，抓著耳，撓著腮，揪著樹葉，盪著鞦韆向這裏看來。
千意泣不成聲。
紫樹道了聲謝，看也未看跪在地上的千意與邱常，化做一隻畫眉，振翅離去。
琳箐揚著鞭子道：「不管是誰，授意此事的是鳳凰，我們定然會殺他們個落花流水，替你討回公道，你放心啦。」
千意定定地站著不走，流著淚的雙眼仍然痴痴看向邱常。紫樹用力把她扯到身邊：「邱常，從今後你與舍妹便當作從未相識吧。」
千意的神情中露出怯意，岔開話題道：「是……是啊，此事，可以從長計議。現在我們終於在一起了，你做什麼我都會陪伴你。對了，幾位大神是否還急著趕路？你們快些走吧，我聽哥哥說起過，這一帶的土地去天庭稟報一個什麼重大人物的消息，可能戰事最終連天將都會卷進來，希望你們一路平安。」
琳箐抓著鞭子被晾在一旁，瞪大和-圖-書了眼睛。樂越叼著一枚漿果拉她退後兩步，塞給她一枚果子。
此話一出，捧著靈珠僵立的邱常似乎有了點反應。
樂越猶豫了一下，走到邱常面前，從懷中掏出那顆邱老留下的珠子。珠子在遞到邱常面前的剎那發出熒熒的光彩。
樂越頓感顛覆，那名相貌俊美的青年向前一步，拱手道：「幾位上仙，不知你們因何事而來，恐怕對我們兄妹有所誤會。我們在此是解決一些家務事。在下並沒有為難這位邱兄的意思。」
樂越叮囑它看著應澤，凌霜山是卿遙曾經到過的地方，假如老龍突然發狂，後果不堪設想。
還將這句感嘆題在山下潭水邊的石壁上，於是無名之潭得名念畫潭。
樂越四下望了望：「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念畫潭。」
三個身影都穿著黃褐色的衣服，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男子身量較高，俊眼修眉相貌清麗，一身薄衫像是絲綢質地，瀟洒飄逸。另一個則個頭不高敦敦實實，實著土褐色的粗布衣衫，滿臉質樸。那名少女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相貌柔美，眼眶紅紅的隱約蓄著眼淚，抓著褐色的衣裙瑟瑟發抖，別有一股嬌怯怯的味道。
邱常挺直脊背，一字字道：「殺我祖父者，既非千意，也非紫君。我只與那兇手有血仇。我和千意真心相愛，就算異類相剋又如何。」
孫奔露出得意的微笑。
畫眉青年的神色變了變，一直在偷偷擦眼淚的少女突然跳了起來：「這位上仙，拜託你不要這樣說！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害阿邱的，我絕對絕對不會傷害他……」
紫樹垂下眼帘：「我們兄妹與邱兄本是異類相剋，舍妹與其的姻緣定然沒有好結果，因此我極力反對。舍妹離家出逃，我來抓她回去，因此爭執起來。」
一路走來，總算碰見了一件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好事，樂越也頗欣慰，但想起邱茗老者，心中又有些沉重，便向邱常抱拳道：「念祖之事，歸根結底是由我們而起，實在抱歉。」
孫奔道：「我贊同洛兄。」
千意露出不敢置信的喜悅，掙脫紫樹的手撲入邱常的懷中。
邱常顫手接過靈珠，終於問出了樂越意料之中的問題：「家祖他老人家一生為善，從無仇家，敢問因何亡故？」
「阿邱阿邱，就算天塌地陷，就算我被逐出羽族，就算凌霜山和整個世間的山都傾倒，就算念畫潭和所有的潭水都乾涸，我也會永遠和你在一起。」
邱常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千意的手臂：「請紫君應允我和千意在一起。」
琳箐雙眼亮閃閃地道：「樂越，你現在說話越來越有氣勢了！」
琳箐想起定南王送昭沅玉片的事情：「對哦，杜如淵神神叨叨原來還是隨了他爹，和_圖_書這個定南王行事很古怪，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紫樹簡潔地說了一下事情的原委。
千意拭去淚痕，露出羞澀的笑容：「嗯，我知道哥哥他一向嘴硬心軟，他最疼我了，才不會真的不管我。」
數月之前，他的妹妹千意羽翅受傷，跌落在附近，被念畫潭邊修行的蚯蚓邱常救起。邱常為她敷藥療傷，悉心照料，千意竟然因此對邱常漸生情愫，請求兄長准許她嫁給邱常。
紫樹躬身一揖：「晚輩紫樹，乃咸祿州羽靈之首。」
孫奔抱著手臂感嘆道：「這位畫眉兄，看來你是攔不住嘍。」
樂越和昭沅直著眼睛聽完這段典故，琳箐驚訝地向講述這段典故的洛凌之道：「想不到你連這種事都知道，不比杜書呆差啊。」
琳箐馬上道：「啊……沒有，應該是我說抱歉才是，方才有些誤會……」她好奇地看向蚯蚓青年和畫眉少女，「問句有些唐突的話，這究竟是……」
紫樹滿臉陰沉複雜的神情，沉默不語。
邱常顫聲道：「敢問，家祖替各位報的是什麼信？」
應澤眯眼看了看紫樹：「小輩，你不是尋常的畫眉精吧。」
轉向踱開。
邱常鄭重地把珠子收進懷中：「祖父之仇，我一定會報。他老人家在給諸位報信之前已經遇害，與你們並沒有直接關係。我一定會查出兇手究竟是誰！」
樂越道：「讓它們盯，反正我們也沒有什麼好怕被人看的。」
千意擔憂地抓住邱常的手臂。
凌霜山看似就在城邊，走起來距離卻頗遠。一路上，琳箐用法術仔細地搜尋四周，依然沒發現妖精或地仙的氣息。約半個時辰左右，他們終於到了山腳下，琳箐不禁道：「如果那蚯蚓的孫子已不在這裏了該怎麼辦？」
紫樹皺眉道：「邱常，且不提你與千意異類相剋，單說你與羽族之間新添的血仇，就不該說出這等瘋話來。」
打個唿哨，飛先鋒拍打翅膀飛到半空，發出兩聲清亮的啼叫。
樂越沉默片刻，艱難地開口道：「我們見到令祖的時候，他已經遇害，只留下魂魄給我們報信。」
邱常堅定地道：「我不會後悔。」
樂越道：「因為杜王爺知道我們根本不會趁機溜走。」
琳箐道：「有道理啊，如果我是你，可能也會兩邊都不想得罪，選擇明哲保身。」
邱常連連應允。
邱常躬身道：「邱茗是家祖。」
他們一面說話一面走，洛凌之照例少言寡語，孫奔竟也難得話不多，昭沅沒有跟在樂越身邊，還是隨在眾人之後與應澤一道走。
紫樹復長嘆一口氣，向樂越等人躬身一禮：「幾位大神，容我先行告退。我會儘力擔保咸祿州羽族不參与此事，也望幾位若與鳳族開戰，不要牽連無辜羽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