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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叩見懷王殿下。」

老車夫道：「就沒有了唄。」一甩鞭子，那驢嘚嘚地快跑幾步，「張大人，你放心，天黑前，肯定能到宜平。」

八月初十，進士科中榜三十人參加殿試。龔尚書上殿陪試，蘭珏在禮部衙門中待著。

朝廷中有了風言風語，說是從宮裡的宦官們那裡得來的閑話——張屏在領御宴的時候，大不敬地多看了懷王的腿幾眼，犯了蛟顏，才會有這般結果。

那人身上穿著紫色雲紋蛟袍，本朝之中，能穿這種服色的只有一人——

邵知縣並非科舉出身，關係也不算硬，朝廷突然空降下一個進士縣丞，讓他感到了威脅，擔憂不已。

蘭徽再眨眼看看他：「我爹當年是探花，你做不了探花吧，要長得像我爹爹那樣的，才能做探花。我以為桐表哥能做探花的，但是我爹說，桐表哥會是狀元。」

蘭珏皺眉道：「你該去拜見陶大人。」

柳桐倚後退了一步，神色有些愕然，一旁的宦官和兩名翰林學士表情複雜，此時，通報聲起，皇上駕到。

散席之後，皇上與懷王先行離去，張屏蹲到地上，眯眼瞧了瞧，旁邊的宦官道：「張進士，你掉了東西？」

張屏躬身道：「請大人吩咐。」

果然是張屏，蘭珏到了前廳，就看見張屏在廳中站著，桌上擺著兩盒月餅、一筐石榴，是他帶來的禮物。

李主簿問邵知縣：「大人打算讓張縣丞管哪一塊兒？」

蘭珏微微頷首，那身影在燈光中仍垂著頭，道：「這些天，蘭大人的幫助，學生感激不盡，銘記在心。」

差得動那樣的家人，砸下尚書大人的親筆信，居然坐一輛破驢車來上任！

蘭徽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不再說話了，假裝板著臉，卻依然偷偷地瞄張屏。

張屏問：「怎麼現在沒了？」

可是……難道……

張屏邀陳籌同行時，陳籌客套了一陣，就欣然答應了。

陳籌便不敢再問啥了。

張屏說：「哦。」

所謂照顧，無非就是，住最好的屋，吃最好的飯，干最少的活。

勉勵到最後，陶周風自己都熱血沸騰，幾乎信以為真。

巡遊完畢，進士們到皇宮中領御宴。張屏雖是倒數第一名，但眾進士都知道，他與蘭侍郎交情不錯，得皇上青睞，現在更做了陶周風的門生，都待他很是客氣，主動與他攀談。

所以這個縣丞很合他意。

蘭珏浮起一絲笑：「不必如此客氣，回去好好準備，殿試時，莫太緊張，應答自如便可。」

張屏低聲道：「知道。」

宜平縣是沐天郡中緊挨著京兆府的一個縣，雖然小而窮，縣裡的人卻都自視甚高，假如當年畫郡界的官員手一抖，說不定大家就是皇城根的人了。宜平縣的人都堅信，有朝一日，他們一定會回歸京兆府的懷抱。

張屏收拾好行李，要在九月初到宜平縣衙上任，臨行之前，又去到蘭府辭行。

張屏一直過得很簡單，看書、賣麵條、吃飯，遇見了感興趣的案子踅摸踅摸。這麼直接地接觸到複雜的人性，令他很觸動。

邵知縣安排了一頓豐厚的接風宴，許久沒有見到肥油的張屏和陳籌臉上油起了幾個大疙瘩，連連跑茅廁。

八月二十，張屏背著小包袱離開了京城。

陳籌只得又去把酒席退了，還好酒樓老闆知道原委，很同情張屏，只收了陳籌六十文的退訂錢。陳籌從頭到尾不敢讓張屏知道，只能自己暗暗心痛。

蘭珏披了件外袍，出了卧房，廊下昏黃的燈影中，站著一個沉默的身影。

不會是張屏吧。

張屏臨去上任之前，陶周風把他叫到府上，勉勵鼓舞了一番，曰，授予這種官職，更能體現皇上和朝廷對張屏的器重和恩典。既得官職，就當以民為本，外放地方，身為官階最低的小縣丞，才能最充分地體察到民情，了解民ｈｔtps://ｍ•ｈｅｔuboｏk•cｏｍ•ｃoｍ生。

他仰慕蘭珏這般事事都應付得遊刃有餘，從容又優雅的人，但他知道自己做不了這樣的人。

陶周風留張屏吃了個晚飯，說了一句今天最發自肺腑的話：「好好乾，你做出的政績，朝廷不會看不到，老師等你儘快回到京城。」

懷王隨便地道：「哦，都平身吧。」神色中隱去了方才的倦怠，望向扎著絹花的芍藥叢旁的新狀元柳桐倚，浮起幾分笑意，「真是紫薇花般的人物。」

八月初八，懷王大婚。整個京城披紅挂彩。

他笑容滿面向竇郎中道謝，竇郎中又道：「對了，那個後補上的試子張屏……好像還是倒數第一。」覷眼看蘭珏的神色，壓低聲音，「聽說皇上殿試完畢之後，對身邊的人說：『若不是坐在殿上，單看此生的表情，朕還以為朕欠了他錢。』看來他雖意外交了好運，前程依然是……難。」

實在是疼得有點憋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問張屏：「蘭侍郎……陶尚書……不都是挺大的官么，怎麼就……」

榜眼蔡賢章賜封吏部主事，從五品。

張屏繼續盯著他瞧，他身邊有人拉了拉他的袍子，悄聲道：「張兄，你膽子忒大了，知道是誰么？」

京城的老百姓都挺激動的，今科的進士中，標緻的小年輕特別多，尤其新狀元，比探花郎漂亮多了。

狀元柳桐倚賜封大理寺斷丞，正五品。

陳籌和張屏同行，他準備三年後重考，京城物價太高，宜平縣離京城不算太遠，張屏的官職雖小，但住處肯定要比現在小耗子巷的陋屋強很多。

小廝道：「沒，在院子里等了半天了。」

張屏和陳籌雇了一輛驢車，一個六旬左右的老車夫趕車，陳籌另給了老車夫的小孫子——一名年方十歲、名曰三娃的孩童二十幾文錢，讓他跟在車中充當小廝，替張屏壯壯聲色。

見張屏一臉迷茫，知道他沒有見識，遂解釋道，「就是勾欄，不過裏面，都是男人……這事你千萬別和第二個人說啊，否則你我都完了。」

蘭珏等了一下，張屏嗯完之後，就沒有下文了。

蘭徽繼續睜著烏溜溜的眼看張屏：「聽說，你會破案才能做進士，那殺人案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見過鬼沒有？我在大舅舅家，在王伯父家都見過，我爹爹說，那都是人裝的，到底……」

那份禮並不重，只是幾色果品，一方古硯，來送禮的是個打扮樸素的僕役，說是張屏遠親的家人，受張屏所託，即日來上任，先替他來向邵知縣問安。

他自知不太會說話，也不太會和人打交道，但在朝廷里，這兩樣很重要。

趁著吳士欣去茅房的工夫，蘭徽又湊到張屏跟前，拉拉他的袖子：「你以後還來么？」

他緩聲道：「如果陶大人不留你在尚書府吃飯，你晚上就過來吃吧。」

張屏穿著進士袍子，胸前綁著一朵紅花，慢吞吞地騎馬尾隨在巡遊的進士隊伍最末。陳籌站在路邊的人群中替他歡呼了一陣。

張屏道：「我覺得，挺好的。」他來考科舉，本來也沒想做大官，干驚天動地的大事業。

那身影在燈光中沉默了片刻，道：「學生記得了。」

他不指望張屏會說，提攜我的人是蘭大人，在我心中，蘭大人才是我的恩師。

王硯哂笑一聲。

陶周風的傷口上被撒了一把鹽，呵呵笑了兩聲道：「還太年輕嘛，總要歷練歷練，這是聖上和朝廷栽培的苦心啊。」

他之前聽過懷王的逸聞，有人說，如果不是因為懷王瘸了，可能皇位就要換人坐了。也有人說，如果不是因為懷王瘸了，說不定就會被先帝除掉，便不會有獨霸朝綱的機會。

吳士欣知道張屏是被後來補上去的，這次殿試恐怕也只能吊在榜尾，蘭徽這麼口無遮攔地說和-圖-書，可能會傷了他的自尊，趕緊岔開話題道：「唉，張兄高中真是令小弟羡慕。三載之後，小弟才能參加科考，希望有張兄這般的運氣。」

道了聲告退，居然就這麼離開了小廳。

八月十一，新科進士正式放榜，八月十二，進士科三甲遊街。

從七品的縣丞一封下來，陶周風懵了。

張屏生性話少，同時和幾個人說話，更覺得詞窮，特別是那些進士們各個名次都比他高，卻都愛恭維他的才智，張屏就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了，他苦苦在肚子里搜刮應對的話語，知道自己說話語氣往往不自覺地生硬，開口前，再斟酌一下，然後說，越發顯得話少而慢。

張屏陷入深思。

吉報還未發出時，蘭珏就已經收到了消息，回府把張屏叫到廳堂，道：「不管殿試成績如何，你都已經是進士，陶大人是你的老師，再留在我府上，有些不方便。明天吉報就會送到小耗子巷，你今天收拾東西，搬回去吧。」

就好像吃面，他佩服那些連喝麵湯都喝得沒有一點聲音，跟品香茶一樣高雅的舉止，不過自己吃麵條，他還是喜歡吸溜著吃，呼啦呼啦啜啜麵湯，再嚼一頭蒜，嘎嘣脆的，吃得香。

次日，張屏到衙門正式上任，邵知縣叫來眾同僚，把縣衙事務一一向他介紹，末了道：「……秋忙時節，農耕水利之事，已安排各鄉。建置、稅賦、兵丁，張縣丞若想知曉，可詢問李主簿。本縣一向會偷懶，那些要事，都是他們辦了，匯總到本縣這裏，也就是碰上幾個刑訟案件，由本縣親自坐堂審一審。張縣丞初到宜平，正待詳知縣中諸事，因此本縣有一件要務想托與你辦。」

於是蘭珏就隨便挑了點東西，讓管事的找個穩重的僕役，穿得簡樸些，直接用張屏的名義把禮送過去。

張屏站起身，拍拍袍子：「沒有。」

張屏道：「只是僥倖，吳兄的學問好，下一科定能高中。」

能吃飽肚子，冬有暖屋，夏有涼床，拿上些足以過活的俸祿，偶爾有幾個案子摻和一下，是張屏夢想中的人生。

不過，懷王的腿……

雖然料到了，蘭珏仍不免有些介懷，就好像一個玉匠，發現了一塊不起眼的石頭中藏著美玉，卻不能親手雕琢它一樣，總歸遺憾。

張屏點點頭，這宅子連茅廁里，都點著小盤香熏味兒，張屏覺得太奢靡了，打算即日廢除。

他給邵知縣寫了一封親筆信，誠摯地拜託他多多關照自己的學生張屏。

蘭珏有些無奈，卻不由得笑了：「陶大人是你的老師，日後在朝中，亦是要幫你最多的人，但陶大人是個好官，你不用送什麼好禮，只按照你帶來的東西，同樣送去便可。」踱到桌邊看了看月餅盒，又道，「陶大人年歲稍長，雲腿月餅太過油膩，你可以挑一些素餡的月餅。」

懷王方才鬆開了柳桐倚的手，柳桐倚趁機再後退一步，俯身叩拜，永宣帝向著跪拜的眾人之中站著的懷王笑道：「皇叔竟比朕早來了。」走到懷王身邊，方才向眾人道，「眾卿都平身吧。」

手下有了王硯和張屏兩人……陶周風幾乎看到了刑部牌匾上那璀璨的、黯淡了大理寺的光芒。

邵知縣捧著禮物，捏著信，肝顫不已。這時，屬下稟報，新縣丞張屏到了。

蘭珏本要替張屏安排馬車，張屏推拒了，他就沒勉強。

張屏道：「對。」

就在邵知縣收下禮物的下午，又有一封信到了。

他拖著一條腿慢慢地走，眉眼中帶著懨懨的倦怠之色，他察覺到張屏的視線，便向其掃了一眼，張屏垂首躬身，那人淡漠地收回目光，繼續向前走。

其實陶周風很心痛，他本是想讓張屏進刑部的，小皇上讓張屏做了替補進士，又成了他的門生，陶周風原以為，皇上也是這個打算。

驢車的車窗顛掉hetubook.com.com了，外面的景緻一覽無餘，只見一片荒野，一帶遠山，幾隻老鴰蹲在官道邊的樹杈上哇哇叫。陳籌道：「怪了，官道旁邊，這麼大片的荒地，怎麼不見村落莊稼地，一絲人煙都沒有？」

「也是，張兄你初去那邊，人生地不熟的，使別人總不如使熟人順手，我就給你打打雜，有些文書事務，只管給我做。」

但是懷王的腿……

柳桐倚長得不像女人，可是……難道……

出了皇城，杜夢蘅方才吐出一口氣，向張屏道：「張兄，你可愁死我了，你老盯著懷王殿下看，萬一被問個不敬之罪，可不是鬧著玩的。我提醒了你半天，你都不理會。」

園中的眾人已都跪倒在地，張屏也跟著在原地跪下。

此人二十余歲年紀，姿容俊雅，身形瘦而高，倘若步履翩翩，便就是戲文之中王孫公子的模板，可惜，他是個瘸子。

他尚不能太確定，便只泛泛地說：「縣丞這個官職是有些小了，不過，先在這樣的職位上磨一磨，來日回到朝中，亦多一些經驗。」

不過，蘭大人家的下人，即使穿著寒酸衣裳，舉止氣質畢竟非同等閑。邵知縣看在眼裡，覺得這個張屏的確不一般。

蘭珏望著他的背影，又坐了一時，起身回了卧房。

他抬頭打量御花園的景緻，只見一個人從遠處向這裏行來。

張屏嗯了一聲，他雖然面無表情，其實心裏很震撼。

他之前聽說過龍陽之癖，但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也沒有在意過。

蘭珏噙著微笑聽，眉頭跳了跳。

皇帝會讓張屏添補上榜，不讓蘭珏做張屏的老師，蘭珏早已料到。蘭珏眼下在朝廷的官員中，仍算年輕的，資歷淺，倘若皇帝想著力培養張屏，定然會給他找一個名聲好、威望高的老師。

邵知縣親自到衙門口相迎，眼見張屏和陳籌背著包袱，從破驢車上下來，邵知縣顫著的肝不由得躥上一股暗火。

張屏在廂房裡收拾東西，吳士欣過來幫他，身邊竟然還跟著蘭徽。吳士欣笑道：「我和徽少爺說了你的事，他非說也要來送送你。」

難道是皇上想讓張屏從低做起，外放小縣賺取資歷？陶周風雖然認為，為國為民不需要計較官職高低，但是，小小縣丞，上面還有個知縣，恐怕連升堂審案都輪不到他，想做出政績，實在……

蘭珏一時迷惘，今天是新科進士拜見老師的日子，但是本屆科舉沒有哪個考生算他的門生，這個張進士……

這封信讓邵知縣顫抖了，信是陶周風寫的，他左思右想，終究覺得自己應該為張屏這個學生做點什麼，起碼能讓他這個縣丞當得順利點，於是陶周風在為官幾十年的生涯中破天荒幹了一件有走人情之嫌的事情。

張屏道：「學生訂了五仁餡的。」

蘭珏意外地皺了皺眉：「哦？他沒直接走么？」

到了近晌午時，竇郎中滿臉笑容叩了叩門，向蘭珏拱手道：「恭喜恭喜啊，蘭大人，令內侄柳桐倚才驚金鑾殿，已被皇上欽點為狀元了。榜眼是江南郡試子蔡賢章，聽說是蘭大人你舉薦的雅部試子，探花山東郡試子游恆清，這次蘭大人可謂雙喜臨門。」

但，再木訥，也該說個謝字吧，畢竟你在本部院家住了這麼久，還拿了工錢，你其實正經教過徽兒幾次？

蘭珏亦對張屏的官職有些意外，一些閑碎的傳聞他也都聽說了，但他揣度小皇上對張屏的態度，總覺得這個官職別有深意。

張屏的住處是縣衙后的一處小院，與知縣大人的住宅緊挨著，兩進兩出，院子不算大，收拾得特別乾淨雅緻，屋裡有侍候的僕役，廚房裡有做飯的廚子，後院有負責洗涮縫補的大媽，邵知縣還要贈送兩名由他夫人親自調|教、年方二八、嬌俏伶俐的丫鬟貼身伺候，被張屏婉拒。

張屏嗯了一聲。

這禮其實是和圖書蘭珏讓人送的，張屏初去上任，必定要向頂頭上司知縣大人表點心意，但像張屏那般不開竅，就算提醒了他，恐怕他也根本不會送，或送不起，就算買得起，送了，怕也送不對東西。

中秋那日，新科進士的封賞官職詔書頒發。

蘭珏不覺又笑了，此生倒不像他想的那般不開竅。

但是大家因為這個官職，都在同情他，安慰他，他就只能不吭聲，默默地滿足。

張屏點點頭：「好。」

宜平縣離京城實在太近，驢車東倒西歪走了兩三天，就入了沐天郡地界，即將到縣城。

張屏點點頭，蘭徽大喜，小聲道：「那等你來的時候，我爹爹和吳先生不在，你再跟我講。」

那三娃生了腳癬，加上跳蚤頭虱，一路上撓個不住，張屏帶了幾個包子做乾糧，三娃偷吃了一個蘿蔔餡的，專放響屁。老車夫呵斥了他幾句，他委屈地哭了，鼻涕答答的，自家的袖口早被鼻涕漿得硬挺了，磨鼻頭，便偷偷地在張屏和陳籌的包袱皮上蹭。

吳士欣趕緊道：「徽少爺，你忘了么，蘭大人告訴過你，再提這個，又會招惹邪氣，要睡書房了。」

陶周風不願意這麼想。

邵知縣正在顧慮的時候，先後接到了一份禮、一封信。

懷王乃永宣帝的堂叔，在永宣帝親政前曾代攝朝政，因此這場婚事，辦得格外奢華隆重，圍觀的老百姓都說，即便皇上大婚，也只能這麼排場了。

縣丞這個官職實在太小了，朝廷連車轎都沒有給配發，更沒有隨從，只讓張屏自行上任。

張屏爬起身，拍了拍衣袍，他身邊方才提醒他的是本次進士科的第二十九名杜夢蘅。他和張屏名次挨著，對張屏更是格外親切。御宴開席后，他與張屏坐在一起，皇上親切地勉勵了眾進士幾句，眾官負責陪襯，懷王坐在皇上身邊，只管喝酒吃菜，極少說話，眉眼間又浮起了那種懨懨之色，目光偶爾飄向柳桐倚。

蘭珏心情複雜地看著張屏，張屏躬了躬身道：「學生現在就回去收拾東西。」

懷王大婚完了，科舉也結束了，蘭珏總算鬆了一口氣，告假在家歇乏，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小廝道：「老爺可算醒了，張進士前來拜見老爺，在前廳等了半晌了。」

張屏板板正正地躬下身，道：「學生一定謹記恩師教誨。」言語鄭重，陶周風欣慰地笑了。

蘭珏走到近前，那身影躬身：「學生告辭了。」

娘的，顯示清貧么？能別這麼做作么？你當本縣是二傻子么？

吳士欣笑呵呵地說：「願托張兄吉言。」

張屏被封了這樣的官職，陳籌異常驚訝。

永宣帝有意喜上加喜，把今科殿試安排在懷王大婚之後，八月初十。

張屏愣了愣，杜夢蘅很滿意他的表情，更小聲地道：「此事滿朝皆知，前兩天，懷王殿下大婚，聽說根本連新房的門都沒進，第二天就去了暮暮館。」

蘭徽探頭看張屏的行李，一本正經道：「吳先生說，你中進士了。你還沒殿試吧？」

二甲三甲或留用朝中，或外放地方，官職都比以往優厚，起碼在州府任職。唯獨末名張屏，外放沐天郡宜平縣縣丞，從七品。

他觀察懷王的時候，見其頻頻看向柳桐倚，只猜測他們之前曾有過什麼舊事，原來如此。

邵知縣笑眯眯道：「張縣丞與本縣同治宜平，談何上下，不必這般拘謹，你進士出身，學問好，從今日起，本縣的地方志，就由你編纂吧。」

蘭珏不由得心想，此生於人情世故上，實在太欠缺了。

他知道，張屏這般上榜，官職不會太高，就算在刑部先從最底層的小吏做起，一步步向上走，前程也不會差了。

蘭珏心中不以為然，柳桐倚是狀元毫無懸念，榜眼的那名試子的卷子雖然由他薦出，但他是禮部侍郎，主審是他的上司龔頌明，按照例制，https://m.hetubook.com.com此生會算成龔尚書的門生。

到了御花園中，皇上尚未駕臨，陪宴的蘭珏等禮部諸官與幾位翰林院學士先到了，蘭珏只是向張屏含笑微微點了點頭，如同待其他進士一樣。趁著眾進士都去拜見諸官員的空當，張屏假裝賞花，悄悄繞到了一棵老樹后，喘了口氣。

探花游恆清賜封禮部主事，從五品。

會試選出的三十人，末名的馬廉遇害，只剩了二十九人，不甚吉利，永宣帝命禮部在榜單上添補一人，經代替禮部尚書龔頌明主持閱卷的刑部尚書陶周風「極力推薦」，添補者定為西川郡考生張屏。

張屏道：「學生已遞了帖，下午去拜見陶大人。」

張屏摸摸他的頭頂：「好。」

邵知縣笑容滿面地迎上前，親熱地把住躬身行禮的張屏的手臂：「呵呵，張縣丞，本縣可算把你盼來了！」

邵知縣拿著這些東西，果然有幾分喜悅，這個進士，起碼懂些眼色，會來事，不端窮酸傲氣。

陳籌從茅廁出來，摸著拉虛了的肚子，站在內院的葡萄架下，環視四周，一臉感動地對正往茅廁走的張屏說：「張兄，這裏真好。」

屬下主簿勸他道：「大人不必憂心，聽聞這個進士與別的不同，是之前上榜的一個人死了，趕著懷王殿下大婚的喜事，皇上怕不吉利，拿他補上的。領御宴時，此人不知眼色，盯著懷王殿下的疾腿看了，便被發放這裏。」

蘭珏在卧房中小憩了一會兒，起身之後，天已盡黑，貼身小廝道：「老爺，那張屏要走，正在外面等老爺起身辭行呢。」

沐天郡緊挨著京兆府，當年本該是京兆府的一部分，但有臣子向太祖皇帝進諫，道京兆府太大了，不好管轄，於是就割出了一塊，單成了一個州郡，把原本要做京兆尹的一位官員派去做了知府。知府想著自己原本應是京兆尹，郡中的百姓覺得自己原本應是京兆府的人，都諸多不忿。知府上表朝廷，含恨把此郡命名為了沐天郡，即做不成京兆府，也最能沐浴到天恩的意思。

宜平縣的知縣姓邵，名志通，四旬有餘，已在宜平縣任上做了六年。

邵知縣卻不能釋懷，他聽說了張屏會辦案，老師是刑部尚書陶周風，正因陶周風的力薦，才能替補上進士，後台很硬了。張屏是得罪了懷王殿下，但朝廷總不能讓一個進士一直做縣丞，起碼要升一升，這一升……可不就第一步升成知縣了？

他左右張望了一下，低聲道：「我知道你是沒見過，咳咳……其實懷王有龍陽之癖……」

陶周風深深感到聖意難測。

老車夫慢悠悠道：「原本有。」

張屏的目光鎖在了他的腿上。

他再從這裏那裡那裡這裏的層面上逐一剖析，把縣丞剖析成了本朝最前途無量的官職，暗示朝廷要把張屏栽培成最粗壯的那根棟樑。

今科一改本朝舊制，頭甲三名不再外放地方，直接進入朝中各司部。

連著兩件大案，讓張屏在京城裡頗有點小名聲，不少人都抻長了脖子看他的臉，指指點點議論道，這就是那個白撿了一個進士做的，賣麵條的掃把星。

就在今天下午，王硯彙報完公事，像不經意似的說了一句：「大人，下官聽說，那張屏做了你的學生，怎麼外放到小縣去了，好像連知縣都不是？」

原本，他背著張屏，在酒樓里偷偷訂了幾桌酒席，準備張屏封官之後替他慶祝一番，也算還張屏救他的恩情。可堂堂進士出身，竟然被封了個從七品的縣丞，連知縣都不是，這幾桌酒席，就顯得尷尬了。

柳桐倚從容謝過懷王的讚賞，懷王又朝他走近了兩步：「不必如此多禮，你是柳太傅之孫？」一面說，一面竟攜起了柳桐倚的手，「不知你是否記得，本王曾與你……」

邵知縣嘆了口氣：「尚書大人都寫了親筆信，本縣實在不好不照顧張縣丞啊。」