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貳 鬼筆筒
第五章
二十多年前，本朝曾經出過一樁令人唏噓的奇事。
王宣梗著脖子道：「有什麼證據啊，本公子和我爹，還有我哥，我們全家光明磊落！」
朝廷一切照舊，刑部在陶周風春風化雨的領導下，由王硯挑頭，繼續孜孜不倦地與京兆府和大理寺搶案競爭。
王硯面無表情地頷首：「不錯，干泥中混有草屑，可能是兇手蹭上的。另外地上還有干痰漬，混有食渣，有酒氣，或是馬廉的，或是兇手吐的。」
鄧緒淡淡道：「張屏，將你認為的真兇說出便罷，若有證據，一一列舉，公堂之上，不必故弄玄虛。」
所以張屏一開始以為自己想錯了，他去看了馬廉的宅邸，又看了試場，越來越疑惑。
張屏道：「本案的真兇，是個已經死了的人。」
張屏頓了頓，在心裏整理了一下順序，方才接著說：「學生被關在獄中時，互相訴說被懷疑的原因，我發現呂兄的話中有破綻。他和馬廉可能沒仇。馬廉沒有挖苦他，譏諷他的那個戲本，不是馬廉寫的。」
張屏道：「蘭大人的這番提點，讓學生想到了多年之前本朝發生的一件事，相信諸位大人定然亦很熟悉。」
蘭珏一愣，吳學士留意看了看他的表情，低聲道：「難道，蘭大人還不知情？誰曾想一個試子被殺，竟牽扯這麼大，連你我都不得安生。」
據傳，昔日唐太宗使宰相蕭翼騙得了《蘭亭集序》，愛不釋手，命朝中的書法大家們臨了摹本，還刻在石上，賜發給皇親重臣和天下學宮。
蘭珏只在與王硯對面的位置站定，躬身向堂上道：「鄧大人和卜大人有什麼要問下官的，請說。」
鄧緒終於又開口了，他盯著張屏，一字字道：「你此時所言，已有誹謗朝廷命官之嫌，若你拿不出證據，什麼後果，你自己清楚。」
一直垂著頭的呂仲和緩緩抬起了頭，一雙眼中閃著奇異的光。
大理寺再去查負責封檔試題的官員，發現有一個就在大理寺去查的前一天失蹤了。那半夜的哭聲，當時的巡場官說，是有一個小吏，聽見空考房中有奇怪的聲音，誤以為有鬼，入內查看，又失手燒了燈籠，被巡場官呵斥，嚇得哭了。
張屏的眼中又閃過同情和不忍，終於還是站直了身體，沉聲道：「呂仲和雖然是兇手，但不算真兇，真兇早在六年前已經死了。若不是蘭大人的提點，學生也想不到，陳子觴一案和本案的真相，竟是如此。」
鄧緒的神色已有些不耐煩：「張屏不必多言其他，直接指出兇手便可。」
呂仲和家距離大理寺頗遠，即便騎快馬來回，加上搜查，至少也要一個多時辰，鄧緒道：「也罷，你接著說。你說有兩條線，兩個不同的兇手，又是怎麼回事？」
二十多年前，陶周風也在翰林院任職，與周公遂是同僚，那件慘案令他頗為悲痛，他記得，那件慘禍中，只有周公遂最小的兒子中謙倖免。
頭皮上疤痕斑駁，依稀是燒傷的痕迹。
公堂之中的氣氛忽然古怪了起來，幾位大人的眼神都有點意味深長。
堂上的眾人又都變了顏色，陳籌一臉錯愕，半張開嘴，鄧緒道：「張屏，三司會審的公堂，可非隨便亂指兇手的地方。你說呂生是兇手，有什麼憑證？你又說真兇是個已經死了的人，難道在暗示本寺和其他兩位大人，此人另有身份？」
當日和陳籌一起在湖邊喝酒的另一個書生，呂仲和。
「思賢書局是京城的大書局，由其牽線，讓馬廉攀附上王太師亦不為奇。學生特意去思賢書局查過，書局中，負責馬廉戲本的，是二掌柜。」
蘭珏道：「下官亦不明白真相是什麼，只是覺得陳子觴的字很難得。沒想到本朝還會有人寫出這樣的一筆字。」
鄧緒再拿起那把鑰匙：「馬廉在科考之前，把一個盒子存在了珍寶齋內，盒上的漆封還有日期，盒中是賢部的考卷。劉大人可能不知道，本次科舉，賢部的考卷換過一次，出卷之後，高大人覺得不大好，又請旨重出了一遍，馬廉盒中的，卻是沒換之前的舊卷，區區一個考生，怎麼會有棄而不用的卷子？三百五十六號的考生髮了癲癇，偏偏也是賢部，真是巧。」
張屏從衣袖中取出一張紙，是那天他在陳子觴的祠堂拓下的碑文。
「直到蘭大人無意間看到了學生拓下的陳子觴的筆跡，告訴了學生一個典故，此案方才真相大白。」
張屏繼續道：「馬廉的復讎計劃沒有告訴思賢書局的人，他先開始不擇手段地上位，並且有意敗壞自己的名聲，後來，他終於搭上了王小公子一系，並且聯絡上了柳大人，準備在科試中，抓到科試舞弊的證據。」
次日上午，蘭珏剛下朝，便見大理寺沈少卿領著幾個公人，守在他轎前。
王硯的臉青中透綠，鄧緒即刻命人去呂仲和的住處，又道：「張屏，你雖有皇上的特許，但公堂上，也容不得你如此譏諷王侍郎。」
張屏緩緩頷首。
他在兩根竹籤上各刻了兩個印子，掂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
「等學生查到真相的時候，才發現，其實陳夫人是用自己的死來告訴世人此案的內情。」
沈少卿抬了抬衣袖：「沈某隻奉命提轉王宣一人，王大人，告辭了。」
蘭珏沒想到張屏竟然這般交運，不過摻和進這件案子，尚不知是福是禍。
陳籌頓時激動地扭動起來，聲音里都帶著哭腔：「張兄，張兄，你可來了……」
周中謙啞聲道：「不錯，他爹殺了我全家，我為什麼要放過他！」
但是竇方等了二十多年，都沒有查到什麼。這時牛霸的兩個兒子已長大，書都念得很好，長子馬洪還通過了西北郡的甄試，來到京城參加會試。
陳子觴被冤枉，那麼誰能拿到他的文章，立刻給馬洪？顯然是主辦文試的人。
張屏接著道：「本來兇手以為，證據如此清晰，刑部肯定會抓到他們三個。這三個人都與馬廉有仇，都有嫌疑，要排除假象找到真兇，按照一般的辦案手法，就是先查抄他們幾人的家宅。在呂仲和的住處一定能找到證據，此案輕易便可結案定罪。諸位大人如果不信學生的話，可等找到證據后，我再往下說。」
王硯瞥了他一眼：「不敢不敢，本部院查到的都不是真兇，怎麼能與你比？公堂之上，少繞圈子，直說便可。」
沈少卿含笑道：「這次是三司會審，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哪一個都不能單獨定了王小公子你的罪，請小公子放心。」
張屏低頭看自己腳下的影子，王硯踱到他身邊，硬邦邦地說：「此案會水落石出，這件案子，本部院承認你辦得漂亮，不過你辦了這件案子，不一定會有什麼好結果，自求多福吧。」
張屏一字字道：「學生確定，」再看向王ｗｗｗ.ｈeｔuboｏｋ•cｏｍ•ｃom硯，「其實本案的兇手，早已被刑部的王侍郎抓獲，一直關在刑部。」
蘭珏上了堂，只見鄧緒與御史台都大夫卜一范端坐堂上，堂下跪著陳籌、王宣和另外兩個書生，站著劉邴。
慶州的一個小縣東阾建廟挖土，從地下挖出了一隻石匣，縣裡以為這是件古物，上交州府。
劉邴盯著鄧緒道：「下官也不明白，鄧大人為何口口聲聲，只說我收了賄賂，方才舉薦馬廉，馬廉的卷子陶大人與諸位主審官都看過，頗有才情，鄧大人無憑無據，何以污衊下官？」
禮部尚書龔頌明拿著今科的進士榜單呈給永宣帝：「皇上，這次殿試的名單，是否就這二十九人？」
第二天，管事的來和蘭珏說，廚房裡的小廝去米店買糧，看見張屏背著一個包袱，搭一輛驢車出了城門，當時天還沒亮透，城門剛開。
「所以陳子觴的案情定然會是冤案，因為，一步步設計他，盜他的文，冤枉他，直到鬧得他家破人亡的人就是竇方。陳子觴的母親以死鳴冤，想告訴柳大人，她的兒子因筆獲罪，真兇就坐在刑部大堂上。」
張屏恭恭敬敬道：「學生清楚，學生已查到真兇是誰，證據確鑿。」
陳子觴之案后，竇方也許是覺得大仇已報，馬洪也為此死了，他想要放過牛霸的另一個後人，讓他好好活下去。所以他替馬廉把戶籍又改到了蜀郡的望山縣，把思賢書局留給了周公遂的兒子周中謙，服毒自盡了。
蘭珏輕嘆道：「陶大人看出來了，此生的字摹的是王右軍的蘭亭書，但怪的是，摹的並非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或馮承素之本。」
陶周風搖頭道：「真是匪夷所思……假如呂仲和就是思賢書局的二掌柜，他把自己搞成兩個人，殺馬廉，要官府以為是他，又不是他，豈不是很矛盾？眼下年輕人的心思，本部堂越來越不懂了。」
她在用自己的命喊冤，她知道什麼，無法說出來？
蘭珏道：「此生走了臣家裡一位管家的門路，偷偷混進試院去看了，是臣對家人管束不力，請皇上降罪。」
陶周風半張開嘴：「難道，難道……」愕然坐回椅子上。
「可馬廉不知道此事的真相，他覺得，叔父是個好人，兄長也是個好人，因為雲大人替陳子觴翻了案，判了馬洪死刑，他要替兄長報仇。所以他來到了京城，投靠叔父，他不知道叔父就是竇方，周公子可能是告訴他，叔父病故了。而且，雖然竇方放過了馬廉，但是周公子並不打算放過他。」
張屏走後，蘭珏奉詔進宮，永宣帝坐在勤政殿的龍椅上，屋中一股醒腦的油膏氣味。
王硯瞪著他道：「閉嘴，公堂之上，不得咆哮！」
泥痕可以證明兇手或許從一個潮濕有草的地方來，干痰漬則說明兇手可能喝過酒。
這案子他也聽得雲里霧裡，但知道張屏說的是對的。因為呂仲和從張屏指認他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一言不發，垂頭跪著，也看不到表情，這已經等於認罪了。
按本朝律制，有三司會審的大案，重要案犯都統一移交大理寺關押。
蘭珏道：「他告假，好像家裡有什麼事，出京城了。」
小廝以為張屏卷了蘭府的東西偷著跑了，趕緊回來告訴管事的，管事的又趕緊告訴蘭珏。
陶周風鬆了一口氣。未久，大理寺的沈少卿帶著兩個推丞一名主簿過來提錄這兩件案子的卷宗。
周公遂離開慶州，乘船返回京城，就在當天晚上，在江上遇到了水匪，全家老少與船上僕役船工近三十餘人，幾乎全部葬身江內。
可能這本摹本已葬身火海，從此失傳。
馬廉拼湊封若棋的文章起家時，誰替他撐腰？馬廉為人陰損，卻能屹立不倒，誰是他的靠山？
張屏頓住，再看向他，呂仲和的臉上一片淡然，定定地看張屏：「我殺了人，我償命，該死的人都死了，你知道了真相，你也能明白。算我求你了，別說。」
沈少卿再客客氣氣寒暄了兩句，著人到牢里提出了王宣。
牛霸的兒子們仍活在世上，或許會握有什麼秘密，真兇或許會不放心，就此露出馬腳。
更讓他疑惑的是，那天張屏匆匆出門，到了夜裡，又匆匆回來，居然向他說，要請幾天長假。
呂仲和在衙役掌下絕望地掙扎。
鄧緒心知此事不可能如此巧合，但苦無證據，也只能暫且按下。
熙熙攘攘的街道，房屋，行人，形形色|色，很少有純粹的黑和白。
張屏未曾回答，只接著剛才的話說。
鄧緒頷首：「那麼劉大人，本寺便不明白，你為何有恁大能耐，偏偏審得了馬廉那一部的卷子。」
家破人亡的噩夢，註定永遠纏繞他一生，不得解脫。
蘭珏含糊地說：「啊……我知道這個事兒，他家裡有點事，告了假。」
「竇大人是位清官，辦過幾件大案，學生久慕其名，在陳子觴一案中，他把陳家的家底全部掀出，唯獨忽略了這條線索，學生覺得很蹊蹺。還有陳子觴母親的死。」
鄧緒冷笑道：「哦？那正好，本寺與刑部意見相左，本寺以為，馬廉是參与了試場舞弊，而被滅口，刑部則說，馬廉之死，與當年陳子觴一案有關，你所謂的真兇，不知是出自哪一方。」
張屏側轉過身：「殺馬廉的兇手，就是此人。」手所指向，是陳籌身邊的一人。
呂仲和眼中流下的淚里混了血，縱橫在臉上。
鄧緒道：「哪裡哪裡，只是請蘭大人作證，絕無涉案之說。」命人搬椅子，讓蘭珏坐。
他的用意，可能是為了方便尋找諸葛貞《蘭亭集序》摹本的線索。真兇拿著這本摹本，或許會變賣、臨摹。書局是最容易得到訊息的地方。
沈少卿向王硯拱手，笑吟吟道：「王侍郎，得罪了，除了卷宗之外，奉聖諭，令弟我們也要帶回大理寺。」
整衣退堂。
王硯皺眉看了看正欲離開的沈少卿：「大牢里的陳籌與其他兩個書生，沈大人為何不提？」
「陳子觴冤案過後，竇大人替馬廉又更改了戶籍，馬廉自始至終不知真相，這從他想要報復雲大人和王太師就能看出來。」
比如，其實早在六年前，雲棠就查清了陳子觴一案，朝廷壓下真相，保全了竇方的名聲，只在祠堂上刻下了陳子觴的字跡文章，隱晦地表明事實。
歷時許多年後，才重見天日。
張屏悶聲說：「不知道。」
「大人，大人，聖旨到了。」
王宣白坐了一回牢，回到府中，王太師也沒多說什麼。
鄧緒放下銀票：「此案來龍去脈，本寺心中已有大概。王小公子，城外有個鬼市，是你做莊家罷，馬廉受雇於你，更替你做了些與柳府鬧鬼一案有牽連之事，這些錢財，都是他的賞錢。更因如此，他才得到了賢部的和*圖*書考卷，又有重禮送給劉邴，獲得舉薦。馬廉被殺，根本就是被滅口。」
張屏站在街上，太陽在天空中，陽光下的人，腳邊總有影子。
吳學士遙望著天邊：「大理寺查得，在會試入場時，馬廉的舉止就有些怪異，晚上，還有考生聽到空試房中有哭聲，一個考生考試時癲癇發作，被抬出了考場。鄧大人覺得，這件事和馬廉被殺或有關係，就封了試院去查，結果發現，試房的床下，都被人做了印記，疑似與科考舞弊有關。有人提前泄了題……馬廉能中，亦是因為舞弊，萬幸啊，蘭大人，當日，你亦是中意張屏，未曾舉薦馬廉，否則可是說不清了。」
提攜馬廉的人，是誰？
「學生在查思賢書局的時候，發現了一件很蹊蹺的事，六年之前，陳子觴獲罪的那場文會，思賢書局是主辦的商戶之一。」
崔班主商人重利，馬廉最初的那個戲本是給他寫的，他替馬廉撐腰無可厚非。但思賢書局是京城的大書局，當年封若棋的名頭高過馬廉，為什麼思賢書局寧可得罪一個有些名聲的文士，也要捧一個名不見經傳，且抄文的馬廉。
鄧緒皺眉：「什麼證據？」
先帝得知后大喜，命令周公遂即刻帶著帛書回京城。
思賢書局的大掌柜多年未曾出現過了，一直都由二掌柜主事，也有傳聞說，大掌柜早已經亡故了，書局等於是二掌柜的。不過鮮少有人見過這個二掌柜。
他只作什麼都不知道，也不過問。這兩件案子並成一件，改成三司會審之後，因為大理寺和御史台都要審閱卷宗，犯人要重錄供詞，證供要重驗，還要從地方上調出相關人員的身份檔案，連兇案地點都重新看了一遍，一來一去，又耽擱了許多時日後，方才開審。
王宣抬頭，傲然道：「不錯，等出了這冤獄，我自當好好地洗！望大理寺不要誤判冤案。」
張屏沉默片刻，肅然道：「我若顧全了真兇的名聲，兩件案子，三個死者的冤魂皆不得安寧。」
到底是升堂，還是不升？
馬廉是馬洪的弟弟，雲太傅與他有殺兄之仇，從鄧緒列舉的這些證據看，馬廉的這些作為，反倒像是……
張屏垂下眼皮。
呂仲和面如死灰，已停止了掙扎，他的頭髮在方才掙扎時散開，露出了半禿的頭頂。
但在懷王大婚之前，有件事必須塵埃落定。
蘭珏已心中有數，微笑向沈少卿道：「沈大人這是要給蘭某上枷鎖，還是鐐銬？可要蘭某先自行把官服脫下？」
眾人面面相覷，蘭珏轉目看向堂外，只見一個風塵僕僕的身影穿過庭院，跨進大堂。數日不見，他又瘦了不少，皮色黑里透紅，眼越發往裡凹著，臉上還有一圈泛青的胡茬。
王宣從小到大沒受過罪，在牢里關了這一回，蓬頭垢面，鬍子拉碴，眼窩都凹了。他被幾個衙役牽著，一徑低著頭，不看路邊的王硯。沈少卿有意驚訝道：「啊呀，怎麼這樣對王小公子？快，先安排梳洗梳洗再說。」
馬廉的住處，就是思賢書局替他租的，他與這位二掌柜的關係，必定很親密。
吳學士再嘆氣道：「就是試子馬廉被殺一案，今天開審了，刑部查到馬生是六年前陳子觴一案的案犯馬洪的親弟弟。刑部抓住了另一個試子，是陳子觴的弟弟，刑部那邊判斷，可能是陳子觴的弟弟殺了馬洪的弟弟，替兄長報仇。大理寺說，刑部的判斷不對，殺馬廉的人，其實是王太師的小公子，王宣。」
舞弊的人既然能任意安排試場、買賣考卷甚至在推薦卷子上做手腳，那麼根本就沒有必要再在床底下冒險做記號，落人把柄。
王硯負起手，瞥了一眼堂上：「下官在移交大理寺的卷宗中，亦寫明了這些疑點，但鄧大人一直視而不見。」
陳文定和周公遂立刻上書稟報朝廷。
當時任慶州知府的，就是陳子觴的祖父陳文定。
就在此時，竇方卻發現有個同樣來參加會試的試子，筆跡疑似臨摹了諸葛本《蘭亭集序》。這個人，竟是他恩師周公遂的好友陳文定的孫子，陳子觴。
一招手，堂下的斷丞官呈上一疊票據和一把鑰匙。
堂上的氣氛有些僵持，王宣幽幽地說：「哥，你不要頂撞鄧大人，別人會說你是為了包庇我護短。我沒做過就是沒做過。一個那樣的人，用得著我犯殺人罪么。我相信皇上和上天都有公道！」
連蘭珏都一時無法思考。只聽張屏接著道：「學生在聽到當年陳子觴一案時，也有一件事始終想不明白，陳子觴的文章中引用了他母親的詩句，這樣的證據，不早點說出來，要等到他家破人亡，為他翻案的時候，才被查出，不合常理。」
陳夫人撞死在刑部門前，還故意挑在柳遠的官轎到達的時候，這種舉動，很像是無法做到某件事，無法說出某些真相時，無奈的最後掙扎。
竇方違反了朝廷命官不得經商的禁令，私自開辦了思賢書局。
陳籌哭著說：「我娘常講，不該是你的，就別想，別拿，沒有好果子。她老人家真是太明理了。」哭完了，陳籌又問張屏，「為啥曹兄會變成蘭大人？你進了蘭大人府，是不是以後功名就有指望了？你發達了，別忘了提攜我。」
張屏道：「這個人的身份，從馬廉的經歷中推敲推敲就能知道。馬廉家窮，五六年裡，有了東湖居士的名頭，又攀附上太師一系，能試場舞弊，定有人提攜。」
整個公堂都靜了。
鄧緒的神色陰了陰，最終皺眉朗聲道：「現有一人，得知此案的真兇與來龍去脈，已得到皇上的御批，特准上堂。」
蘭珏便道：「最近政務繁忙，請皇上保重龍體。」
永宣帝打了個呵欠：「哦，朕覺得此生有些才華，落榜太可惜了。但他的事情，要等這兩件案子辦完才能議。他想去試院再看一看，朕不方便答應他，那天和蘭卿一說，後來如何了？」
張屏道：「馬廉家的梳子，呂仲和的頭，恐是天氣的緣故……有些炎症……梳子上沾了藥膏。可能是呂兄疏漏了，沒有清洗梳子，也可能是他故意為之，好讓官府儘快抓到他。」
褚遂良、歐陽詢、虞世南、馮承素、諸葛貞的摹本最為出名。
蘭珏又怔了怔：「這可是……」
大理寺去查那名癲癇的考生，但他已痴傻，滿口咿咿呀呀，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
如果呂仲和與馬廉沒有仇，那麼他就不是殺馬廉的兇犯了。一般犯人撒謊都是替自己脫罪，可呂仲和為什麼偏偏要說讓自己背上殺人嫌疑的謊？
王硯雙眉擰得更緊，思賢書局他也留意過，不過與張屏的推斷不一樣，他留意思賢書局，是因為鞏秦川和封若棋的話。
鄧緒的眉頭越皺越緊，有個小吏從屏風後轉出，不動聲色地把一張條和-圖-書子塞到他手中。
好不容易太后看上了一個樣式，蘭珏鬆了一口氣，出皇城時，卻遇見了曾與他一起閱卷的翰林院學士吳景莘，吳學士愁眉深鎖向他道：「蘭大人，大理寺或御史台的人找過你沒？」
鄧緒道：「既然把劉大人請到堂上，自然就有證據了。」
陶周風嘆息道：「竇大人胸襟廣闊，連弒師兇犯的子女都肯悉心照料，實為世人之典範啊。」
那個夜晚發生在他記憶模糊的幼年，卻是他永遠的夢魘。
永宣帝提起筆：「把張屏的名字，放在第三十名。讓陶周風做他的老師。」
「其實，只要確定了這一點，很容易推斷出兇手的身份。馬廉是個謹慎的人，他身上有個秘密，怕被人發現，連洗衣服的老嫗都進不了他的房門，什麼人能與他特別親近，直接進入他的卧房？」
周公遂反覆推敲驗看，推測這卷帛書極有可能是已失傳的諸葛貞摹本。
竇方是周公遂的門生。張屏得到皇帝的許可，翻閱了以往的檔案，發現竇方當時曾上書朝廷，力陳此案仍有疑點，懷疑牛霸是受人指使，並非單純為了劫財，但當時他剛中科舉不久，還只是一名小吏，人微言輕，又沒有證據，此案還是在牛霸等人被斬之後，就結案了。
蘭珏一直在一旁只管聽，只覺得眼前的情形頗有趣。
這樣做，真的值得么？
「兇手來時，當然沒有帶刀，兇刀是從書房取走的，香爐所對的那堵白牆上，掛的本應是一把刀。刀鞘上有鐵，所以牆面有磨損的痕迹，倘若被刑部發現，兇刀不是兇徒帶來的，或會懷疑馬廉不是在洗澡時遇襲，於是特意帶了一幅半舊的字掛在掛刀處遮掩，可惜有疏漏，這樣一幅舊字，捲軸頂端和掛繩上居然沒有灰。兇手上桌取刀，無意中打翻過香爐，香爐中的香灰和下面的金剛砂混在了一起。」
陳父因此覺得她很賢惠，即便正夫人有了兒子后，還偶爾去找找她，就這樣又有了陳籌。
鄧緒道：「呂仲和是兇手，眼下倒是說得過去了，但他是思賢書局的二掌柜一項，還是你憑空臆想居多，還少實證罷。陶大人說得對，他為什麼要這樣來回折騰啊？」
《蘭亭集序》的真本相傳做了唐太宗的陪葬，那些摹本與石刻亦在戰亂中漸漸失傳，流傳到今世的，只有褚、虞、馮、歐陽的摹本。
三司會審的公堂，設在大理寺。
王宣昂然道：「我不知道鄧大人是什麼意思。」
張屏看向呂仲和，神色中有一絲悲哀：「呂兄，馬廉沒有投靠雲太傅和王太師，他不知道真相，他想報仇。」
蘭珏微微皺眉：「科考閱卷，歷來都是擇定了考卷之後再開封查看考生姓名，以往還有謄錄一項，后因有些試子字跡潦草，謄錄易有疏漏，所以先帝改制，不再謄錄，審卷官一開始並不知道自己審哪部的卷子，劉大人所閱的綸部考卷，當時差點就是下官審了。」
鄧緒按了按額頭道：「蘭侍郎，剛好你在，你能否詳解一下，陳子觴的筆跡中，怎麼能看出六年前的冤案真相？」
卜一范捻了捻鬍鬚：「這個么……只有情人了……」
馬洪是竇方的從犯，他與竇方聯手造成了六年前的冤案，被殺時，也沒有說出真相。
王硯鐵青著臉道：「本部院查看浴桶，發現那血跡有異，不像是馬廉在浴桶中時遇襲，而是遇襲之後再拖進浴桶溺死，所以覺得本案不簡單，那些證據，亦不能算作直接的證據，所以沒有貿然查抄，只是將嫌犯扣押查證。」
蘭珏道：「下官並未察覺什麼反常，當日劉邴大人因舉薦考生，與李方同大人微有爭執，這在審卷中，本屬常見，考官擇選考卷，本就如同工匠擇選美玉，若遇上特別投緣的文字，往往愛不釋手。」
呂仲和的神情終於轉為絕望，突然閉上眼，猛地向旁邊的柱子撞去，他身邊的衙役眼疾手快地按住他，掰住他的下頜，往他的嘴裏塞了一團布。
這件案子震動朝野，刑部奉旨徹查，一個多月之後破了案，作案的兇犯是江邊一帶的流寇，匪首名叫牛霸，據他供認，他見周公遂是個「欽差官老爺」，船上箱籠眾多，就起了歹意，殺了人，取了金銀珠寶之後，就放火燒了船。
蘭珏不禁猜測，張屏到底去了哪裡，要查什麼？
鄧緒先取那疊票據：「這幾張是在馬廉在京城胡商處購得珍玩的票據，其中有一尊八寶玉象，在劉大人家中，找到了一模一樣的。你家下人已經招了，連同禮單都在，至於馬生的文章頗有才情……」
那條明線，就是馬廉溺死在浴桶中，死前身上有刀傷，兇徒把兇刀拋棄在當場，馬廉家的值錢的東西並沒有被盜走，如此殘忍的手法，表明兇手與馬廉有仇，趁馬廉沐浴的時候潛入，把他殺死。
夢中只有支離破碎的片段，滿天的紅光，炙烤得鑽心的皮膚，迎面而來的刀光，男人和女人們的慘呼，還有冰冷的水，灌進鼻腔、喉嚨，讓他在窒息中冷汗淋漓地醒來。
查抄他匪窩，果然只見金銀等物，沒有諸葛貞《蘭亭集序》摹本的蹤影。
傍晚，捕快們帶著從「呂仲和」的住處搜到的血衣回到了大理寺。
蘭珏准了。
王硯冷冷道：「一個大獄中的嫌犯，怎得梳洗？刑部沒有這種規矩。」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還只是情願用命報答竇方的恩情，亦不得而知。
張屏道：「學生與呂兄同在獄中，發現他的小腿上有被香灰燙過的痕迹。兇手殺了馬廉，布置完畢后，收拾了書房，又換下血衣，包裹起來，整理了儀容，這才離開馬廉的家，所以還留下了一樣證據。」
牛霸及一干匪寇全部被處以極刑，陳文定也引咎辭官。
張屏自顧自地往下說：「馬廉在試場外故意喧嘩，是因他本以為，舞弊的是賢部。他之前拿到的也是賢部的考卷，卻沒想到他被安排到綸部的考場。所以他刻意鬧事，想告訴場外的人，考場有了變化。還有床下的符文，恐怕不是舞弊的人刻的，而是抓舞弊的人所刻。」
張屏又道：「還有，馬廉他和……」
「學生，立刻就搬出去。」
呂仲和突然開口道：「張屏，我求你了，別說。」
馬廉被殺的那晚，既在潮濕的地方，又喝了酒，最大的嫌疑就是陳籌、呂仲和、韓維卷三個在陳子觴的祠堂邊喝酒的書生。
鄧緒道：「也就是說，蘭大人並沒有看出，劉邴乃是收了賄賂，才舉薦馬廉的？」
但她是個精明的女人，知道陳父的正夫人生了兒子，自己身份低微，沒什麼好爭，就要了一塊地，買了個小宅院，自己過日子。
張屏又垂下眼皮：「學生不善言辭，這案子太過複雜，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大人可以著人去呂仲和的住和-圖-書處查抄，他當晚行兇時穿的衣服和其他證物，應該都在他的家裡，能夠證明學生所言不虛。其實，呂仲和是殺馬廉的兇手，本應該非常容易就查到。只是因為王大人太英明了，兇手算錯了幾個人，才會出現今天的局面。」
卜一范怔了怔：「那會是誰？」
左右把拓本呈上，連陶周風也湊上去看了看。
就在陶大人閉上眼，丟出竹籤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綸音。
只有綸部和賢部的幾個試場床下有這種印記，恐怕是因為抓舞弊的人早就得到了消息，這幾個考場會有貓膩，所以刻下記號，一旦收卷的時候取得了確鑿的證據，就會把那些符文按照順序排列。那是請鬼的符，意思是，這個試場，有鬼。
張屏肅然道：「定然不是情人，如果是情人，不可能不知道馬廉在院子里洗澡。」
鄧緒道：「聽你這樣說，的確有道理，但你為何要說兇手是呂仲和，難道不是真兇嫁禍給了呂仲和？」
王硯有些詫異地轉目看他，鄧緒更詫異，微微變色道：「張屏，你確定？」
張屏在變成陳籌的又一個爹之前及時阻攔了他。
鄧緒道：「蘭大人，當日審評會試考卷時，諸位審卷官中，劉邴的行徑是否有些反常？」
張屏正在出神，身邊一個聲音道：「你辦了這樣的大案，我都不敢讓你再委屈住在敝府了。」
鄧緒冷冷道：「本寺猜想，竇方如此做，是想從這兩個小兒身上找到指使牛霸的真兇的下落吧。」
陶周風與幾個同僚湊了些錢，給這孩子還有周公遂的老父親送去，卻被周老太爺婉拒。
張屏不忍看他，接著道：「學生在查舊檔時，發現在結案后，馬洪和馬廉兄弟突然地出現在了西北甘涼縣的戶籍薄上。學生親自前去盤查，發現，馬洪和馬廉是被竇大人秘密遷了戶籍，寄養在西北甘涼縣的一戶窮人家，為竇大人辦理此事的幾位官員名單已記錄，諸位大人可以隨時傳話問詢。而馬洪和馬廉，其實是水匪牛霸的兒子。」
馬洪與馬廉家境貧寒，馬廉怎麼有能力更改自己的戶籍，作為蜀郡人士來到京城？
吏部繼續在為肅清吏治、蕩滌朝野努力著。
王硯上前一步道：「鄧大人，下官有異議。大人所說，只是推論。馬廉既然是馬洪之弟，為何要更改戶籍，來到京城？假如他花錢買了考卷，又賄賂審卷官，留下證據，等於是留下斷送自己前途的禍根，他為何要這樣做？陳籌是陳子觴之弟，案發當天，恰好有犯案的時間，明明亦有重大嫌疑，大人為什麼一直無視我刑部的調查，略過不提？」
他的牙齒咯咯地咬出了血，衙役把布團重新塞進他口中。
蘭珏道：「實在是萬幸，只是，當日劉大人一力舉薦馬廉，假如刑部查到的是真事，當日馬生的哥哥可是雲太傅定的罪……蘭某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陶周風顫巍巍道：「你，就是周家那個活下來的孩子中謙？」
左右衙役上前，掀開他的褲腳，果然見右腿的小腿上有點點燙痕。
張屏沉默片刻，悶聲道：「學生多謝蘭大人。」
船被一把大火燒了個乾淨。
他再拿起案上的另一疊票據：「這是一疊銀票，數額龐大，馬廉區區一個窮書生，絕不可能有這般家業，王宣，這疊銀票是什麼來歷，你該清楚？」
蘭珏站在離他三四步遠的地方，微微含笑看著他。
堂下三司的屬官品階低於蘭珏的，皆垂手避讓，陶周風竟然沒有與鄧緒和卜一范同坐，而是坐在旁側的一張小桌子后，一臉傷感，王硯站在陶周風身邊，面色比平時紅些，像是剛剛與誰激烈爭執過，向蘭珏點頭笑時，還有些勉強。蘭珏先與鄧緒、卜一范和陶周風見禮，再含笑道：「蘭某涉案之人，諸位大人不必多禮。」
張屏道：「竇大人當時怎麼想已不得而知，但學生在馬洪和馬廉甘涼縣的家裡，還找到了一些書信，是竇大人的筆跡，證明竇大人一直在關照著這兩兄弟，使得他們即使家境貧困，也能夠讀書。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都把竇大人當成了最敬重的叔父。竇大人與他們聯繫時所用身份是思賢書局的主人。」
蘭珏道：「……蘭某實在雲里霧裡，還望吳大人詳細解惑。」
蘭珏在朝中，聽到了關於這兩件案子紛紛揚揚的傳聞，心中也有些疑惑。原本只是一件考生被殺的案子，竟然鬧得出奇的大。
「這件案子的經過，經學生推測，應是如此——兇徒叩開馬廉家的大門，馬廉招待了他，馬廉起初是和他一起在書房，他去卧房取一件東西，就此送命。學生猜測，可能是茶葉罐或是茶壺。」
陳籌生下來后，他母親越發擔心，怕正夫人以為她要爭家產，容不下她，索性帶著孩子和錢財，偷偷搬到了西北郡，從此與陳父斷絕，沒想到卻因此幸運地逃過一劫。
張屏嗯了一聲，慢慢向前走，他知道有些事情，不會准他再說了。
鄧緒的眉頭跳了跳，口氣和藹地道：「張屏，你繼續往下說。」
對於當時無法查到真相的竇方來說，這一點點的線索，也好過什麼都沒有。
周中謙掙扎著，表示自己有話說，鄧緒示意衙役取出他口中的布。
是沒有，還是說出之後，卻被人故意無視？
修廟的那處所在，原本是唐時的一處學宮，大概是唐末戰亂時，學宮的人為了躲避兵禍，把摹本封在石匣內，藏在地下。
張屏道：「呂兄說，他去年臘月來到京城，又結識一名女子，到談婚論嫁，再被馬廉寫本子譏諷，壞了婚事，這個時間，怎麼推測都不對。學生當時也不明白，為什麼呂兄要扯這種謊。」
劉邴看著蘭珏的目光中充滿了感激。
蘭珏走上大理寺門前的官轎，徑直趕回禮部。
「學生在馬廉家中查看后，發現了一條明線和一條暗線，這兩條線能夠找到兩個完全不同的兇手。但殺了馬廉的，明明應該只有一個人。」
張屏道：「學生剛才就說了，兇手算錯了幾個人，第一個就算錯了王大人。王大人留意到了破綻，也沒有按照他的推想，去查抄家宅，而是先取證推測，因為此案涉及的人物太過繁雜，反而未能破案。」
任何一個人在被冤枉的時候，都會盡量拿出能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為什麼陳子觴沒有？
他也在想，真相到底是什麼。
堂上依舊僵持時，沈少卿匆匆走到鄧緒身邊耳語幾句。
幾日後，試子馬廉被殺一案結案，兇犯「呂仲和」斬立決。
當時巡場的所有人都能作證。
陶周風噌地睜開眼，直奔出門，險些閃到老腰。
「種種拼在一起，陳子觴倒像是被人故意陷害的一樣，這些學生都想不通，缺少一個原因。」
蘭珏的笑意更深了些：「本部院還要回司部去，你和圖書先自行回府罷。徽兒這幾天不見你，總問，我都頭疼了。你可以先不用做事，准你三天假，養好了精神再說。缺錢的話，就去賬號那裡預支下個月的薪水。」
陳籌已面無人色，鄧緒面無表情道：「真兇是誰？」
死人怎麼能殺人？
禮部仍然為了懷王的婚事忙得四腳朝天。
六年之後，思賢書局的二掌柜為什麼要搞出另一個假身份殺了馬洪的弟弟馬廉？
張屏到廚房中查看，發現馬廉在死前燒水沏過茶，茶壺在書房中，兇手取走了一個杯子，只留下另一個水杯，但馬廉的卧房裡沒有茶盞。
聖旨說，馬廉被殺一案和柳府鬧鬼一案牽扯重大，著刑部立刻停審，兩案並作一案，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會審。
龔大人年紀大了，跑不動了，往宮裡呈樣式，等著太后和皇上過目的事兒就全由蘭珏來做。
鄧緒突然抬手道：「此案，本寺已大概明白，待核對證供后，再開堂審斷。」
如果當時公布出來，可能就不會有幾年後馬廉被殺的事了。
呂仲和怔住。
永宣帝抬手：「罷了，這種小事，不必認真計較。」又道，「皇叔的婚事，籌辦得如何？」
王硯的臉色越來越多彩，卜一范打圓場道：「沒關係，你不用緊張，慢慢說。」
沈少卿拱手道：「不敢，不敢，今日三司會審試子馬廉被殺一案，有一事想請蘭大人前去詢問，只是堂上作證而已。」親自挑開一旁馬車的車簾，讓蘭珏上了車，徑直到了大理寺。
石匣送到州府時，陳文定的好友，翰林院學士周公遂回鄉省親，路過慶州，正在陳府做客，他精通古玩，鑒別此匣后，斷定可能是唐物。
「馬廉卧房的牆旁和門閂被刮過，是刑部拿證據的時候刮的，學生猜測，應該是牆上有泥痕？」
周老太爺道：「吾兒冤不得申，死不瞑目，要這錢有何用？」
但是兇手沒想到，馬廉平時是在院子里洗澡。
陳籌出了獄，抱著張屏痛哭流涕：「張兄，你就是我今生最大的恩公！我這輩子做牛，下輩子做馬也會報答你！你就是我的……」
再比如，牢裏面突然死掉的那兩個柳家的丫鬟，實際上和馬洪或馬廉一樣，是在用自己的命，企圖推倒她們所謂的惡吧。
陳文定請了工匠打開石匣，匣中沒有金銀珠寶，黃緞襯裡，只躺著一卷帛書。書上寫的，赫然是《蘭亭集序》，但看字體和落款，又非褚、虞、馮、歐陽摹本。
「崔班主最初提攜了馬廉，但是這麼多年，一直在做馬廉後盾的，是思賢書局。」
開審那一天，蘭珏忙著驗看懷王大婚的喜花，原本定下的樣式制了出來，呈給太後過目，太后卻說，不如她想的好看，要換，整個禮部人仰馬翻。
吳學士嘆道：「出考卷的朱大人和高大人已經被大理寺帶去問話了，劉邴也自身難保。兩個監場官已在牢里，一場科舉，鬧出這般大的簍子！唉，假如那一天，李大人不是臨時起意，不再舉薦那個名叫張屏的試子，或許就不會有今天這般一塌糊塗的局面。」搖頭而去。
蘭珏不由得想，假如他是王太師，此時此刻，肯定想捏死這兩個傻兒子。
王硯板著臉道：「沈大人這是公事公辦，說得罪太客氣了。鄧大人親自侍奉皇上到案發之地看了，想必或有結論在胸中，要移哪個案犯，悉聽尊便。」
王硯皺眉，其餘兩司的官吏都不明所以，鄧緒道：「張屏，既然你求得了皇上的御批，特准上堂，假如不知道真兇是誰，欺君之罪是什麼下場，你也應該清楚。」
卜一范道：「這是王右軍的行書體，世人多習之，未有什麼稀罕。」
張屏走出大理寺，陽光有些刺眼，照得地上的影子十分濃重。
缺少陳子觴被蓄意謀害的原因，這樣精密的布局，布局的人顯然不是一個平常的人，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馬廉出名之後，各大戲班找他寫本子的太多，加之為了籌備科舉，馬廉多是拿錢挂名，尤其最近半年。
陶周風卻皺了眉：「是有些怪了，他怎麼能寫出這筆字來？」猛然抬頭，「難道……」
陳籌買了一大堆紙錢，到陳子觴的祠堂中燒，唏噓不已。
卜一范不由怔了怔：「竇大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馬洪至死都不肯說出他為什麼要誣陷陳子觴？給他陳子觴文章的到底是誰？
張屏躬身道：「稟大人，學生所說的那個真兇，就是昔年的刑部尚書竇方。」
張屏道：「那條暗線其實也很簡單，兇手是馬廉的熟人，他們的關係很親近，親近到馬廉親自把他請到房中談話。兇手在卧室里偷襲了馬廉，然後再打水，把他按進浴桶中溺死，裝扮成是他在沐浴時遇襲。」
張屏掀起眼皮看看鄧緒：「思賢書局常年從濟世堂預定藥膏，醫治頭皮，另外，亦還是有幾個人見過二掌柜的。此案之前，二掌柜已要把書局轉手賣掉，契約都已立好，大人可以去查證。學生一開始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呂兄要這樣做，但後來因為一件事，查到了另一個真相，這才明白，呂兄之所以這樣做，因他是個守法之人，殺人者償命，他早有預謀殺馬廉，亦早打算以命償還，他不想別人知道他殺馬廉的真正原因，所以生造了另一個身份。但他除了王侍郎外，又算錯了兩個人，一個是陳籌，他沒想到，陳籌居然是陳子觴的弟弟，王大人因此著力查陳籌，沒有懷疑其他。他算錯的另一個人，是馬廉，他不知道馬廉真正的秘密，馬廉的秘密又引開了大理寺的注意，所以他反而安全了。」
張屏又轉過視線，繼續向堂上道：「呂兄的秘密是——」
陶周風坐在務政殿中，拿著兩根竹籤兒，猶豫不決。
永宣帝揉著太陽穴道：「唉，這幾天，一會兒是太師，一會兒是鄧卿，一會兒是柳卿，每次都是朕剛要去偷懶歇覺，他們就來了。對了蘭愛卿……張屏怎樣了？」
張屏道：「學生看到的那條暗線，與王大人推斷一致。」
鄧緒道：「馬廉請人代筆，當然不會明說，你怎麼知道那戲本是不是他寫的？呂仲和為什要撒這種對自己全無好處的謊？」
他的母親是陳子觴的父親偷偷養在外面的一個外室。
張屏抬眼看看鄧緒又看看王硯，一臉端正：「學生是說實情，並沒有譏諷王大人。兇手希望儘快被官府抓到，故意在馬廉的家中留下了許多線索……學生慚愧，不會說話。」
張屏抬起眼皮，看了看鄧緒，又看了看陶周風和王硯，王硯哼一聲，轉過視線，張屏道：「學生查得的結果，與刑部一致，馬廉之死，是因當年陳子觴一案，與試場舞弊無關。」
周中謙當時才兩三歲，被養娘抱著跳到河裡，頭還被著了火的圓木砸中，居然漂到了岸上，離奇地撿了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